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身世

阿离被分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房，南星和师傅住在隔壁外间。福伯为方便照顾车马便住在马厩旁边的柴房里。

驿站的房间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两凳，此时桌上摆着的一套紫砂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南星见阿离盯着茶壶看，说道：“闽人好茶。”

“你先休息一会，我看能不能给你找身干净衣衫，你且洗洗，都臭了。”南星充满嫌弃地说着，还拿手在鼻前扇风。

阿离闻言低头嗅嗅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有股怪味，一阵恶心泛上喉头。南星见状哈哈大笑着走出房门。

约莫半个时辰后，南星才抱着衣衫进来，身后跟着福伯，手里端着一个瓷碗。

“这里没有女装，你且将就穿我的旧衣衫吧，”说着把它们放到床上。

南星接过福伯手中的瓷碗，说：“这是绿豆衣、生姜、连翘、金银花、甘草等药物组方熬制的汤药，可以解半夏中毒症状，你的毒不深，两剂即可痊愈。”

阿离接过瓷碗一饮而尽，那股豪气让面前的两人咋舌。少年悄悄收紧袖口里的蜜饯，原本想着要哄一哄才行，没想到这么痛快的喝了药。阿离才不管他们怎么看呢，她要快点好起来，她要回家。

“稍后会有人给你送吃食和热水过来，你吃完洗洗早些歇息，有事敲墙壁，我听得到。或者直接喊我，我叫南星。”南星收起瓷碗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脚不可以泡热水，记得涂药膏。”

“谢谢，南哥哥。”阿离乖巧地点头应道。

南星微惊，听着那声哥哥，脑海里闪现的是那个刚蹒跚学步的一岁粉红小人儿。我的妹妹你到底在哪儿呢？

一路风餐露宿的日子总算缓了下来，阿离狼吞虎咽地吃了那几大盘的饭菜，舒舒服服地泡了澡，穿上偏大的衣衫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阿离早早得醒来，梳洗过后，从枕头下拿出昨晚从驿卒那里央求来的纸墨。她嗓子需要休息，她的往事只能写出来。她能感觉到南星一行三人骨子里透出的善意，她只能以诚相待。她提起笔，陷入了回忆。

阿离原名魏离，襄阳县丞魏亨之嫡长女，永乐十一年出生，家中排行老三，家中有一个大三岁的兄长和一个孪生姐姐。阿离本是魏老爷家中娇滴滴的幺女，众星捧月的宝贝，却在今年三月十五的庙会上被人偷偷撸了去。

阿离记得很清楚，三月十五那日，她央求娘带她去庙会玩。她父亲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人，母亲陈氏便带着三个孩子在几个下人的陪同下去了庙会。

庙会上人来人往，三个孩子，最大的九岁，两个六岁。新鲜的玩意让人目不暇接，姐姐一向乖巧，这一路和母亲寸步不离。她和哥哥很快就把母亲的叮嘱抛诸脑后，撒欢儿玩去了。

阿离喜欢吃甜食，母亲怕她吃甜太多导致蛀牙，总是管着她。父亲却总是一脸宠溺地说姑娘爱吃糖，不是坏毛病，姑娘就是甜甜的才好。

阿离就是被糖吸引的，准确来说是被画糖人的摊子吸引的。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黑布道袍大约五十左右的男人正襟危坐，手拿小勺，舀起锅中红棕色的糖浆，在光滑冰凉的大理石上画出线条。小勺为笔，糖浆为墨，很快一只惟妙惟肖的兔子就成型了。那男人拿起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递给面前的一个哭闹的小女娃，小女娃看到兔子糖破涕为笑，和身边的妇人一起离开了。

“小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糖啊？小兔子？”那男人笑问，探头往阿离身后看去。

很多人都疾步朝一个方向走去，大概那里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大家都是凑热闹了。糖画摊位前此时有些冷清。

“你会画老虎吗？”阿离眨眼问道。

“会呀，那我给你画个小老虎？”男人说着便和刚才一样行云流水地画了一只老虎，同样惟妙惟肖。

阿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男人拿起勺子在另一边的小碗里舀了一勺黑乎乎的糖浆。在小老虎的额头上写了一个黑色的“王”字。小老虎一下凶猛了起来。

阿离接过糖舔了一口，甜甜的，她喜欢的味道。

阿离转身要走，那人说道：“小姑娘没给钱呢，一文钱。”

“钱？我没带钱。”阿离小声解释道。

“那可不行，买东西要付钱的。那你在这吃糖吧，等会你家人肯定来寻你，让他们付吧。”男人满面春风地说道。

阿离心想等就等吧，母亲和哥哥肯定会找她的。

男人让阿离坐到他的旁边，慢慢等。阿离觉得糖越来越甜了，可眼皮却越来越重，后来就沉沉的睡去了。

咚咚的敲门声把阿离的思绪拉回现实。她遗憾地看着那幅笔墨未干的画作，叹了口气。

推门进来的是南星，端着瓷碗，不用问肯定是汤药。身后跟着一个驿卒，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和一碟咸菜。跟昨晚的伙食相比那是天差地别啊，阿离收回视线没有一点食欲，她不是嫌弃饭菜，而是昨晚吃得太饱。

南星看见阿离面前的笔墨很是诧异，这么小的姑娘居然会写字？！

“南哥哥，我说不了那么多话，我把我的遭遇写，不，是画出来了，你看看。”阿离看到南星的反应，有些得意地把自己的作品递了上去。看不起谁呢，我好歹也是入了蒙学的。

南星半信半疑地接过纸，看了一眼，瞳孔放大，这都是什么啊？房子？人？这个看起来像猫的又是什么？南星越看越懵。

“这是襄阳城。”阿离指着左上角类似房子的地方说。

南星点头，房子，城墙看出来了，还有那个“阳”字。

“这是我爹，这是我娘，我，大哥，还有我姐姐。”阿离指着那些“人”煞有介事地说道。

南星的目光随着她那葱白手指在画上划过。这作画水平委实不敢恭维，任谁能看得出那些张牙舞爪的象形文是她的家人，竟还有她自己。

“庙会。”阿离用手指在一个地方画了个圈，丝毫不顾及南星对画的欣赏态度。

南星点头，真难为他自己能看得下去。

“这是小老虎糖画，这是我……”阿离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不似方才介绍家人那般沾沾自喜。

南星看见她指着一个手拿老虎糖画的小人，原来那是老虎啊，还以为是猫呢。南星往下看去，只见那个小人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只剩半个老虎的糖画。

“你是襄阳人，父亲是县丞？”阿离抬眸，她方才没说他爹是县丞啊。

南星指了指“她爹”头上的纱帽，别的不说帽子画得挺像。阿离又自豪起来，她大哥总说她画的差强人意，可是南哥哥就能看懂，一定是大哥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