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谋杀 E6.
“罗处长,这是朋来镇的风俗?”
黎渐川故作不知,低声问道。
罗大闻声回过神来,忙道:“这可不是风俗不风俗的!曼晴小姐,我们先到门厅避避!”
说着,他示意手下去搀扶验尸的彭老先生,都带进公寓的门厅,只尸体在那里,难以移动,也是无法,但道路宽阔,大可绕过,不会损碍现场。
门厅里,季太太等人早已一脸忌讳地避到了楼内,只有宁永寿还靠在大门边站着,满眼浑不吝地好奇看戏之色。
“是县里李家的来了?”
宁永寿一边摸出烟来给罗大点上,一边殷勤地八卦道。
罗大把靠里一点的位置让给黎渐川,然后颇有些晦气地朝宁永寿点了点头,半是对黎渐川解释,半是和宁永寿闲唠地说道:“就是李家,闹了有一阵子了。曼晴小姐也许听过,冀南李家,家里上一辈的李老太爷在上海的外事办做过,李老太爷的儿子,也就是现在故去的李老爷,自己没本事,护不住上海的家业,拖家带口跑回了祖籍,安顿在县里,只做个乡绅。”
“李老爷窝囊,可架不住人家会生。三个儿子,老大下南洋经商,前年刚回来过,那白花花的银元大洋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家里送,老二借着祖父荫庇,进了南边重组的第五军里头,前些日子来信,就已经混成了营长了,你说这让人拿什么比!”
言辞难掩忿忿嫉妒。
说着,罗大偏头吐出个烟圈,又瞄了眼在堪称凄号的唢呐声中已到了近前的小红花轿,目带讥嘲,低声嗤道:“这李老爷还真是个没命享福的,李大少从南洋回来又走了,留下一大堆钱财,还没花上两天,李老爷就摔了一跤,中风了,瘫床上起不来了。”
“后边儿李二少成了营长的消息传来,李老爷大喜,一下子还就病危了,奄奄一息,全靠老参吊着命。”
“李老爷早年丧妻,一直没续娶,只抬妾,宅子内外都是李老太太主持,上个月,人家老太太就听了不知哪方神婆的信儿,做主给李老爷娶了一个八字极硬的填房,要冲喜,结果李老爷不争气,八抬大轿刚进门,堂还没拜,李老爷就一蹬腿,喜事变丧事了。”
宁永寿惊讶:“是正儿八经续娶的填房,不是纳的姨太太?”
罗大眯起眼,摇头:“三媒六礼走过的,可不是姨太太,外面瞎传的不能信。”
“而且,娶的这位也邪性,从隔壁县一个落魄的大户人家里抬出来的,但从头到尾,都没人看见过这位的真面目,就是媒人都没见过,往隔壁县一打听,那户人家三个姐儿,全都早出嫁了,你说这娶的又是谁?”
“总不能是丫鬟寡妇,那人家可不会给丫鬟寡妇送陪嫁!”
“这可真是怪了。”宁永寿也纳罕。
黎渐川听他们说得玄乎,却并不是他关心之处,便趁机插言道:“既是县里的事,无论如何都该在县里闹,怎么来了镇上?”
罗大见黎渐川感兴趣,也不藏着掖着,赶紧一五一十道:“朋来镇临海,气候佳,又被刘大师批过风水上好,所以县里许多人家都把祖坟迁了过来,还有建别庄的,李家不仅祖坟在小定山上,海边紧邻教堂那处大宅,也是他家新修的别庄。”
“上月李老爷去了后,家里老太太就病倒了,千请万请从小定山蓬莱观请回了刘大师,刘大师就说你这冲喜不成,不怪别的,时辰没选好,眼下人已经抬进门了,是万万不能再送回去的。”
“但要将人继续留在老宅,老太太又万分不乐意,于是刘大师给指了条路,将人送去小定山脚下,李家别庄隔壁的李家新祠堂,守祠堂去。”
“定的昨夜子时前出发,出发的阵仗也是掐算过的,有讲究。”
宁永寿道:“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姑娘,就去守祠堂了,他们也舍得,他们也放心?”
“什么黄花大闺女,”罗大蹙眉,“我看倒更像是抬了个妖孽山精进门,鬼得很。”
黎渐川不太信魔盒游戏会真的弄出鬼怪来,只继续问道:“我看县城与镇上都很信这位蓬莱观的刘大师?”
宁永寿看了黎渐川一眼,没搭言。
罗大开口,却是一副不太想多解释的模样:“刘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人。”
再多,倒闭紧了嘴,不说了,只转口和宁永寿谈起案子,让叫齐昨晚公寓里的其他住客,问询一番。他不知又琢磨了什么,最后还是听了黎渐川的言,要调查了。
刘大师的事被含糊过去,却更让黎渐川上心了。
但这局游戏摆出如此明显的线索,要么是线索看似重要,其实相对表面,有误导性,要么就是要想真的见到这位刘大师,知道他的事,得到他的线索,得过五关斩六将,绝不容易。
对黎渐川来说,不管是哪样,第一天就有端倪显露,总是好的。
三人说话间,花轿已绕过阮学智的尸体,一颠一颠走过了公寓门厅前。
黎渐川状似无意地投去两眼,只从花轿过分窄小的红纱窗子里看到了一抹盖着盖头静静垂首的侧影。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当他目光落下时,那侧影似乎朝他转过了头,隐约似在微笑。
花轿掠过,纸人晃荡,唢呐高亢,朝长街另一端远去了。
黎渐川收回视线,心头却似有种奇异的感觉浮现,令他莫名。
但也来不及细思,楼里头宁永寿就已经把住客都叫来了,数人过来,聚在门厅,或站或坐,神色不一。
朋来镇处在交通要道上,客不算少,但也绝不多,况且,宁家拆了原本的酒楼客栈,建了这栋公寓,也是从不指望它挣钱的,只当给宁永寿一个事做,免去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以公寓内的住客并不算多。
只一楼的门房,二楼的季太太带着小儿子宝生,并两个小丫鬟,还有一对似是夫妻又似是私奔情人的男女,三楼的黎渐川,五楼的长衫中年男子和阮学智,就再无旁人了。
宁永寿平时住在公寓,也在五楼,四楼几间屋子曾忘了关窗,家具大多被雨给淋坏了,便关了,不住人。
眼下这些人都来了门厅,罗大三言两语说了情况与对公寓内众人的怀疑,话音还没彻底落地,长衫男子便先气怒道:“这位罗处长,你可不能平白冤枉人,我是读书人,绝做不出来杀人放火的事情!”
罗大还没开口,旁边的手下长脸警察就先狠狠在柱子上敲了下警棍,冷声骂道:“娘的,就是个穷教书先生,摆的什么谱!给我老实点,别冤来冤去的,我们罗处长当代青天大老爷,从不冤枉人,你这样别是做贼心虚!”
“你、你!”
长衫男子脸色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成远兄,你就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宁永寿拉住长衫男子,赶紧劝了两句,又朝罗大道,“老罗,我你是知道的,昨晚在老宅,不在公寓,没嫌疑,说话也不会诓骗你。”
“我说句良心话,赵成远赵先生确实不大可能是凶手,他过几日要去县里的中学做老师,这两天都在整理教案和书稿,我昨天白天还帮着他一起整理过,方才我去叫他,多看了两眼,他整理的进度比昨天傍晚我离开时多了许多,若不是耗费了大半个晚上,绝对是完成不了的。”
“当然,我瞧得或许不细致,等会儿咱们再上去查查就是了。”
长衫男子赵成远也不满地道:“我没注意到时间,整理了大半宿,抬头一看是四点多了,刚躺下准备歇歇,外头就传来了响动。”
“若是不信,便如永寿说的,我与你们上去查验书稿!”
罗大可不是被捧住了就拉不下脸的人,当即就让两个人跟着宁永寿上楼去查,却没让赵成远也去。
刚安排完,靠着门厅柱子,能坐着就绝不会站的季太太忽然睁开了眼,伶俐的眼珠转动,诧异地瞥向赵成远:“赵先生当真是整理了一夜书稿?那昨晚一两点,我起夜瞧见的从一楼上来的一男一女又是谁?”
黎渐川目光微动。
罗大也的眼神也瞬间犀利起来,钉到赵成远身上。
“赵先生说谎?”罗大声音略显阴沉。
赵成远面露惊慌错愕,却没有心虚,他猛地看向季太太,愤慨道:“季太太,我们是曾有过几句龃龉,但不值当你信口雌黄,污蔑于我!做人是要讲德行的,昨夜一两点钟我绝对没有下过楼,更不要提什么女人!”
季太太闲闲地翻了个白眼:“赵先生急什么,我不就是随口一问嘛,不是你就不是你咯。”
“但罗处长,这种事情我是不会说谎。”
“昨天夜里一点三四十分吧,我没去看表,估摸是那时候,刚不久睡得昏沉沉,听见了一楼的报时钟声,那时候是一点钟。我听完声响,又躺了一阵,就起夜出了屋门。”
“两个丫鬟守着宝生打扇,我没叫她们,自己去了二楼尽头的厕所,也就五六分钟吧,出来时回屋,临关门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从一楼楼梯上来,隔得远,灯又暗,看不清模样,只瞧出一个瘦高穿长袍,一个扎辫子,桃红色的短褂。”
“我寻思三更半夜的,别是赵成远赵先生又招妓了,看了晦气,就关门没理会了。”
赵成远这下不仅脸涨红,还汗如雨下了:“我、我没有招妓!”
季太太捏着帕子笑得促狭又刻薄:“昨儿没有,从前也没有?当谁见不着似的,装得正人君子的。”
这回是真心虚了,没了宁永寿打圆场,赵成远气得一甩袖,钻楼里去了,隔着门板重重喘着气。
罗大掐了烟,冷冷看向门房:“你不是说昨天夜里没给人开过门吗?”
门房慌道:“罗处长,昨儿晚上小的真没给人开过门!”
黎渐川见状道:“没开过门,也没听见过别的动静?”
门房面色一僵,看了黎渐川一眼,讷讷不说话,罗大立刻看出问题,怒道:“实话实说,听不懂?”
“懂、懂懂懂!”
门房惊骇,就差跪下了,支支吾吾道:“昨天夜里二老爷走了后,我就锁了门,原想着……原想着前半夜没事,我只回屋里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就接着好好看门,但没成想一下就、就睡过去了……”
“我睡觉死,鼾声也大,还关了门,虽没锁,但、但还是听不见有动静……”
黎渐川没从门房身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于是顺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罗处长,公寓内的人固然有嫌疑,但季太太所见和门房疏忽在这儿,外来者也不完全清白。”
罗大拧眉。
“季太太,你没有看清昨夜那两人的模样,但可还有别人看见了他们,能为你的言辞作证?不是我冤枉太太,而是我们身上暂时还都有嫌疑。”黎渐川又看向季太太,说道。
季太太迟疑道:“这……当时走廊并无旁人。”
这时,同住三楼的那对年轻男女中的女子忽然开了口:“季太太不大可能是凶手吧。我昨晚热得难以入睡,半夜听见了季太太进出的声音,开门关门前后也不过隔了几分钟,做不到上去五楼害了人,再回转过来。”
“更何况,公寓里的厕所是在走廊最里头,和楼梯不在一个方向,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是否有人上楼,我们房间虽离楼梯口近,但半夜关门开窗,隔了一层,若脚步声轻一些,是根本听不见的。”
别说年轻女子,便是黎渐川昨夜特意留了神,也没有注意到有明显的脚步声上楼。
季太太闻言笑着朝年轻女子道了声谢,又说:“罗处长,我看凶手不像是公寓里的人。昨夜那男人若不是赵先生,那说不准就是阮学智本人了。要是他杀,说不得就是他阮学智招了妓,又付不起嫖资,吵闹起来,被人推下了楼。”
“公寓大门是从外打不开,又不是从内打不开,约定了时间,妓子来了,阮学智下来开门,放人进来便是。”
罗大一言指出漏洞:“那这妓子是怎么走的?门房听见坠楼响动,起来开门时,大门是从内锁住的。五楼阮学智房间跳不得,一楼除房间内,都无窗,各个房门挂了锁,也没有掉锁的。”
“她难道还能无缘无故消失不成?”
季太太笑容落了落,道:“那就是罗处长该想的事了。我是觉着公寓内除了那赵成远,都是清白人家,做不出这种事。我们与那阮学智又没过节,好端端害他作甚。”
说到过节,罗大下意识看了黎渐川一眼,但却没开口提什么,只道:“论目前的证据,还是公寓内的人更值得怀疑。包括赵成远,你们所有人都没有阮学智坠楼时凌晨四点半到五点前的不在场证明。”
黎渐川纠正道:“坠楼时间,不一定就是阮学智的死亡时间。”
看尸体情况,尸斑很浅,刚刚出现,体温也未完全散去,考虑季节原因和阮学智屋内存在冰盆的可能,黎渐川认为尸体虽然确实是死亡没多久,但却绝不是在刚刚的一两小时内。
若季太太所说没有虚言,阮学智一点半到两点期间,真的下楼带人上来过,那么他在两三点期间死亡,四点半多坠楼,到五点半多开始验尸时有现在的尸体情况就完全说得通了。
彭老大夫也在一旁道:“老夫也对此颇感怀疑。”
罗大恼道:“这可越来越乱了。”
恰恰相反,听着这来来往往的话语,黎渐川却觉得这案子越来越清晰明白了。
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还需要一点证据去证明。而且,这案子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那在手法上反倒是有些太过简陋,太过粗糙了。
这案子会是玩家做的吗?
不动用特殊能力,不尽可能地设计诡异之处?
他愈发觉得不是。
“出了太阳,外面热晒,诸位先去五楼吧。”黎渐川说着,又看向罗大,“罗处长可否移步,跟我过来一下,看一看凶手若是外来者,又是如何从公寓内离去的?”
罗大目露疑惑,但却没质疑,只摆手让手底下的人把公寓里的住客都带上去,迈步跟着黎渐川往外走,绕到了公寓后。
公寓后是一条细长逼仄的胡同,那里有公寓一楼的三两扇窗户开着,其中一扇窗户的窗台上雨水干了一些,但还是能隐隐看出一道小脚鞋痕。
照这日头模样,若再晚上一阵来瞧,只怕就看不出了。
罗大神色微惊,朝窗子里望了眼,又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摇头道:“若真是包庇便容易了,但我看不是包庇,只是这凶手委实胆大心细,深谙灯下黑的道理。”
顿了顿,黎渐川故意露出一点笑来,睨着罗大道:“罗处长看了,该不会还会怀疑是我故意留的,只为了将嫌疑引向外头吧?”
罗大尴尬一笑,讨饶道:“曼晴小姐可莫取笑我了。我想得明白了,您若真想害了阮学智,大可不必这么绕三绕四的,他在上海滩只要出个门,只怕就悄无声息地没了,阮家就算知道是您做的,也不敢放一个屁!”
“更何况,您是洒脱人,他只是退过您的亲,还闹不上就要杀他解恨的地步。之前是我想左了。”
原来只是退亲。
想必这里头还有说道,但应当不是深仇大恨。看罗大反应,还以为王曼晴和阮学智不共戴天,早就想杀他久矣。
黎渐川略解了点惑,也不抓着这个不放,便道:“事情我大致清楚了,你让人将这鞋印拍了照留证,再去这房内看看,有没有发现,顺道查一下阮学智来到朋来镇后结下的关系网。”
“然后我们便去楼上解了那道密室的题,再筛筛这关系网,挨个儿去查嫌疑人。”
罗大惊愕:“曼晴小姐这就想到了?”
惊完,夸张地举手作揖,大笑赞道:“早听说曼晴小姐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是当代奇女子,现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老罗佩服得五体投地!曼晴小姐当得一礼!”
“一点小聪明,其余麻烦罗处长了。”黎渐川也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我的分内之事,曼晴小姐不嫌弃我老罗人蠢嘴笨,还要劳您提携就好!”罗大笑得眯起了眼,“我这就让人去搜,去查!阮大公子来朋来镇也没几天,还常常待在公寓和四太太那儿,其余交际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好查得很,曼晴小姐尽管放心!”
黎渐川非常入戏地矜持点头,与罗大回转,踏着晨光进了公寓。
一小时后。
五楼走廊,阮学智房门前。
宁永寿与公寓内的住客们都挤在一处,望着屋里几个警察来来回回的动作,带着疑惑惊诧,面面相觑。
黎渐川已换了身简便衣裳,立在门内不远处,等警察们布置完毕,才开口道:“各位稍安勿躁,请大家前来,只为演示一遍阮学智被杀害的经过,和告知各位凶手逃离公寓的法子。”
季太太立即出声道:“曼晴小姐也认为凶手是外来的?”
黎渐川想了想,点头道:“外来的可能性最大。”
“各位都没有较为精确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连整理了一夜书稿的赵成远先生都大可以花费个十几分钟,去趟斜对门,杀个人。所以公寓内的每个人其实都有嫌疑,只是动机皆不充足。”
“不过若真是公寓内这些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下的手,那完全没有必要设置这样一个错漏百出的密室。”
“这间密室的设置,要说是为了制造阮学智是自杀或失足坠楼的情况,那便显得太过仓促,破绽显而易见,因为真是意外的话,阮学智又不傻,掉下去连喊都会喊吗?”
“自杀就更是无稽之谈,昨晚他与我刚谈过话,还操心着素心的事,怎可能没过多久,便想要跳楼自杀了?”
“还是故意背对着窗户跳。”
“但若不是为了制造自杀或失足情况,设置这样一个密室还能是做什么?”
黎渐川提出了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挪动脚步,走到了房间中央,转而说道:“我猜,昨夜的情形或许是这样……”
“昨日午夜过后,与阮学智相约的女子来到了公寓,阮学智下楼,打开大门将其迎了进来,又把门锁好。两人上楼时被季太太无意瞥见,却没看清模样。”
“之后女子跟着阮学智进了五楼房间,酒杯只有一个,但被擦试过,地面也有擦拭痕迹,床单消失,所以我大致猜测,这名女子也许是与阮学智共饮了一杯酒,也许是卿卿我我过,总之,她趁阮学智醉酒或情浓时一时不备,用书桌上的砚台砸在了他的后脑,致他死亡。”
“屋内和阮学智身上都没有搏斗挣扎痕迹,这一砸是一击毙命或晕倒了,且女子应当是阮学智熟人。”
“杀了人后,女子把阮学智拖到窗边,背靠在窗台上,长袍裹了脑袋,不让血沾湿窗台。然后扯下一半床上纱帐,将纱帐拉过来,用铁钩勾在了阮学智嘴里,再塞进水盆里的冰块,让阮学智维持住了将坠未坠的平衡。”
“待到冰块融化,钩子脱出,阮学智便摔了下去。”
两名警察配合着,在窗台边演示。
黎渐川道:“以上的证据一是门房证明,阮学智给了他大洋,吩咐他,每日傍晚就去为他的房间放上新冰,床头水盆里的水冰凉,没有融化前,便是冰块,二是纱帐扯下距离恰好合适,其中两根钩子上有血迹,与阮学智口内伤痕可对应。”
“此外,砚台摆放与阮学智习惯略有不符,椅子腿有血痕未完全擦净。”
“而疑点也有一个,那就是阮学智虽瘦弱,但好歹是个大男人,寻常女子拖动他是极费劲的,更不好轻易摆弄他的姿势,所以这名女子要么力气极大,要么不是女子,而只是做女子打扮。”
“至于杀了阮学智之后,如何在不破公寓大门内锁的前提下逃离公寓的,那就要说到凶手为何非要让阮学智坠楼了。”
“照常理来看,凶手杀了人,只要把门用铁丝带上,离开公寓,就完全可以了。阮学智独居,没带下人,半夜死亡,等到被人发现估计早就过了上午,死亡时间难以确切判定不说,公寓的人进进出出,凶手也完全可以自然而然地走脱,不需要冒什么险,又设计什么。”
“凶手之所以没有选择隐藏下阮学智的死亡,等次日上午自然离开,而一定要去制造密室和坠楼情形的原因也很简单,掩盖真实死因,混淆死亡时间,误导警察,拖延警察破案的进度是一点,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为了让自己顺利脱身。”
门内门外的人俱都听得怔怔入神,既恍然又疑惑。
季太太转着精明的黑眼珠,猜道:“莫不是她杀了人,却一直没离开公寓,等到尸体坠楼,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街上去,她才趁机从大门逃出去?”
“再加上这大套小的密室,先把嫌疑都给公寓的住客扣上了,住客洗不脱嫌疑自然最好,若是洗脱了,也不知是过去多久了,许多证据她都能给销毁了,再查,就难查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深以为然。
只有门房迟疑着摇了头:“别的不说,我开门跑出去时,身前身后都没人跟着,我又立在门厅,一直盯着楼里楼内,过了一阵只有几位住客出去,没有旁人。”
罗大咳嗽了一声,看向门房道:“不是从大门,是从你一楼的房间窗户。”
门房和其他人全都一愣。
罗大道:“凶手杀了人,别处都会撞见人,难以躲藏,见你没锁门,于是便摸进了你的房间,但因你就睡在窗边,她不好立刻翻窗,便藏在了你的床底下。等你被坠楼动静引出去,她再从床底下爬出,翻窗逃离。”
“刚才我们已在你屋子的窗台和床底下查找到了痕迹。”
大热天的,这话硬是听得在场众人打了个哆嗦。
大半夜有杀人凶手摸进你房间,还藏在床底下,这简直比志怪小说还离奇吓人。
“当然,也不排除有住客故意进你房间落了印子,引导我们怀疑外来者。不过你既然说你一直立在门厅看着楼里楼外,若有人在你醒后进你房间,应当不会被你忽略。”
门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忙点头:“对、对,我看着呢,门厅正好能瞧见我的房门,有人进去我不可能不知道,大白天我又没睡着……这害人的,可真吓人……”
季太太又道:“那这人就必定不是公寓内的人了,不然做什么要费这些力气逃出去,等开门之后出去又不妨事。”
黎渐川颔首:“凶手一定要出去,无非这么几种可能。一,他不是公寓内的人,从公寓内走出来太过显眼,且一定会有人将他与阮学智联系在一起。二,他或许是公寓内的人,但昨晚不该在公寓里。三,他出现在公寓或许不算奇怪,但他有事或有限制,必须要在天完全亮之前赶回自己的地方。”
“在场的各位和尸体坠楼时正在楼下大街上的宁先生都不太满足,所以我觉得不是第一种可能,就是第三种可能。”
“不过第三种可能,阮学智口中冰块融化的速度有些难以保证,若说凶手赶时间,那这时间又未免浮动太大了。”
季太太蹙眉:“曼晴小姐,你的意思是,凶手不是我们这些人,那这又能是谁?”
罗大接上了这话:“已经查了阮学智在朋来镇的熟人,昨夜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两个,书斋老板石九石先生,和丁家老宅一个俊俏的洒扫丫鬟,紫萍。”
“前者是阮学智好友,上海时的同窗,今年上半年不知为何肄业回了朋来镇老家,开起书斋。后者是阮学智曾经的丫鬟,在阮家时不愿被阮学智收入房里,就自请做了四太太的陪嫁丫鬟,后来犯了错,被安排去洒扫院子,一直跟着来了朋来镇。”
“另外,也问了镇上所有妓馆和暗娼,阮学智未曾招妓,凶手应当不是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