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赤道
深夜。
宋郁翻来覆去睡不着。
始终没办法清空脑子里的杂念——
男人漆黑的头发,清朗的眸子。
她睁开眼睛,发出一声轻叹,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撩到了。
“有什么用。”宋郁盯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小声嘟囔,“我都要走了。”
第二天,剧组全部撤离,带走了所有的东西。
宋郁坐在直升机里,望向窗外。
部落正在做早饭,在葱翠的绿意里,升起了袅袅的青烟。
飞机越升越高,掉头朝绿意稀疏的地方飞去。
许久。
宋郁终于收回视线,仰着头,抬起手腕,盖在了脸上。
算了。
就这样吧。
-
圣保罗,这座野性被驯服了的城市,也没能幸免于雨季的侵扰。
潮湿的环境里,不停有雨往下泄,但是雨季对环境的影响,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变得迟钝。
宋郁原本没打算在圣保罗久留,结果计划赶不上徐周旭心血来潮的“惊喜”。
五千米高空,宽敞的私人飞机里,内饰高档精致。
为了营造气氛,环境光线昏暗,有粉色的射灯来回扫,到处挂满了纱曼,很符合徐少爷低俗的审美。
宋郁懒散坐在牌桌前,手撑着下巴,纤细白皙的两指夹着一根女士烟,烟头发出明灭的光。
有射灯缓缓扫过,光线暧昧。
她的眼眸半眯着,像是没睡醒。
宋郁抬腕,轻轻吸了一口烟,举止散漫优雅,与背景里的声色犬马看起来无比和谐。
在雨林里的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抽烟,这一支烟,瞬间让她捡回了糟糕的习惯。
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女人香水的气味,和雨林里草木、汗液和动物气息混合的原始味道完全不同。
“欢迎回到文明世界。”男人玩味笑道,声音是那种成熟稳重的调子,给人很有涵养的感觉。
宋郁眼皮轻抬,看向坐在牌桌对面的男人。
周琰双手合十,搭在红木牌桌的边沿,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眉目俊朗,薄唇轻勾,浑身上下都透着刻在骨子里的优越。
她耸耸肩,没接话,食指抵在烟上,往水晶烟灰缸里抖了抖。
徐周旭右手按在面前的两张牌上,左手拇指翻开牌面,随即发出一声得意地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牌好似的。
“你们要不要?不要我继续出了啊?”
周琰没接话。
宋郁和徐周旭是一家,直接合上了手里的牌,等他走。
徐周旭高高兴兴甩出一个对子,“走了!”
他整个人靠进沙发里,手肘碰了碰宋郁,“哎,果然还是要你在才行,你不在都没人肯和周琰做对家。这趟出来不亏。”
宋郁白了他一眼,这么大动干戈开着他的私人飞机,越过整个太平洋,就为了拉她打牌,除了徐少爷也没别人能干出这样无聊的事了。
不过徐周旭也就算了,宋郁倒是没想到周琰也能那么闲,陪他来这一趟。
周琰一直是他们这伙纨绔子弟里最拎得清的。
从小什么都是最好的,事业成功,在投资圈里名气很大,典型的年轻有为。
徐周旭就特别喜欢跟在他这个表哥后头玩,明明小时候没少因为和周琰比较,被他爹揍。
偏偏宋郁对周琰这个人一直没什么好感,烦他总是一副深藏不露,自以为是的精英模样。
宋郁不是那种喜欢和讨厌会藏在心里的人。
周琰很清楚她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欠的,宋郁越不待见他,周琰反而越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完美。
他轻笑,把手里的牌扔出去。
宋郁看一眼他扔出来的牌,一张2。
她的目光落在牌堆里,被几张牌压着的另一张2,没记错的话是他上一轮打出来的。
宋郁知道周琰打牌一向会算牌,打到后面每个人手里什么牌一清二楚。
她懒得动脑子,也清楚这把是被他让了。
真够没劲的。
宋郁将手里燃到一半的烟捻熄,抵在烟上的指尖干净透明。
周琰看出她对打牌兴致恹恹,“差不多了吧,打一晚上了。”
徐周旭一晚上赢了周琰不少,至少这一趟油费是赚回来了,大家见好就收,各自找乐子去了。
射灯的速度开始加快,背景音也更加嘈杂。
听了几个月的森林低语,宋郁一时有些不习惯金属音乐的喧嚣。
她靠在真皮沙发上,沙发柔软舒适,飞机里的温度偏低,比起雨林里潮湿闷热,真的是太适合人生存了。
周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条羊毛毯。
宋郁其实不觉得冷,但也懒得说,接过道了声谢。
她将羊毛毯随意地搭在腿上,目光看向远处。
徐周旭摇头晃脑玩得不亦乐乎,穿高跟鞋超短裙的女人晃着白皙的大腿,纤细的几乎病态。
宋郁走了神,想到土著部落里的节庆仪式,男人女人们小麦色的皮肤都很健康,肌肉发达有力。
“想什么呢?”周琰问。
宋郁止住了遐思,语气淡淡,“没什么。”
“没想什么刚才怎么笑起来了。”周琰很难得见她这幅沉思的样子。
“......”宋郁皱皱眉,“你很闲吗?”
周琰对她的冷硬态度并不在意。
“雨林里很辛苦吧,看你都晒黑了很多。”
宋郁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银色纯铜的质感冰凉。
让她想起了挂在男人薄薄耳垂上的铜制六芒星坠子。
“还好吧。”她语气淡淡,倾身拿起了茶机上的一本杂志。
杂志是最新一期的《Nature》,是国际上很有名望的科学杂志。
封面摄图是从上至下俯瞰的森林。
层层叠叠的树冠像是一个个拥挤的绿色气球,灌满了淘气堡的池子。
周琰轻笑,不相信她说的还好。
“倒也不用逞强,习惯了生活在上面的人,是没有办法下去的。”
宋郁没怎么听他的自以为是,还有所谓上面的游戏规则。
她自顾自地翻杂志,注意力被其中一篇文章吸引了。
文章是关于巴西南部现存印第安土著部落分布情况的说明。
许多以前有记录的部落被更正为消失。
宋郁看着一个个消失部落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有些揪心。
她想起昨天晚上,部落里的人们酒喝到最后,又莫名陷入沉默里,从极致的快乐跌落到忧郁的低谷。
塔克瓦尔哭得最难过。
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却好像明白了。
在属于印第安的古老节庆里,他们换上旧日的服饰,在试图走向另一边的同时,又舍不得没落的过去。
马黛茶苦涩的味道停留在舌尖没有散去,宋郁抿了抿唇。
耳边是飞机上嘈杂的音乐声,鼓点剧烈,心脏也像被击打,让人厌烦。
宋郁看完文章,余光扫到作者栏。
作者的名字,很像是中国人的起名方式,PeiZhi。
她上下唇轻碰,无声地发出这两个音节。
仿佛看见了一位坚韧的学者,在雨林腹地里,跋山涉水,踽踽独行。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学者的形象,变成了一张非常具体的脸庞。
男人仰着头,黑发垂落额前,眼眸漆黑如曜石般明亮,凝望昏暗岩壁上的壁画。
宋郁突然想当一只云雀。
跟随在他身后,让她的羽毛划过云朵,记录那些被遗忘的过去。
见她许久没有回话,周琰没了耐心,轻敲桌面,“之后打算做些什么?”
宋郁眼睫微颤,被拉扯回现实。
她合上杂志,抬眸看周琰,轻轻笑了笑,“我要回雨林去。”
-
徐周旭听说宋郁要回雨林,非要跟着她一起进去见识见识。
以他这种娇生惯养的性子,不出两天,肯定受不了。
宋郁劝了半天没劝动,懒得再管,随他折腾。
直升机的风浪搅乱了雨林里的绿色。
徐周旭跳下飞机,直接就踩了一脚泥。
他龇牙咧嘴,难受得不行,最后吸了吸鼻子,到一个陌生环境里,像是动物一样,用嗅觉试探。
雨林的空气倒是新鲜,带着湿漉漉的水气。
进了农场,徐周旭挑了一间屋子住下。
当他看见室内遍地泥土,还有用几根木条随便搭起来的床时,直接僵在原地。
宋郁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像是大脑受到冲击后的短路。
估计徐少爷这辈子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恶劣的环境。
“当逃兵不丢人。”她的语气悠悠。
“......”妈的。
徐周旭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宋郁真是太知道怎么拿捏他了。
她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没办法给自己找退路。
这时,屋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很清脆。
用英语说了一句“你好”。
宋郁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挑了挑眉,没再管徐周旭,转身迈出了屋子。
卡西站在农场的空地里,远远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了亮。
然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还是在生宋郁气的。
她收敛起了笑意,抿着嘴唇,踢了一颗地上的石子儿,慢吞吞朝宋郁那边挪过去。
“你又回来干嘛?”卡西语气里是装出来的不耐烦。
宋郁笑笑,很直接摆出她想要的,“回来带你去圣保罗。”
卡西一愣,眨了眨眼睛。
“你要什么东西?”她问。
宋郁喜欢她一如既往的聪明,“你带我过一个月的部落生活,换我带你去那边过一个月。如果你找到在那边活下去的办法,我就不管你了。”
她开门见山给出条件。
卡西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那你不许反悔!”她高兴地跳起来。
小孩子似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你什么时候来?从今天开始吗?”卡西急性子地问。
木屋里发出“哐当”巨响,不知道徐周旭在里面搞些什么。
宋郁看一眼木屋,“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去找你。”
卡西一向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关注,一点不在意木屋里发生了什么,“好,那你快点。”
告别卡西,宋郁回到了屋子里。
徐周旭正艰难从塌了的床板上爬起,床板碎成一片狼藉。
他气急败坏,“这什么破床,我怎么一躺就塌了?!”
这间屋子的床之前没人睡过,因为天气潮湿的缘故,木床连接处的钉子生锈腐蚀,徐周旭个子高,体重不轻,估计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仟韆仦哾
宋郁好笑又无奈,没空管他,敷衍道:“你加油,我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
“你去哪?”
“这附近有一个印第安村落,我去采风。”宋郁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说明。
闻言,徐周旭来了兴致,赶紧放下手里的活,“那我也去。”
宋郁想了想,这个时间点,塔克瓦尔他们差不多已经打猎回来了,带徐周旭去应该没关系。
早上雨林里刚刚下过雨,一路上都是泥泞,就连宋郁也走得很是狼狈,更别提徐周旭了。
他们接近营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天空是雨季里常见的灰白色。
宋郁站在浅滩边,脚伸进水里,荡着雨靴沾到的泥土。
她低头打开相机检查电量,顺便摸了摸口袋里的漂亮珠子够不够。
徐周旭气喘吁吁靠在香蕉树上,打理精致的头发早就耷拉下来。
从到雨林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了今天频繁的后悔。
此时,有阵风吹来——
香蕉树的叶子发出沙沙声。
浅滩的对面,从密不透风的丛林里,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吱吱地叫。
紧接着,徐周旭看见丛林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长裤,脚上踩着皮靴,衬衫的袖口被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手臂,肌肉紧致结实。
他的长相俊朗,黑发垂落于额前,衬得眼眸深邃,浑身透着一股冷冽气质,像是森林里的孤狼。
徐周旭的视线和男人对上,他下意识地心头打怵,一时忘了反应。
男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眉心微微皱起,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看向站在浅滩边的宋郁。
宋郁低着头,没有看见他,而是先是看见了跑来的小猴子。
朱迪伸手朝她泼水,溅起小小的水花。
宋郁挑了挑眉,抬脚也朝它踢水。
朱迪反应很快,嗖得一下窜到一边,结果朱迪没泼到,倒是甩了后面男人一身的水。
早上下过雨,浅滩的水被搅得浑浊。
宋郁看着视线里出现的黑色皮靴,以及男人长裤上斑驳的泥点,愣了愣。
她抬起头来,正正望进了男人漆黑的眸子里。
他的嘴角轻轻抿着,含了几分的无奈。
-
前往营地的路上,裴祉走在前面。
宋郁和徐周旭跟在后面,没人讲话,三个人以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气氛相处。
宋郁盯着他裤子上一深一浅的颜色发呆。
看到她回来,男人的反应比她想的还要平淡,甚至没问一句原因,
宋郁撇撇嘴,也不主动搭理他。
有裴祉打头,他很清楚哪一块泥土足够坚硬可以踩上去。
宋郁就那么跟在他踩过的地方,走得比她来时快多了。
徐周旭一开始不晓得,后来也发现了,跟着宋郁踩过的地方走。
他走在最后,时不时偷偷打量前面的两个人。
偶尔宋郁跟不上了,男人会刻意地放慢步子,等到她跟上再继续走。
有时候要跨一些小沼泽,挑的路也是宋郁步子能跨过去的距离。
徐周旭虽然平时没个正形儿,但观察这些没什么用的事儿倒是格外敏感。
靠近营地之后,路变得宽敞起来,不知不觉就成了并排走。
徐周旭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宋郁的衣服。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要跑回雨林里来了。”他用的是中文,不遮不掩,反正旁边的男人也听不懂。
宋郁双手插在口袋里,挑了挑眉,示意他说。
徐周旭表情复杂。
本来他真以为宋郁是疯了,才往这种雨林里扎,要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还是稍微能理解的。
他得出了结论——
“你是不是想泡他?”
“......”
裴祉和宋郁的脚步皆是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