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地窖(2)
地窖很大,光线昏黄,里面放了不少稀奇的藏品,精美古老的冥器,码放整齐的羊皮卷,甚至还有一只快要成形的龙胎。粉白色的龙胎被浸泡在玻璃罩中,还只有人脸大小,蜷缩的身躯被双翼虚虚包裹。
往前走,在吊灯的正下方,我看到了三个巨大的铁笼——
第一个笼子里立着一匹很像鹿的动物,浑身雪白,头上有四只角,前两只昂然挺立着,还分出许多叉来,另两只则像羚羊角一样又弯又长,它一仰头,便可用这两只角搔挠脊背。传说所载,其名为「夫诸」,遇之则有大水。
第二个是祸斗,和之前在赛场上所见不同,此时的祸斗正颈毛倒竖,浑身戒备地坐在角落里,背部和胸前都添了新伤,见有人靠近,它立刻挑起上唇,发出瘆人的低咆,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防碍它的一切撕个粉碎,我心里打鼓,不敢去瞧那双血红的三角眼,只暗暗祈祷这笼子的质量能过硬些。
“还没缓和下来么?”罗绮也不害怕,径自蹲在了祸斗的笼门前,一面柔声安抚,一面从筐中取出滴着血的鲜肉——“啪唧!”一声,鲜肉被掷入笼里,离祸斗不远不近,它若站起来,刚好可以够到。
祸斗依旧呲着牙,目不转睛地怒视我们,看也不看一眼笼中的鲜肉。
“吃吧!”罗绮声音温和,像是诱哄,又像是催眠,“不吃饱,怎么有劲去见你的朋友呢?”
我听罢一怔,刚要开口,旋即又停住了,想到自己假扮女儿身,一定不能被识破。
说也奇怪,祸斗竟像是听懂了一般,逐渐收敛起凶相,掩饰什么一般舔了舔上唇,然后低下头,缓缓起身,尾巴却依旧僵举着,待把地板上的鲜肉细细嗅闻过一遍,这才张开嘴,大快朵颐起来,一时间,血水和涎水四溅。
“饿坏了吧?”罗绮不无同情地一笑,又在不打扰祸斗进食的情况下,轻轻塞了两块肉进去。
完事后,她放下空竹筐,将另一个交给我,鼓励道:“下一头,你来试试!”
我睁大了眼睛,一副猝不及防的神色。
“别怕,它会很温顺的!”罗绮握住我接竹筐的手,一股暖意从那里传至全身,好像她纯真的笑容那样,亲切又迷人。
……
第三个笼子里,卧着一头小山包一样的白色动物,因为它脑袋朝里,我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只见到它有许多条篷松的大尾巴,拖在身后或卷或直,几乎挤满了整间铁笼。
“拜月,阿紫,丘,虬,荷鲁斯,落日,赤目,枫,征蓬,醒醒,开饭啦!”罗绮小声轻唤。
里面的动物听见喊声,动了动,九条尾巴开始折叠,为身体留出足够空间后,它方才站起来,抖擞抖擞颈毛,缓缓转过脸……
有九个脑袋!九张狐狸脸!
我一惊,张大了嘴,险些喊出“山神”二字。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正中间那只老狐首将目光射来,微微眯起双眼,喉咙里发出似有似无的咕噜声,似警告,又似疑问。我赶忙收敛神色,低下头去,不管怎样,山神一定不希望被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吧?
不料这时,一只半张脸被绷带包裹的狐首凑了过来,长嘴从两道铁栏间探出,上下颚一分,粉红的舌头伸出来,带着涎水灵巧地舔过我手中的鲜肉,末了还巴巴地瞅向我,像极了乞食的狗儿。
“哈哈,赤目已经等不及了呢!”罗绮见状,欢笑着伸出手去,温存地抓搔半张脸的耳后根,半张脸立刻吐着舌头,享受得直哈气。
不……这……山神怎么成了这样?我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直到又一只狐首钻出来,一口咬住竹筐边沿,发力往里拽——惊惧间,我对上了一只细长的独眼!
荷鲁斯又不乖了!罗绮眼急手快,一把接过竹筐,护在我身前,对着独眼狐首的脑门儿就是一敲,这一下不轻不重,但独眼狐首还是松了口,认错般垂下耳朵。
“唉……”罗绮叹了口气,半蹲下来,一面轻唤九个脑袋的名字,一面挨个送进鲜肉。轮到老狐首时,它的眼珠又转向我,一瞥之间,瞳中金色如刀似剑……
“吧唧!”鲜肉从我手中滑落,被罗绮接住——“给你了,征蓬!”罗绮看也不看我,径自把肉扔给了毛发最蓬乱的那只狐首。
巨大的铁笼前,罗绮蹲着,我站在她身后,看着里面那九个脑袋狼吞虎咽。
“知道为什么给它们起名么?”罗绮背对我,问。
我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因为一开始喂食的时候,它们总会抢起来,我想了这个办法,它们就可以各吃各的了!看见那个只有一只眼的了么?它叫「荷鲁斯」,埃及传说中的守护神之眼;还有那个卷毛的,叫「虬」;那个腮边有两撮红毛的,叫「枫」;那个长得很漂亮,耳朵一直挺立着的,叫「阿紫」……咦,你听到我说了么?”
罗绮突然回过头来,发现我正在注视着吃了一半便睡着的老狐首:老狐首就枕在自己浓密的胸毛上,双目闭合,呼吸均匀。
“啊,那是「拜月」,是最难以接近的一只,”罗绮淡淡道,随后起身,面对我话锋一转,“走吧,我们去喂「素雪」!”
不用猜,「素雪」,一定是第一个笼子里的神兽。
笼中的素雪正用后蹄搔挠颈部,见到我们走近,它立刻踱至门边,罗绮把手伸进去,摊开,它便垂下头,用柔软的口鼻轻蹭罗绮的掌心,逗得罗绮咯咯直笑。
“喂,把架子上的浆果还有桂枝拿来……对对,就是那个!”罗绮指挥着我。
“等等……”我刚捧着这些朝她走,她便又想起什么,“还有墙上挂的弯刀!”
我只好折回,取下那把短小却锃亮的弯刀,一并抱了去。
罗绮拿了两把桂枝,开始用刀砍,把斩下来的小枝丫塞进笼中,等素雪伸长舌头,将枝丫上的桂花挨个卷入口中,然后再把光秃秃的枝干扔掉。
就这样,素雪吃干净了三大把桂花,仍在依依不舍地舔舐罗绮的掌心。罗绮一面嬉笑着,一面拉下闩,打开笼子上的一个小窗口,素雪顺势把头从那里探出来,紧盯向我手里装满浆果的布袋。
“这次你来吧!”罗绮又鼓励我。
因为是食草动物,我多少放松了些,把布袋撑开了一提,素雪的头就埋了进来。不过它吃浆果时力道可真大,弄得布袋不断被往反方向扯,为了让浆果不撒出来,我必须在躲开它头顶乱晃的犄角的情况下,把布袋尽可能往上提。
而罗绮则在顺它的脊背,柔声说:“慢点儿,慢点儿……”
忽然,一声干呕使我俩同时一惊——只见旁边的祸斗刚才还好好的,这时却蜷缩成一团,张大了嘴“哗!”地吐出一团鲜红的肉球。
“咳……呜……呜呜呜……”吐完之后,祸斗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祸斗!”罗绮直奔而去,敲打笼门,“祸斗!振作一点啊!”
“呜呜……呜……”然而祸斗却只能发出小狗一样的哀鸣,两眼不受控制地上翻。
我也吓坏了,呆在原地不敢乱动,任由素雪的头在布袋里拱来拱去,还不知情般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你守在这里,我上去找人!”罗绮急地眼眶泛红,落下这句后便冲上台阶,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地窖。
……
屋脊上,卢令疾步向前,矫捷的身影和鼓起的衣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突然,一处亮灯的庭院吸引了他的注意。
卢令无声一跃,落在更加接近庭院的檐牙上,居高临下地凝神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