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若青莲,许谁生

婉若青莲,许谁生

荷叶生,起春恨,荷叶枯,秋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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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城郊,有一处别致的院落,名为“芙蓉”。院中有一方荷塘,景致非常。

青莲常常着一袭青衣,倚在水边的卧榻上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日。

春日荷叶连天,盈盈而起;夏日荷花盛开,巧笑倩兮;秋日荷叶枯,莲子落;冬日雪皑皑,景却极美。

青莲想,那些在荷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似乎都比自己自在许多。

【1】

青莲今年,刚满十七。

一年前,她被父亲一驾马车轻轻悄悄地送至城外的芙蓉别馆,从此,再没有出去过。

父亲将她搀下马车时说,许家是名门望族,此番许老夫人亲自上门说项,还为你哥哥谋了一个好差事……青莲,为父无能,这门亲事,也只好允了。

青莲没说话,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十六岁的少女,被送到一户显达人家为妾,却连自己的夫君是谁,都不知道。

在芙蓉别馆居住的这一年,青莲衣食无缺。身边有婢女服侍,院中行走也有小厮跟随。除了不能出馆,她想干什么都行。

而她那“夫君”,竟是一次都不曾露面。

【贰】

新年刚过,院中积雪。

青莲立在廊下,看天色阴沉,不觉轻叹一声,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身后忽而传来沉稳的男声,缓缓应道,刚过申时。

青莲回转身子,看到眼前立着个冷峻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

男子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沉声道,你就是青莲?

青莲点头,阁下是?

恰好婢女行到廊下,想请青莲去卧榻上歇息。抬眼见到男子,低唤了一声,“少爷。”

男子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青莲有些愣神,原来眼前的男子,便是她嫁的人,那个冷落了她一年多的夫君。

一时无话。青莲就那样默默立在原地,眼里有些不满,还有些不甘。

男子倒没什么异样的神色,径直走到桌前,铺开一张宣纸,似是不经意地问,“可会研墨?”

青莲点点头,又摇摇头。

男子也不恼,自顾自地研墨作画。青莲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卧房去了。

【叁】

那日,男子在芙蓉别馆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匆匆回了。

青莲听小厮们闲聊说起,少爷十七岁娶妻,与少夫人恩爱有加,每晚少夫人都会等着少爷回去,同食同寝,十三年来,无一日例外。

所以……青莲想,既已有了结发妻,恩爱两不疑,为何又要纳我为妾,将我养在别馆?既费尽心思纳了我为妾,又为何不管不顾,放任自流?

这恐怕,只有他许家少爷,能给答案。

但那日之后,许家少爷每日都会在芙蓉别馆逗留一个时辰。申时来,酉时便走。

他写字,唤青莲研墨;他绘丹青,以青莲为参照;他在院中舞剑,青莲就立在廊下看着。有眼力的婢女,还会悄悄塞给青莲一方帕子,示意她过去,给少爷擦擦汗。

不知从哪一天起,青莲开始期盼申时的到来,陪在少爷身边时,总希望日头西斜地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青莲觉得,这一个时辰,就像是自己从少夫人那儿偷来的。

【肆】

一晃,已是三年过去。

年尾时,青莲收到父亲的家书,聊起家中近况。父亲的言语中不乏对这位“女婿”的赞赏,看来许家少爷对自己的娘家,一直照料有加。

父亲还问,为何她嫁人四年有余,肚子却始终无甚动静。

青莲放下信笺,问陪在身边的婢女,“你觉得,少爷待我如何?”

婢女应道,“少爷待您,自是极好的。奴婢看您与少爷每日的相处,少爷陪您的时间虽不长,但您毕竟是少爷唯一的……”

后面的话,婢女没说出口。唯一的妾,但终归,只是妾。

那每日与他相伴的那一个时辰,多的是相敬如宾,也不乏笑语轻言,只是,总觉得隔了山海。

每每气氛恰到好处,青莲就想问一问他,那位与他少年结发的“少夫人”的事儿,而他,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屡次岔开话题,引她去琢磨些别的事。

少夫人,是正室。青莲是妾,妄言不得。

那少爷呢?少爷对她有没有情,青莲并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即便早已心生恋慕,青莲也告诉自己,决不能轻易迈出那一步。怕羞,怕尴尬,更怕迈过去,就再也见不着他。

一日,青莲陪他立在廊下听雨,远远有个小厮匆匆赶来禀报,说是少夫人病重,方才又咳了血。

青莲瞧见,他的脸上渐渐有恐惧漫上来,在起身离开之前,他深深地,看了青莲一眼。

这一眼,仿若万年。

接着,七七四十九个日子,他都不曾在别馆出现。

再后来,城中许府传来少夫人去世的消息,跟着这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一封遣离书。

他说,会一生善待她的家人,并且,允她改嫁。

【伍】

青莲不懂。即便少夫人去了,他很伤心,可那与她何干?为何要遣了她去?

她带着疑问和怨愤迈出别馆大门的时候,并没有小厮上前阻拦,果然被遣去了的妾,再无足轻重。

青莲没有回家,她脚步匆匆,一路打听,终于在酉时,立在了他的门前。

高高的门楣,挂着“许府”的匾额,匾上垂下白色的帷幔,两旁静默立着的石狮子,也挂上了白色的花。

一切都惨淡得让人难过,青莲不知怎么,也落下泪来。

她在门前立了良久,直到小厮上前询问,她才轻轻开口,“青莲求见少爷。”

这小厮想来也听过“青莲”的名号,不敢怠慢,嘱她稍待后,急急入内禀报。

良久,许府的大门打开,一袭白衣的少爷迈过门槛,立在青莲眼前。

“不是一早递了遣离书与你,让你回家的么?怎么来了这儿?”他的声音轻缓,无力,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青莲看着他憔悴的模样,有些心疼,但心里的不甘却促使她的语气中满是倔强,“青莲只想问少爷一句,为何?”

为何?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疑问。为何你有结发妻,却要纳我为妾,无端卷我进你的世界?为何你的结发妻子亡故,却要遣了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少爷没有回答,他的眼眸,对上青莲满是哀戚的目光,只摆了摆手,“青莲,你回吧。今日之后,你与我再无牵扯。我会命人备一份厚礼送到谢家,也会尽全力,保你全家无虞。”

“那我呢?”青莲不愿,“你把我当什么?”

许府的大门,在青莲眼前缓缓闭合,少爷的背影在泪眼中渐渐模糊。

大雨滂沱,仿佛天被捅了一个窟窿。小厮浑身湿透地立在青莲身旁,一遍一遍劝道,“青莲姑娘,请回吧。少爷说了,让小的送您回谢宅。”

天越来越暗,府前的灯笼亮起来,泛出惨白的光。

青莲终于明白,在少爷心里,自己什么都不是。而她,竟然还曾妄想,有没有一瞬,能与少夫人比肩。

以为自己是芙蓉花,一朝却成了断根草。多么可笑。

【陆】

七日后,少夫人的头七之日。

少爷立在少夫人的棺木旁,眼中满是不舍。早一日晚一日,终究,是要分别。

一位道士模样花白胡须的老人,有些焦急地催促着,“少爷,您已经错过了无数时日……酉时将至,若此时再不见那女子的血,少夫人便再无可能了!”

少爷默然地摇了摇头,他的手轻轻拂过少夫人的发丝,“婉儿,原谅我……原谅我不能为了你,去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老道无言,拂袖而去。到底人心易变,权当这三年的光阴和法力,枉费了吧。

是夜,许府少夫人的灵堂大火。为少夫人守灵的少爷,没能从火中逃生。

许老夫人被下人拦在火场外,哭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又是一场大雨,青莲撑着伞,从许府门前走过。

心里的那个人,终究是随着深爱之人去了。

而自己那日站在这儿问出口的那句“为何”,恍如隔世。

【柒】

三月后,青莲大婚。大红花轿风风光光,将她抬进十梓街的薛宅。

许府送来嫁妆,许家老爷,备的竟是嫁女儿的礼数。昔日在芙蓉别馆服侍过她的婢女,也被送来予她陪嫁。

婢女带来一幅丹青,说是少爷临去前嘱咐,要送给青莲的礼物。

青莲掀起大红的盖头,缓缓展开画卷。

她看到画上的自己,倚在荷塘边的卧榻上,轻巧一笑,岁月静好。

【后记】

许家少爷,十七岁娶妻,奈何夫人婉儿体弱,一直无子。四年前又染上重疾,医馆的大夫诊断说,时日无多。

恰巧有一术士云游至梁州城,被请来为少夫人诊病。

术士说,唯有寻一位与少夫人容貌相似的女子,养在城郊天地灵气汇聚的芙蓉别馆,再由与少夫人最为亲近之人,日日与她相伴一个时辰。

每日酉时,术士施法从这位“中间人”身上,引渡该女子的精气,为少夫人续命。两人越是亲密,精气便能渡得越多。

待少夫人大限之日,再取这女子之血,与少夫人之血相融,便能将两人的命气合一,将这女子未尽的阳寿,为少夫人补上。

少爷大怒,斥这术士荒唐,坚决不允。宁可去城外法华寺跪经祈福,求佛祖折自己的阳寿,也不用这害人之术。

少爷抛却家中俗事,孤身一人在法华寺住了月余,少夫人的精神,倒真的略有好转。

一日,她陪着老夫人去城郊的芙蓉别馆赏花,马车行过十梓街,婉儿掀起窗棱的帷布,忽的愣了。

路边那个买花的小姑娘,宛如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

------题外话------

身在局中,总不能自已。

世事无常,谁能一直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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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前世的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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