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回 借尸还魂
话说,这光渊跳下轮回台,坠落时,发觉自身法力俱在,仍可腾空飞行。正欲飞身前往华山畔村庄投胎,与拒霜作伴。行至皇宫大内上空,却听得哭声震天,光渊拨开云头,但见未央宫门前有一处灵棚,焚烧着纸线香烛,灵棚四周燃着长明灯,诸位宫人戴孝跪在棚内。大约有八九个僧侣,盘腿坐在棺椁旁,念经超度。一个看似穿戴贵重的贵妇人跪在一旁,默默祈求着上苍,说道:“老天爷,妾身情愿以自身之命,换我孩儿之命,但求您开开眼,他还那么小。”
光渊见那贵妇人哭诉祈求的可怜模样,实在惋惜,动了恻隐之心,即纵身一跃,落下云头,化身成一名宫中侍卫,行至人群中打探,问道:“兄弟,这儿发生了什么?”众侍卫说道:“你是何人?此等大事居然不知?”光渊躬身施礼,回道:“小弟刚刚入宫述职,万望诸位兄长指教。”一个侍卫说道:“原是新人,也难怪你不知。陛下的大皇子今日……”另一个侍卫连忙斥责道:“嘘!你别胡说,宫中这种地方岂由得你乱说?当心被人听去,你便死无葬身之地。”又转向光渊说道:“你新入宫,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没事就去值守,少来打听。”说罢,众侍卫匆匆散去。
好光渊,躲在灵棚后,使了个隐身法儿,捻口诀,召出本方土地。土地施礼后,说道:“小神不知上仙驾临,请恕小神失迎之罪。”光渊问道:“土地公不必多礼,此间发生何事?”土地爷叹道:“上仙不知,今朝乃汉代武帝年间,此处便是皇宫大内。那厢停灵搭棚处,为首者乃武帝宠妃卫子夫,这卫子夫已生三女,前些年又生了大皇子刘据,被封为夫人,宠冠后宫,位份仅次于正宫皇后。在这宫中,所谓集宠于一身,就是集怨于一身。那皇后陈阿娇乃馆陶公主之女,自幼娇奢,入宫即为皇后,命中无子,又骤然失宠,她心中怨怼,与其母馆陶公主合谋,不惜花重金买来杀手,安插在后宫内庭伺机而动。不期今日,那刘据屏退左右,独自在御花园假山处游玩,被陈皇后派去的杀手,将他推下台阶,造出摔死假象。现今,却是那卫夫人携众嫔妃在此停灵举哀。”光渊叹道:“原是个可怜的小人儿,待我救他还阳便是。”土地当即谢道:“卫夫人品性贤淑、豁达大度,刘据少年老成、天资极高,母子二人足可匡扶社稷江山,上仙若能救还,实乃民之大幸也!”光渊听闻这话,告别土地,急转九幽冥界。行不数里,见一座碧瓦楼台,真个壮丽。但见:
飘飘万迭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迭鸳鸯片。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兽鼎香云袭白衣,绛纱灯火明宫扇。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
光渊正在外面观看,只见那壁厢环珮叮当,仙香奇异,光渊前行,径入森罗殿上,十代阎王降阶而至,接下光渊,相见了问及何来何干。光渊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奉玉帝旨意下凡投胎历劫,却路遇武帝长子刘据被人暗害,其母卫夫人对天祷告,哭声震天,故而我特来询问,是尔等那个收了他魂魄?快带与我。”阎罗王道:“上仙有所不知,我等也爱莫能助,那皇子刘据虽泼天富贵,少年老成,天资极高,但天意如此,合该命数已尽,再不能还转。”光渊听闻,长叹一声,只觉得惋惜,正欲告辞离去之时,秦广王悄声说道:“上仙慢行。
既玉皇命您下凡投胎,您投身到贫苦百姓家,岂不有损上仙名声?不如借此机会,您大可借尸还魂也。一则为皇子复仇,二则可保留记忆与本身法力。”
光渊心下一想:若保留记忆与法力实为上上策,将来找个由头把涵轩接进宫便是。于是回道:“依秦广王之意,那我该如何?”秦广王叮嘱道:“上仙切不可在凡人面前泄露身份。我这里有一张还阳符,你且拿去贴在胸前,再进入那刘据体内便可。”光渊接符,谢过秦广王,辞别十代阎王,纵身化作一道红光,径直飞往人世间。少时,即到未央宫内,光渊捻个隐身决儿,走到棺材前,使用法术将还阳符贴在刘据胸前,摇身化作一道红光,那红光盘桓棺椁一圈,竟直落入棺,遂消失不见。
却说那汉武帝驾下有卫青、霍去病、董仲舒、主父偃、东方朔、李广、张骞、司马迁等两班文武,俱保着那皇后嫔妃、宫娥侍长,都在那白虎殿上举哀。一壁厢议传哀诏,要晓谕天下。忽见华光异彩,异香扑鼻,一道红光围绕棺椁。正观看时,却听得棺中连声大叫道:“闷杀我也!闷杀我也!”唬得个文官武将心慌,皇后嫔妃胆战。一个个:
面如秋后黄桑叶,腰似春前嫩柳条。宦臣脚软,难扶丧杖尽哀仪;侍长魂飞,怎戴梁冠遵孝礼?嫔妃打跌,却如狂风吹倒败芙蓉;彩女欹斜,好似骤雨冲歪娇菡萏。众臣悚惧,骨软筋麻。战战兢兢,痴痴痖痖。
此时众宫人走得精光,那个敢近灵扶柩。只留下卫氏一族不肯离去,卫夫人壮胆上前来扶着棺材,叫道:“我儿有什么放不下心处,说与我听,不要弄鬼,惊骇了眷族。”卫青说道:“姐姐,方才天有异象,棺中既有声响,莫非据儿命不该绝,上天要据儿苏醒也?待臣弟取器械来。”果打开棺盖,见刘据坐在里面。卫青等上前扶起道:“殿下苏醒莫怕,臣等都在此护驾哩。”光渊附身刘据后,只觉得双眼酸涩,浑身疼的要命,脑子里似乎还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被搀扶着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周围一片昏暗,已是黑夜。急得卫夫人吩咐太医院进安神定魄汤药,又慌忙安排粥膳,吩咐毕,转身问道:“我儿觉得怎样?”刘据回道:“母妃,孩儿无碍,只觉周身疼痛,休息一下便好。”说罢,卫夫人摸摸了他那懂事的小脑袋,心中倍感欣慰。殊不知,身后不远处站着咬牙切齿的陈皇后,她又会使出怎样手段呢?暂且不题。
再说,这厢璟泽随着光渊跳落轮回台,却晚了半步,寻不见光渊身影,便腾云驾雾,漫天寻访。这璟泽毕竟是天狗,嗅觉自是异常灵敏,行至华山地带,竟渐觉得一股似曾相识的独特气味,这股气味是淡淡的芙蓉味,是拒霜身上独特的气息。它大喜过望,落下云头,降落在华山顶上。
这天,毅德见天色大好,欲携同尘、涵轩、小柒等人外出,一则上山采药,另则出门散心。于是他禀了师父,桦朔真人当即吩咐了一些贴身道士跟随。一行人嬉戏打闹,径直出了集灵宫,众人在黄神谷游玩观赏时,跟随外出的一个道士说道:“日日在这谷内,也是无趣,不如我们上山去耍子。”毅德听闻,却也同意这个提议,只吩咐众人道:“山上多有毒蛇猛兽,大家千万小心!”
行走半日,忽见得高山峻极,大势峥嵘。白鹤每来栖桧柏,玄猿时复挂藤萝。日映晴林,迭迭千条红雾绕;风生阴壑,飘飘万道彩云飞。幽鸟乱啼青竹里,锦鸡齐斗野花间。只见那落雁峰、松桧峰、芙蓉峰,巍巍凛凛放毫光;玉女峰、石楼峰、朝阳峰,突突磷磷生瑞气。崖前草秀,岭上梅香。荆棘密森森,芝兰清淡淡。又见那绿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载斗秾华;白的李,红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争艳丽。龙吟虎啸,鹤舞猿啼。麋鹿从花出,青鸾对日鸣。又见些花开花谢山头景,云去云来岭上峰。
众人过了山坡,涵轩、小柒等人毕竟是孩童年纪,天气炎热,却是一步也走不动了,便停下脚步坐山阴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歇脚。忽听得呼呼风响,一旁的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引起毅德慌张,吩咐左右道:“尔等休走,静坐此间。风响处,似是个山猫来了,等我拿他。”同尘见说,胆战心惊,不敢举步。涵轩问道:“山猫有什么可怕的?”正说间,只见一只斑斓虎从草丛中跳出,那毅德执剑,拽开步,迎将上去。他看见毅德,急回头就走。这毅德霹雳一声,咄道:“那业畜!那里走!”那虎见赶得急,转身轮爪扑来。这毅德举剑迎敌,唬得个小柒软瘫在草地。这孩童自出娘肚皮,那曾见这样凶险的勾当?毅德与那虎在那山坡下,人虎相持,果是一场好斗。但见:
怒气纷纷,毅德冲冠多膂力;狂风滚滚,斑彪逞势喷红尘。那一个张牙舞爪,这一个转步回身。一宝剑擎天幌日,千花尾扰雾飞云。这一个当胸乱刺,那一个劈面来吞。闪过的再生人道,撞着的定见阎君。只听得那斑彪哮吼,振裂山川惊鸟兽;毅德声哏,喝开天府现星辰。那一个金睛怒出,这一个壮胆生嗔。人虎贪生争胜负,些儿有慢丧三魂。
他两个斗了有一个时辰,只见那虎爪慢腰松,被毅德举剑刺倒,可怜呵,剑尖穿透虎臂,霎时间血流满地。揪着耳朵,拖上路来,好毅德!气不连喘,面不改色。众道人夸赞不尽,说道:“师兄果尽得师父真传,竟生擒猛虎,好生厉害!”涵轩不以为然,说道:“师兄,能不能把这虎交给我?”毅德心中暗思,这孩童又能做些什么,便说道:“师弟若不惧,只管处置。”
涵轩倒也不怕这猛兽,走上前去,却看到那虎气息奄奄。在那伤心处,竟潸然泪下,但见那滴眼泪落在虎臂上,闪现过一道极美的蓝光,那虎的伤口即刻愈合,它也知感恩,却温顺地舔了舔涵轩的脸庞,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众人见此情景,纷叹惊奇。原来这涵轩上一世是那拒霜仙童,虽被剔除仙骨,法力尽失,但他元神依旧是仙花,落泪犹如花露,自带灵气。
那虎方才离去,只听得不远处一声犬吠,毅德惊道:“不好!似有猎户上山!尔等需时刻戒备,准备驱赶猎户下山。”原来,这集灵宫是皇家道观,平民百姓均不得进入山门。但皇帝陛下已多年未曾驾临此处,山脚下住着一些猎户,总会偷偷上山打猎。桦朔真人早下严令,如见猎户入山,当劝谏其下山,必要时可驱赶,但不得伤其性命。这事在集灵宫是人尽皆知的,他们听得犬吠,焉能不管?
一行人朝着犬吠的方向而去。半路上,毅德对涵轩叹道:“师弟,你虽有慈悲之心,但只怕那虎会惨遭他人毒手,你却不能次次救得。若你能将它召回,我等带回庭院,可看家护院也,倒也安全。”同尘却说道:“毅德师兄说甚么话,这里是皇家道观,怎能驱使野兽看门?惊动了陛下,我等岂有性命?”毅德笑道:“我只是打趣罢了,若是让那虎看守门户,别的不说,众位师弟个个胆颤,岂不误事?”同尘当即正色道:“师兄莫要说笑,你听。”
四下静无人言,又听得犬吠声,众人急忙快步上前,那声音尽头处,却看到一条狗。只见得,它浑身长着雪白的毛,看起来软绵绵的,一对似黑宝石的大眼睛咕碌碌直转,头顶上有对小耳朵,鼻子扁扁的,长长的尾巴十分灵活。众人都被它那可爱的模样吸引,前去把玩,摸头的摸头,顺毛的顺毛,那狗却很是反感,突然面露凶色,咬伤众人。
只见涵轩走向前去,那狗与涵轩对视一眼,涵轩喝了一声,那狗吓得俯地匍匐,正欲逃去,却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气息,狗儿异常欢喜,是他!不会错的,就是他!原来,这条狗儿便是璟泽,它本落在山顶,寻至山坳处,饥肠辘辘。偏巧,那时毅德将虎兽刺伤,流出满地鲜血,故而,不远处的璟泽随风闻到一股血腥味,就来到了这里,又听得有人讲话,方才叫喊。
你说它不怕众人,只怕涵轩何也?涵轩上一世曾受玉帝敕封天戌轩养狗,官居御监。故此,是狗皆惧涵轩。
它虽害怕涵轩,但也终究念及情谊,满心欢喜,所谓又爱又怕便是如此。只见那璟泽径直来到涵轩脚下,后脚支撑,竟立起身来,向涵轩吐舌卖乖。涵轩虽不记得上世之事,却觉得眼前这条狗异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哦,好像是在梦里吧。涵轩十分欢喜,抱起璟泽,转身走向毅德,说道:“毅德师兄,我想养这条狗,可以吗?”说罢,直勾勾看着毅德,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渴望。毅德自是没法拒绝,正欲点头。
一旁的诸位道人却是不同意,齐齐说道:“师兄莫要同意,此狗无故伤人,可见野性难驯,将来伤到师弟如何向师傅交代?”涵轩听闻,面落难色,沮丧地噘着嘴,坐在地上。璟泽贵为天狗,自是极通人性的,它见涵轩不悦,呲牙咧嘴对着众人,好似要把那些道人撕成碎片一样。涵轩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它即刻收起獠牙,一副可爱乖巧的模样。众人再次纷纷惊奇,感叹涵轩小小年纪竟可驯兽,便也不再说什么。毅德见状,点头应允。涵轩欢愉,只觉得浑身清爽,游山采药也有了动力,一行人高高兴兴继续往山林深处前行。众人丝毫没有留意,天空这时划过一道黄色光芒。此事暂且不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