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案发
午时休憩,谢疏影要与柔佳公主一同回未央宫用饭。
宁心在门外迎上来,将小主人揽在了怀里,跟着宫人们慢慢往宫苑里头走去。
此刻一道洪亮的嗓音叫住了她。
“谢家姑娘,请留步。”
谢疏影心里一紧,回头望向那个敦实高大的少年。这样的形象,真的与上一世相差了许多,教她格外不能适应。
“楚王殿下。”谢疏影轻声细语,标标准准做了个万福礼,移步到萧憙跟前。细长的眼睫微颤,掩住眸中的紧张。
“胆子倒是很大。既然你已从公主那里知道本王的情况,为何仍要再来询问本王的伤势?”
一个年纪仅仅十岁的小子,就已经开始拿腔拿调,把话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令人好笑。
其实哪里是胆子很大,只不过她不得不如此。
她呼一口气,轻启朱唇道:“臣女自然是为楚王和公主两位殿下考虑了。论理殿下是臣民之主,是我大周未来的良臣能将,臣女自然应当对两位殿下更加尊敬。”
萧弈之一边听一边点头,似乎是赞同,又似乎有些嘲笑的意味。
“姑娘果然是能说会道的人。哦,自正月里胥国公府一别,倒也过了一月有余,还未向姑娘问好,是小王之失。前些日子母亲就在本王面前夸奖姑娘,说姑娘口齿伶俐,还写得一手好字,远超寻常孩童。”
谢疏影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接话,对方就接着说道:“你也不必担忧,那日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本王是不会与其他人知晓的。”
“臣女深谢楚王殿下。殿下是聪慧之人,当然会饶过我这遭的。臣女只当撞见鬼神,父亲母亲总是教导,理应首先敬重生人,我便不敢再多言。”
一顿装痴,让她觉得有些身心疲惫,不愿与这教不会的“庸才”产生瓜葛。
萧弈之背手,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不过这样恭维的话,本王实在不爱听!你何必依着你娘老子硬是来讨本王的好,说出这些,我都替你害臊。能想着关心本王,你还不如多想想自身,少挨几顿戒尺为妙!”
谢疏影不知这厮幼时脾气如此古怪,想刚才一番软话竟又是白费口舌,委屈顿生,于是皱眉落寞道:“殿下这可是错怪臣女了。臣女所言非虚,不敢欺瞒殿下。”
说到这儿,她忆起了前世最后的那个夤夜。她那时也是这样对长乐皇帝辩白,可即使是真话,他仍全然不信,只当她假惺惺。
她忽也红了眼眶,泫然欲泣。萧憙见场面不妙,忙摆手道:“罢了罢了,回未央宫去吧!”
他真弄不明白,不过为了缓和些气氛,才刚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哭呢?
上一世里,似乎她也是这样,说着说着便哭了。
他极烦极恼女人哭泣,就下令直接撵了她出宫去。
谁知,当他得知她的确是被皇后齐氏算计时,为时已晚,最终酿成大祸。
其实这几年他常梦到明瑟轩里那个场景,回回都惊出一身冷汗。后怕之余,他竟觉得,当初实在欠考虑,若不如留下她好,总还能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萧弈之掩盖住浮上心头的一丝悻悻,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离去,盛玄通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两个青甲侍卫,也离皇子十步随行。
谢疏影在原地停伫,看着这阵仗离去,中天的金乌晒得她头顶发烫。
她微微叹气,拿起帕子拭掉泪珠。
谢家的荣辱此刻已经系于她一身,她尽了人事,只怕以后,天命还是不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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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日后,恩科会试照常举行。
会试前这段日子里,谢疏影一边在宫中上课,一边暗中关注着外面的动向。
本想从阿爹那里打探些消息,无奈她也不知应该从何谈起。主考官凌信哲和谢家有层模糊缥缈的关系,贸然从此一点切入,恐怕还要引发出其他事来,便只按兵不动。
直到原定放榜之日,进士名单仍然迟迟未曾公布,大家才知道,这是真的出事了。
谢晟傍晚回府时,面色已经变得铁青,又有些莫名的彷徨。好几次对妻子欲言又止,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就和上回一样。
谢疏影假装回房,躲在了院子角落里偷听。
只听阿爹惋惜地说,在核对好新科进士名单后,正巧有人投了匿名信向都察院举报会试舞弊情况。
信中称恩科会试主考官凌某收受一位考生贿赂,曾向该考生透露题目,使其作出了一篇极好的文章,让其顺利考中进士。
兹事体大,或许会波及各方,因此眼下凌信哲已被押入大狱中,只等待朝廷指派三法司官员参与会审。
唐吉群仿佛压着情绪,先是沉默,良久才开口缓缓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个贿赂凌信哲的考生是如何被人发现的?依我看,假如他在会试之前向主考官行贿而被人发觉丑行,举报者又何必等到会试彻底结束,即原定的放榜之日,才把这件事揭发出来呢?”举报者如此做,是意欲把一船人都拖下水。
“经你这样分析,我更能够确定,此次事发有些不符合常理。”
“亦或是在考后、发榜日前才发觉,可举报者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那个行贿的考生自己说漏了嘴也未可知。”
谢晟停了停,又继续讲,“总之此案还没有确凿证据,尚有些转圜的希望。从圣元太后临朝那时起,历来这样三司会审的案子牵扯甚广,不会轻易定罪。不巧就不巧在,偏偏这次他撞在了圣上严整朝廷官员奢靡腐败之风的关口上。”
“那……子明,你看他可还有几分胜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凌信哲是你的同门师弟,若他出了事,我真怕你也要被连累……”
“诚如你所言,他与我有同门之谊。单单凭这个,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他奔走的。”
“你相信他是清白的?”
“于私情是自然了,老太爷绝不会教出为人不正的学生!况我与他在朝中共事许久,也是明白他的人品的。就算于公,我这右佥都御史也不得不说,倘若他真收受贿赂,恐怕朝中也没有几个的手是干净的了。”
谢疏影很快想到了法子。她全为自家考虑,要让自己全身而退,只能尽快从案子里抽身,沾染得越少越好。
怕只怕,阿爹一味地主持公正,并不会像她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