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爹
袁河村现在就是个祸患,凌墓只想快点离开,片刻也不敢多做停留。
不知道走了多久,凌墓已经相当疲累了。眼睛不知不觉开始打架,腿脚也不听使唤,耳朵里进进出出的,全是自己低沉的喘息。
林子深幽,树植繁茂,早已不是他认得的环境,想来暂时是安全了。
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之前被刻意压制的负面情愫,陡然爆发。
疼痛、惊骇、恐惧、疲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凌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翻,直挺挺栽了下去。
…………
“往后……你自己了……许……再不见……”
是谁?谁在说话?
强烈的痛楚,一寸一寸侵蚀着凌墓的神经,促使他艰难的撑开双眼。
入眼是一片漆黑。
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黑暗中是有火光的。
只是夜色实在深得诡异,火光显得尤其晦暗,加上凌墓又是背对着火光,一时间,竟没有感觉出来。
老疯子正往火堆里加了把柴,四周再无他人。
“醒了就别装死。”
凌墓艰难的翻了个身,他方才分明听到有人说话。
难道是梦?
可是梦,会那般真实?
凌墓不死心,他想问问老疯子,方才可是有其他人在?
岂料一开口,就被噎了回去。
“老爷子……”
“老什么爷什么!老夫我有那么老吗?”
呃……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不愿意承认自己年纪大,对此凌墓深有体会。
先前村子里的一个大爷,因为同样的理由记恨上凌墓,一天天的,见他一回揍一回,搞得凌墓都替他心疼扫把头。
以前不晓得这疯子这么屌,说话没轻没重,现在知道了,少不得要恭维几分。
要是这点心思都没有,他凌墓凭什么能活到今时今日?
何况,自己不省人事这段时间,明显没少承人家恩惠。
别的不说,就他身上这些伤药,不得算个大恩?
在这山里,毒虫猛兽是少不了的,若没这些微火光,凌墓恐怕自己,早不知被哪里来的野兽叼走果腹。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运气好不死,缺胳膊少腿,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斟酌半天,凌墓方才道了句,“老爹,多谢!”
这倒不是客气,而是凌墓实打实的真心话。
从小到大,凌墓见过的丑恶嘴脸太多,从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大约,都巴不得他早点死掉。
老疯子的所作所为,叫声“老爹”,他心甘情愿!
“这倒像几分人话,袁河村那种地方,没将你养残了也真是奇迹。”
凌墓心头一动,突然想起,老头子以前说过的话,不免好奇,屁颠屁颠的凑了上去。
“老爹,你以前就说过袁河村不是人住的地方,到底是为何?”
以前不晓得老疯子是个高人,以为他在疯言疯语,现在想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凌墓甚至琢磨着,回头是不是该将这厮从前的话一一回顾一番,兴许句句都是至理名言?
“这个说来话长了,不是你小孩子该问的。等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老爹漫不经心的说着,顺手往架在火上的兔肉里加了好些粉末,本就滋滋往外冒油的兔子肉,混合着香辛料的味道,顿时香气扑鼻而来。
看似粗糙的调料,经老爹一番操作,竟生出种绝无仅有的美味画风。
折腾了这么久,凌穆早就饿得不行了,这么一带,就更加勾起了馋虫,心里虽想着不能太丢人,身体却诚实得很。
“嘿、嘿!小砸,哈喇子,收收。”
老头子翻了面兔肉,相当鄙夷凌墓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一个兔子肉,就能馋成这样儿,以后还不跟狗一样,叫你往东绝不往西?
凌墓抬手擦了把嘴角,傻笑道,“嘿嘿,见笑了。”
这也不能怪凌墓,从小到大,别说兔子肉这么奢侈的东西了,就是他自己辛辛苦苦抓的鱼,他都不见得能吃上几口。
“这肉啊,现在还不够味儿,想要吃到最好的,就一定要有耐心等到时机成熟。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足。小子,做人做事也是一样的。”
老疯子一边说着,一遍扯出腰带上的酒葫芦咕了一口,朝着火堆里喷去。
火苗烧的正旺,见酒顿时呼啸而起,凌墓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烧掉一只眉毛。
“瞅瞅瞅瞅,刚说的就忘!时机!时机!”
老头那一副恨铁不成钢,附加痛心疾首的样子,凌墓恨不得能抽他俩嘴巴子。
娘的,这跟时机有屁关系。
可看到那喷香流油的兔子肉,瞬间又怂成狗。
你拽,你有肉!
我馋,我认怂!
“来,尝尝。”
“还有点良心!”凌墓心里嘀咕着,迅速接过那只蹭蹭冒烟儿的兔腿,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一口咬下,被烫的眼泪直流。
腿子肉外皮被烤的金灿灿的,微带焦黄,光是看着就觉得酥脆无比,难得的是里面的兔子肉,却是软糯的很。
外酥里嫩的口感,加上兔肉本身的香气,配合着香辛料,那股难言的幸福感,就算被烫的龇牙咧嘴,凌墓也舍不得吐出来。
“实在是……太好吃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土鳖!”
凌墓甩了个白眼儿,将身子一挒,继续大块朵颐,老爹属于典型的饱汉不知饿汉饥,跟他扯下去无疑是自讨没趣。
“什么声音?”
凌墓吃得正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传进耳中,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加上美食当前的诱惑,凌墓压根儿没当回事儿。
可渐渐地,声音越来越清晰,到最后仿佛就在他耳边。环顾四周,除了空空荡荡漫无边际的黑暗,却并没有任何发现。
凌墓不禁脊背一寒,偏偏那声音没有半点停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阵阵阴冷的气浪略过脸颊,凌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老爹,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凌墓摸了摸脸颊,磕磕巴巴的道。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目光从他耳畔擦过,见凌墓手中兔腿只剩下骨头,于是自己撕下另只腿,余下的都递给了凌墓。
“大惊小怪。”
“老、老……爹,你、你、你这样子,我……我慌得很!”
凌墓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没出息,哪怕是第一次在河底见到那东西,都没现在这么慌。直愣着脑袋,一动不敢动,接兔子的手,抖得像啄米的鸡脑壳。
“一个灵而已,就让你这副样子了?”
啥玩意儿?灵又是个什么鬼?
“这大山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没有,一个连形体都没有的东西,就值得你这般没出息?”
这话听着新奇!
说到灵,凌墓只知道村子里的老人,一天到晚的念叨的“天灵灵,地灵灵”,大意里应该是了不得的东西。
就好比山神有灵、河神有灵、天神有灵诸如此类的。
按照这种说法,“灵”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和了不得的东西挂钩的。
可老头子这话里,怎么听着也就那么回事儿,像是这所谓的“灵”也没啥大不了。
所以,是他理解错了?
世人口中的“神灵”都是瞎扯淡?
凌墓微微缓了缓神,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实际上没多大意义,既然老头子都不在意,应该就没什么事儿。
于是,在老头儿十分不理解的目光中,凌墓自顾自的啃起了兔子,一脸的满足。
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一整只兔子,没人跟他抢,独自啃得嘴角流油,光是想想都幸福感爆棚。
“你不问问,灵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不重要。”
既然没啥大问题,凌墓自然懒得追问,他的生活一向简单,吃饱穿暖,能少问就绝不多问,能不问就绝不少问。
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简单就绝不麻烦。
有时候知道的多了,烦恼自然也就多了。
更何况,老头子的性子他多少了解一点。他要是想说,根本用不着凌墓多问。
“你……你小子,好样儿的!老夫最讨厌你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煞我也!气煞老夫也!”
老头子气得够呛,一连喝了两大口酒。
凌墓呵呵傻笑着,觉得这老头子十分好玩儿,一把年纪了,竟跟个小孩似的容易生气。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还笑?”
老头子也是无语,他怎么能摊上这么个……没点少年气息儿的娃儿?
回顾自己前半生的经历,莫不是得罪尊神的人是他,所以才有了这般报应?
因果啊!果然,这玩意儿才是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嘿嘿,老爹,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这灵到底是个啥东西?”
凌墓躲过老头子挥来的巴掌,呷了呷嘴问道,目光在兔子上流连了一阵,显然是意犹未尽。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人的原因,毕竟这兔子烤的……是真的太好吃了。
凌墓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不过他自以为,即便外面的东西再好吃,也绝对比不上这兔子。
而凌墓说话的本意,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好奇,就是想平复一下老人的心情。
不曾想自己接下来听到的话,却打开了他认识这个世界,一扇崭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