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言思故国
李泽一时神思,这传国玉玺,竟也是久经离乱,如今,倒也是要重现于世了?想到种种,李泽的心思也由这鹿京城,想到了这诺大的天下。亿兆生灵,广袤疆土,何其壮哉,山河湖海,英雄扬鞭。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色。
李泽也不是不知道这传国玉玺的象征意义,雄踞中原的大卫王朝与南边的大裕王朝以长清江为界,两方都说这自己是这华夏的正统,文教论史多有争锋。但不一而同的也都是在自己所修的史书上说自己是承继大秦帝国的正统。
大卫太祖建都朝歌目的也不言而喻,而南裕则说秦末离乱,中原衣冠南渡,现在的中原王朝都是沐猴而冠。就这样吵吵吵,你方骂罢我方休,关于这一点的争辩,从朝廷官员到黎民百姓贩夫走卒,一直都没停过,南裕说大卫发于辽东,起于蛮夷,大卫就说南裕辱没华夏之称谓,被西南离越蛮族打的丢盔弃甲。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出现过在西京城因为南裕商人嘲笑大卫文教之衰,被几个喝过酒的禁军百户给当街打断腿脚的事。
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南裕使者在西京城连发三封使书交给内阁,内阁不得已,请示先帝,把这几个犯了事的百户给在使者驻守驿馆前各打二十鞭,就此,那使者还愤愤不平。
而大卫与南裕两方割据的场面,也一直由此存在着,南裕无心北伐,只想守着自己的半壁江山。大卫则是不同,历代君主都想着南下,可都因为种种原因,或兵败,或损于一旦。特别是神武年间,战船兵员一应俱全,正欲起兵南下,可碰上了中原祸乱,回调兵员平叛。
让那水师统领周公钰,在此之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气病交加,一命呜呼,壮志未酬,令人唏嘘。
那庞海云庞老,作为跟随当今这位陛下征讨过秦徐二贼的肱骨之臣,又是自己父亲当年的老师,对比于李泽这一天正三年才降世的少年来说,显然是可以居高临下,倚老卖老的,但今日一见,这庞老的谦卑与礼节守份出乎李泽的意料。这样的言谈对待,李泽感到其中的不寻常与玩味所在,如此又开门见山说了这一通,这传国玉玺的由来,不管是怎样,在这大卫最顶层,也都是秘辛,这庞老如此坦白的告诉李泽,怕是心中,多也是有一份自己的私心。李泽也大抵是明白这庞老的心思。
“庞老,您觉得,我大卫,还能经受一次藩祸嘛?”李泽起身踱步,望向中庭那玄武岩铺地倒映下的月光,此时如果有外人近看这位世子殿下,会发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稳重,纠结,与各种复杂的交织。
庞老起身疾步走到这李泽身边,一把抓住了李泽的胳膊,开口说道:“既然殿下明白,我也无须多说,可当今圣上一子一女,齐王和安国公主,储君之位未定,而齐王习性温良,并非安国定世之主。”
“殿下,现今这世道局势,可以一争。”
受命于天,既受永昌。这八个字,代表了这世界上最高的权力诱惑,李泽一想到于此,不由觉得太高了,也太冷了,仿佛身后有千万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又像有无数刀剑在向自己挥来。
李泽缓了一会,把庞老的手缓缓从自己的胳膊上拿来:“庞老,这世道可争,但能不能争,是另一说,我们这一家,是是非非太多了,一时间谁都难以指摘开来。现在的我,是没有心思染指这些的,半年前,我还在锦都城内,过着逍遥快活的纨绔生活,那时的我打破头,也不会想到半年后会有人来追着问我,对这天下,有何想法。”
李泽心中无法平静,天下这一命题,对于他来说,太大了,大到无法承受。
不过说来也是,他爷爷,是皇帝,他父亲,是前朝的太子,虽然现在是藩属,可时代并没有太多移转,本朝上上下下,对于先帝后期的种种,可能多有非议,但对于现在位于蜀中的这位前太子,作为先帝的嫡长子,影响力和号召力都还是有的。可现在,乾坤已定,这前朝的种种事,就显得尤为尴尬,特别是坊间多有传闻流言,妄议社稷的。
对于这天下,最高的巅峰宝座,李泽细细想来。纵然是如同他父亲那样,温文尔雅,一身与世无争,置身事外的样子,也不可能会全然不动心的。
这些事,太沉重了。
“庞老,您觉得,现在的天下人,对我爷爷,是怎么看,而我,又该怎么做,现在他的棺材。不,是梓宫,还在汉中,想着归陵朝歌,数十年了,没出得那汉中城一步,当今的这位陛下,也并非小气之人,不让归葬想来也有缘由。只不过,往事纷纷,牵杂种种,就算天下人能容得下我们这一家嘛。我父亲这些年,也想着出蜀归故国,可当年南逃,如今,又用何等颜面见故人!”李泽不无悲怆的说道,眼中浮现出了种种。
自李泽记事起,那依山傍水而建的行宫,后来的蜀王府,自己的父亲,就常常在那清风亭中,向东而坐,一坐就是一天。小小的世子殿下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的心思,但周边侍从都不敢让这世子殿下,打扰了王爷的神思。慢慢的,在长大中,李泽慢慢知道了在自己还没出生时所发生的一切,也慢慢理解了自己的父亲,这么做的目的。
面朝故国,思及故人。
这一番出蜀地,李泽的这位父亲,并没有过多交代,只在车马轿辇临行说了一句“且行且归”,李泽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一脸的迷惑中,踏上了此次行程。
庞海云见说这些事,已经触及太多,也不能过多讨论,就给李泽说:“臣,终生,为卫臣。”
李泽一声感慨:“庞老,你的心,我知道,可天下,并不只是李家的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顺者昌,逆者亡。而像我这,南逃太子之子,争,也从一开始就失了众人之心。还有这些,不要再说了,这里,是鹿京城,不是蜀地,也不是当年的西京城。”
此时李泽走出了这殿门外,抬头一看,有点尴尬的是,那白天挂的像,并没有按照吩咐给摘下来,晚风起,且有飘落之势。
李泽赶忙喊房知勇,问他为啥没摘下来,那房知勇说一时整顿,忙于手头的事情,竟然没抬头看,把这事给忘记了。连忙请罪。
一旁的庞海云看到后说,这先帝画像,是要奉祀鹿京城的太庙的吧。李泽回想,这不废话嘛,不然我带着干嘛。
想到这,李泽突然问庞海云:“不知庞老,对先帝怎么看?”
这等问题,是难以回答的,又怕犯忌讳,又因为自身牵连,总归是不太好说。
见庞海云有点为难,李泽劝他开口说便是,不用忌讳什么,他老人家很大度的,至少在他李泽的认识里。
听到此,庞海云也就这么评价:“先帝立业,于我朝有大功;天元年间,海晏河清,路不拾遗,概先帝之功也。可神策年间,患上了这世上雄主通病,晚年多疑而难识人,以至于怀疑到太子身上,不瞒殿下所说,神策纲常崩坏,先帝任用的那几个奸相,占很大一部分责任,先帝纵情声色,国势倾颓,招致祸乱。”
这些话,李泽是大抵明白的。
那些事,李泽也是清楚的。
只不过,李泽很难将这些事,代入到那个手把手教小时候自己读书认字,认花识草,登山观湖的慈祥的爷爷,凑成一个人。
割裂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