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物最相思
夜宴散后,贵宾入栈,各府的马车也四散而去。
马车里,玖灵摘下一对耳坠,放在手心里把玩。两人对坐着,李致也不言语。
直至王府门前,木香先下了车,李致忽地扯住华玖灵的衣角,从自己袖口中掏出一支简素的桃木簪来。玖灵看了他一眼,将簪子拿过手中,样式是一朵镂空的祥云。
“今日街上瞧见,觉得好看,你可喜欢?”
“喜欢。”华玖灵看着他同小鹿一样萌动的眸子,略显害羞的模样,着实可爱,不禁笑了。
木香半天不见车上有人下来,轻声唤道:“公主?”唤完又觉得不大合适,赶忙捂住了嘴。
李致先掀开帘子下了车,再伸手去扶华玖灵。
“今日晚宴没吃好吧,我一会儿给你拿些点心去。”
“府上怕是未备宵夜。”玖灵站稳。
李致将示指放在嘴前示意,低声道:“在下有存粮。”
玖灵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还真饿着呢,舔了舔嘴唇,一边打理袖口,一边悄悄点头。
回到屋子里,她忙卸下那几只重得要死的金钗,不慎扯着了头发,“嘶—!”
“哎呀,公主您慢着点,奴这就来了。”木香打了热水方迈进门来。玖灵回头望她一眼,却看见娥娘正在闭门,“先不洗漱,门别合上透口气儿。”
“这门开了一天,都透了一天的气儿了。”
“啧!快来给我卸簪子!”
“来了来了。”娥娘上前搭手。
“娥娘,我今天好看吗?”
娥娘笑嘻嘻地瞅了一眼木香丫头,木香含笑着耸了耸肩。
“好看着呢,九儿呀,是这中州最俊的姑娘了,哪天不好看呀。”
“那今天,有没有格外好看?”玖灵转身,给娥娘看看左脸,又看看右脸,然后坐端正了让她仔细瞧瞧全身。
“格外好看!”
木香扑赫一声笑了,扳正她的身子,对着铜镜,“您瞧这哪家仙女儿呀?”
玖灵得意得乐呵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袖子里捧室贝似得捧出那支桃木簪子,递给娥娘,让她帮她带上。
“这刚卸了簪子大晚上的又带什么呀?哪来这么素的个簪子?你可别乱拿……”
“哎呀,不是乱拿来的,您放心,快给我带上!”娥娘正犹豫着,看见木香那小嘴儿一会儿嘟着一会儿又咧开。
东临?
“啊,好。素中带雅,多雅致的个簪子呀!”娥娘插好簪子,扶住玖灵的肩左瞧瞧右瞧瞧,瞧得玖灵越发得意欢快了。
这时有人轻叩门扉,木香赶忙去瞧,就见李东临捧着点心盒子立在门外,于是假装轻咳了俩声。
玖灵从椅子上蹦跳起来,看了眼娥娘惊讶的眼神,又蹦蹦跳跳地去门口瞧李东临了。
“这,这怎成规矩?”娥娘随着出来,看见他,责备道。
“是在下失礼了,公主宴上未入几粒米食,怕是夜里会不舒服,在下送些吃食来便走。”
“不许……走……”玖灵的眼珠子打了个弯儿,偷瞄了一眼娥娘的神色。
“无妨,无妨的”木香拉住娥娘,好几番扯拽,才给她拉走。
李东临不自然地瞅着地上,东看看,西看看。
地有我好看啊?玖灵心想,不满地盯着他看。
李东临忽地抬眸看她,见着她发丝间插着的桃木簪子,嘴角弧度上扬,眉眼弯弯,酒窝便浮现了出来。玖灵被他这明润含笑的双眸瞧得羞红了脸,也不自在得东西胡乱望去。突然,“咕噜噜”一声响,两个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聚在一点,玖灵忙捂住肚子,李致却是一时间真笑出了声,露出上排两颗小虎牙来。
“不许笑!”
李致把点心盒子还有一小壶果子汁递给她,俩人坐在台阶上,他静静看着她吃东西。
空中皓月静悄悄,星星眨眼笑嘻嘻。
“李东临,江南好玩吗?”她吃完一块儿点心,又拿起一块儿,一边问道。
“好玩啊,我们那里水多,溪水、湖水,水势缓,水流慢,游舟最自在,可以自己荡着桨到山里去,平日水田里还可以玩泥,捉小黑龙、田螺、小虾米……”
“你捉过小黑龙吗?”
“捉过呀。”
“我感觉它滑溜溜的有点可怕,慕青以前就养过一只,放在一个小茶壶里,我看见那茶壶下没火还‘噔噔噔’得响,以为里面是什么宝贝呢,结果是个丑八怪,吓我一跳。”玖灵掌心朝外,五指张开,手背对着嘴唇,“它的嘴跟分了叉似的,长这样。”
东临正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胡说,那是我亲自挑的,是最好看的小黑龙。”
萧慕青越过墙,翻身进来,木香眼疾手快给他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大半夜竟敢闯到这儿来,快给我出去!”
“什么闯,我那是得了相王兄允许的,李东临不也在这儿么,你怎得不赶他!”萧慕青甩开木香的手,整了整衣裳。
“那怎么能一样,赶走了李家郎君这般俊秀的公子,再上哪儿找一个去?”
“我也俊秀。”
不要脸,木香心想。
“慕青!你这厮,不是明日要同东临郎君去郁青堂拜会宾客吗?你现在跑来甚!”玖灵喝斥他,现在外边人鱼混杂,慕青这般乱跑,总是令人担心。
“我这不就来寻东临郎君的嘛,方才没寻见他,才到你这儿来的。”萧慕青见皇阿姊不悦,乖巧了些许,“我进王府可是端端正正进来的。”
李东临向公主行礼,“今日已晚,公主早些休息,在下告退。”又转向萧慕青,“不妨到在下那里谈论,可否?”
“不碍事儿不碍事儿,路上也能说完。”罢了满怀歉意地冲华玖灵笑笑,却被她一个怒目给瞪了回去。
“怎么不走正门,翻墙是作何?”
“娥娘规矩极严,我怕她削我。”
李东临见他一副委屈模样,不知道还真以为他受谁欺负了,笑着道:“那也不能翻墙,眼下时节混乱,传出去,被有人之心利用,不知道会成个什么说法。”
“我的不是。那,那个尧豫呢?你与皇阿姊有婚约,皇帝召你来中州,寓意已经够明显了。可他皇府却还让他那二儿子来求亲,还非得同北域谈和的使者来凑这时节热闹,他又是个什么说法?分明是记恨尧豫以前在我朝做过质子,哦,现在皇府壮盛了些,见咱们皇帝疼孙女儿,就也想把皇阿姊掳去当质子。做梦!有我萧侯府在一天,即便开战也绝不可能让皇阿姊去和亲!”
“瞧你气性儿大的。今儿晚宴上和亲的事不也没谈起来,出了那档子乱,皇府怕招皇上误会暂时不会提和亲。”
萧慕青看李致那般不在意,气道:“你竟不担心?亏得我还替你担心呢!”
“你担心我?为何?”
“你今日帮过我,我念你个恩情,你这姐夫我勉强认了。”
李致笑着摇摇头,这算是个什么恩情,“只这般你便将你皇阿姊卖了?”
“我担心阿姊把她自己卖喽!她幼时便喜欢那尧豫,一天好似个跟屁虫,跟在那尧豫后面。皇阿娣气性儿高,唯独待那尧豫亲昵,可那尧豫气性儿更高,压根不带搭理她的。如今时局有变,他倒是也换了副嘴脸,你都没见着宴席上他那眼睛跟鹰钩子似的挂在我皇阿姊身上。难不成他动心了?不可能!要动,动的也是色心、权谋之心!”
那眼神他见着了,李东临心里想着,却是淡淡一笑,:“你找我就为这事儿?”
“不然呢?苗头已现,此等大事,我怎能坐之不理,我来提醒你,就是为了让你早做打算。在感情这方面,你已是远输于尧豫好几年光景,我皇阿姊更是偏心于他,你作为皇帝认可、太子亲选的未来驸马,可千万要拉住皇阿娣这头倔牛,别让她一头撞在南墙上。倘若真是去了皇府,到时候头破血流,可谓喊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啊!”
萧慕青苦口婆心地说着,李致却仍一副寻常般淡笑着的模样,让他好不焦急:“我现在怀疑你待我阿姊倒底是否真心。”
“不如你掐指算算?”李致被他絮叨得脑袋直嗡响,这般说着,自己却掐着指头算起来。
“你竟这般?”
“你毫不在意?”
“你气煞我也!”
“我后悔了!我不认你这个姐夫了!”
李致忽地转身,大指正掐在小指上,摊手给萧慕青看,“我算中了。”
“什么?”萧慕青眼神迷惑地看着他。
“要下雨了。”说完,他往院子里一迈,院门一闭,把萧慕青隔在外面。突然天空隆隆作响,雨刷地一下落地,由小渐大。
“喂!李东临!你……”话未闭,一把伞跃过青瓦砸在他的胳膊上。
“就不能留我一宿吗……”
雨势更大了些,桑菊望着窗外担忧道:“公子也不说留萧小公子一宿,这么大的雨。”
“他那张嘴,我可不想所他叨叨一晚上。再说,阵雨,一会儿就稍歇了。”
桑菊将一块帕子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桌上,李致抬眼一看,上面绣着俩朵白玉兰。
“方才您出去奴忘记了,公主的帕子还在这儿呢。”
李致默不言语,待桑菊走开做事去了,他才悄悄地将帕子收了起来。
清晨,雨仍是一阵儿下一阵儿停,路上行人匆匆,赤勒都裕忙着在会见前赶到郁青堂,不慎与来往的行人相撞。
“抱歉。”那人匆匆离开,却掉了个锦囊在地上,赤勒都裕看见后俯身捡起,忙转身唤道:“姑娘!”却已不见了人影。
他手握着锦囊,眉头一紧,觉得这锦囊里装的东西颇为古怪,手底下一细摸,心里咯噔一下,便朝那人消失的方向寻去,但早已无迹可寻。
锦囊里,十二颗铁珠,一颗不少。夹杂其间的,还有一粒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