第5章:闹剧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晨曦透过雕花镂空的窗门洒到屋内。
当洛懿醒来时,还未完全从梦魇中出来,看到久违的阳光,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
简单洗漱完毕,来到厢房外的庭院,庭院里有一棵老树,老树下搁置着石桌石凳,却不知梁丘年从哪里搬来了一张躺卧的藤椅,大清早便躺在上面。
听到开门的声响,梁丘年却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慢悠悠开口说道:“你起得迟,侍童送来的火食已经凉透,我看小厨房还炖了些汤粥,就给你拿来温着了。”
视线往旁侧偏移,果不其然见到一侧的石桌上端放着一方小炉,一盅骨瓷煲搁置其上,想必就是梁丘年所说的汤粥。
听梁丘年这么一说,洛懿倒真的感觉有些饿了。
道过谢后,他走到石桌旁坐下,揭开盖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味,用汤匙搅动一下,可以看出是由各种杂粮掺和在一起熬制而成。
闻着清甜,而当他尝了一口,却发现清甜中还带着丝丝苦涩的味道。
“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察觉到苦涩味,洛懿即放下手中的汤匙,询问道。
还未等梁丘年回应,一道空灵的声音忽然传来:“加了一点点黄连,以及少量灵草,并不是什么吃不得的东西。”
梁丘年猛地睁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厢房的月亮门上,纤细的美人,眉眼如画,一袭素衣,赤足站在晨曦微光里,给人如梦似幻,不甚真实的感觉。
只见她继续说道:“魏与找了好一会儿都寻不到,原来是给你这小毛贼端走了。”
话音刚落,她从月亮门上一跃而下,宛若一只翩然的蝶,落地无声。
是昨夜在湖心亭遇到的女子,洛懿看向她,恰好与其目光相接,心在那一刻仿佛漏了一拍,一时之间忘了说话。
梁丘年躺在藤椅上,不为所动:“小姑娘家家的可别乱说,魏兄最不喜欢的食物就是汤粥。”
美人轻笑出声:“他是不喜欢,奈何我喜欢啊。”
她忽视了梁丘年,走到洛懿面前:“我记得你,你是昨天晚上的哑巴公子。”
梁丘年睁开眼,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两个:“你们认识?”
洛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公子这般盯着我看,是我脸上长出花儿来了?”美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莫不是公子对我见色起意,芳心暗许了吧?”
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梁丘年的嘴皮子直抽,这哪是个小姑娘家家,这分明是个二流子嘛:“青天白日的,姑娘还请矜持点,莫要调戏我的朋友。”
美人别过眼,看向梁丘年,语气略显嫌弃:“你还不够格。”
轻佻无礼,出言不逊,短短几个回合的对话,梁丘年深刻意识到人不可貌相的恶意。
未等梁丘年开口反驳,她继续说道:“我猜,你现在正在腹诽编排我,真想把你的坏心眼都挖出来见见太阳。”
越说越离谱,梁丘年的嘴角直抽,正欲开口,却被洛懿用手势拦住:“在下的朋友并无恶意,还请姑娘见谅。”
美人看向洛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又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魏与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外,脸色不悦,他的视线直接落在石桌的骨瓷上,“这是怎么回事?”
梁丘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魏兄你说,这小姑娘家家的,
也不知道学点好的。”
听完梁丘年的话,魏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说的东西,的确是我准备的。”
梁丘年诧异地看着魏与,他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作为当事者的美人却悄然退到一旁,也不说话,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还有一件事,魏兄你可得评评理了,这位姑娘,平白无故调戏我的朋友。”梁丘年不甘心地说道。
“梁丘年,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带乱七八糟的人过来的?”
魏与的脑回路让梁丘年无比纳闷,这个是重点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洛兄是我的好友,自然算不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梁丘年虽然无语,但还是正面回答了魏与的质问。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吃了几年皇粮,就认不清自己了吗?”
魏与莫名其妙的话令梁丘年愈加迷惑,这阴阳怪气,只能说明魏与是真的动了怒,可是因为一盅汤粥,又不是宫廷里的妇人,这未免也太大惊小怪?
“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梁丘年无可奈何地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渊城结识的好友,洛子乐。”
一方介绍完毕,又转头看向另一方,他的表情一言难尽:“洛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安平城的故友,魏与。”
“白面狐狸的长相,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魏与看向洛懿的目光不善。
面对魏与的挑衅,洛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魏兄倒是心性纯真,子乐在这一点上甘拜下风。”
心性纯真?梁丘年忍不住憋笑,这不是拐着弯骂魏与头脑简单,稚子气量?
“行了,点到为止,别扰人清净。”在一旁观火良久的美人忽然出声。
简单的一句话,魏与冷哼一声,气得拂袖而去。
梁丘年深深看了一眼美人,若有所思。
“公子可是吓到了?”美人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笑意却抵达不了眼底。
“多谢姑娘提点。”洛懿淡淡说道。
“莫言浅。”她歪歪头,“我的名字。”
洛懿垂下眼帘,缓缓开口:“莫姑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是对公子见色起意。”莫言浅说完,转身就要走,“早膳,等下会有人再送来,回见。”
宽敞的庭院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因随手取走一盅汤粥,差点造成一场闹剧,梁丘年现在的心情很郁闷,余光瞥向洛懿,发现他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受到方才的事情影响。
“殿下,你和那个轻佻,不是,你和那位莫姑娘是怎么回事?”梁丘年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一面之缘罢了。”
敷衍的回答,梁丘年明白他们的这位储君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只能作罢。
莫言浅所言不假,片刻之后便有侍童提着食盒送来还冒着热气的早膳。
侍童们放下早膳就要离开,梁丘年却拉住了其中一个。
“哥儿,我问你个问题。”梁丘年压低了声音问道。
“客人请讲。”侍童安安静静地低头倾听。
“府里生得很美的那位莫姑娘怎么面生得很?”
“仙子是世子的教习先生。”
“教习先生?这莫姑娘是什么来头?”
“这个小奴就不清楚了,若是客人还有问题,可以去询问严管家。”
“多谢哥儿了。”梁丘年说完,从兜里拿出几两碎银塞到侍童手中。
侍童没有再说话,垂下眼帘,拱手告辞退下了。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他们偶尔会遇到莫言浅,她依旧是那副轻佻的模样,总会调戏几句洛懿,只是自从那天之后,魏与一直没再出现过。
魏宅,流光阁。
外面的阳光明媚,处处生机勃发,相较之下,流光阁内的光景却截然不同。
室内光线昏暗,气流停滞,整个主院大厅都沉浸在一股死气中,置身其中久了,情绪和精神都难免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屋子里没有点亮一盏烛火,微弱的光亮源自于屋子四周角落里的夜明石,冷清的微光仿佛带着寒意。
魏与坐在流光阁的主院大厅里,旁边邻着的人是莫言浅,而在他们对面的位置,是归来后一直没再露脸的余眠。中央主座上的人端坐着。
修道者的五感敏锐,即便是在不甚明朗的光线里也能清晰视物。
主座上的人的眉眼与魏与有五六分相似,同样拥有一双深蓝色的眸子,但相较于后者,那双眸子却是黯淡不堪;半张脸生得无可挑剔,另外半张脸极尽扭曲狰狞,乍一看仿佛有数只小鬼在凹凸不平的面皮上匍匐爬行。
极端的反差,显得极度诡谲,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森邪气。
“罗世通那边可有动静?”从主座传来的声音沙哑低沉,听上去僵硬而不协调。
“除了一封回信,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大动作。”余眠抿一口茶,淡淡开口。
“该是时候添一把火了。”沙哑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最迟三天,罗世通没有选择的余地。”
余眠笃定的语气,引来魏与的反问:“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何况是罗世通这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难道不觉得他会选择另一个方式吗?”
“他不敢。”余眠笑得儒雅温和,“当然,若是罗世通真选择另一条路,想要通过另辟蹊径全身而退,只会弄巧成拙罢了。”
“有趣。”魏与半眯起眼,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既然一切准备就绪,那便按计划行事。”
话音刚落,主座上的人便不见了踪迹,唯有那句话还在众人的耳边萦绕,沙哑而木然。
注视着主座上空荡荡的位置,魏与的指节握得发白,青筋毕露。
旁边莫言浅倚靠在椅子上沉睡,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过。
“又发作了?”注意到莫言浅的状态,余眠脸上的笑意逐渐沉下去。
“天道的压制已经越来越严重。”魏与回答。
余眠拧起眉头,似乎在做什么决定:“待把罗世通的主脉斩断,我会将阿浅放进休眠之地。”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魏与问道。
余眠深深看了一眼魏与:“有,但不是长久之计。”
“你说。”
“帝星为天道所选的气运之子,其身边的范围是天道压制最少的地方。”
“帝星来者不善。”魏与迎上余眠的目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有,但你我都做不到,而且代价也是我们现在无法承受的。”
“别太低估我,只要我有,什么代价是我不敢承受的?哪怕这条命……”
魏与的话还没说完,余眠一向温和的目光在此刻变得尖锐危险,从座位上起身:“阿浅把你这条命抢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多一次肆意挥霍的机会。我说过,一切变数都该扼杀在苗头开始之时,如果你执意要成为那个变数,我不介意现在就亲手除掉。”
余眠说完便离开了,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昏暗偌大的空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纤长的睫毛在莫言浅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就如同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娃娃。
魏与注视着她,眼底的情绪变得纠结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