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闷的老文之三 4

解闷的老文之三 4

当天上的太阳整个儿转了方向,开始与地平线不断地相互吸引的时候,蒂法牵住的那只手忽然加力握了一下。

“来了吗?”蒂法立即会过意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阿妲凯娜的声音:“来了,虽然只有一人。”

这时候,风沙渐渐平息了下来,视野也变得清晰。

众人看着登山的那条唯一小径,一名女子的身形逐分地显露在她们面前。从头顶开始,到展露容颜,再到身姿的完全显现,女子就像出水芙蓉般地逐分出现在众人的眼中。那女子容貌也像出水芙蓉般的清丽脱俗,即使刚刚才穿越过风沙肆虐的大漠,却没有沾染上丝毫风尘仆仆的痕迹。反而是这光突荒芜的山顶,因为这女子的出现一下变得犹如南方水乡般的温婉怡人。

阿妲凯娜凝视着那女子,直到她走近身前才发话:“艾黎,妮丝在那里。”

听到阿妲凯娜称呼普拉塔妮的昵称,艾黎的身体微微一颤,眼睛中流露中一种幽怨难明的感情。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凯娜姐姐,我不能说。”

“是处于什么样的理由,能令你们不能和我一起商量?”阿妲凯娜继续凝视着艾黎。

似乎是不能承受目光中蕴涵的压力,艾黎移开了视线,“对不起,但我确实不能说更多。”

“我明白了。”阿妲凯娜收回目光,“能让你们无法出口解释的理由,只有一个。而且能窥准了这一点要挟你们的,也不会有别人。说吧,老头们要你们怎么做?”

“姐姐,请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们,就照命令执行吧,我们自然有办法在时候告诉你事情。”艾黎轻叹摇头。

“不,如果要走到这一步,那事后诸葛又有什么意义?既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就不怕撕破脸皮。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这里的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只要说个清楚,我就可以一声号令,全部站到你们这一边。如果前NO.5全部结成团,无论哪方势力都不可轻视我们。”阿妲凯娜的语气平淡,内容却无比震撼。

“姐姐……谢谢你。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倒戈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情况。”艾黎出乎意外地拒绝了阿妲凯娜的提议,“如果仅仅只是要应付组织的追杀,并不值得我们害怕。能得到你的谅解甚至是支持,更是求之不得。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仅仅要维护我们自身安危的情形了。”

阿妲凯娜的眉头打成了结,“这么说,他们拖了更多的人下水,甚至是以无关者的性命来要挟你们么?这样一来我确实也无能为力。哼!先利用你们性格上的善良来设套,再营造出我不能插足的局势。想出这条毒计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那么,”阿妲凯娜在原地踱了几圈,才重新目注艾黎,“这个困局……他们交给你们的解法是什么?”

艾黎解下背上长剑,轻抚剑身,满脸难言的凄然,“只有两种结果可以解决问题。或者是遵照命令,接受处决,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或者……”

“我理解。”阿妲凯娜点点头,“无论哪种解法,都是旨在削弱我的势力,甚至直接对我个人进行打击。他们自然清楚这么做只会彻底地逼反我,但依然这么做了。而且他们绝对会猜得到我也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所以这后面必然还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因素。”

“但眼前的这码事却是迫在眉梢的,至少短时间内令我难有对策。”阿妲凯娜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如果我没猜错,‘眼’应该也在附近,恰好就隐藏在我的感知范围之外。一旦察觉到情势不如意,就会去通知其他人出手毁坏你们所维护的一切。”接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天下最可怕的阴谋并不是那种让人完全无法察觉的阴谋,而是即使被人察觉了也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阳谋’。”

“如果我们能在更早的时候醒觉,早点和你联系的话,或许还有转机。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即使有姐姐你的帮助也于事无补了。”艾黎叹气。

阿妲凯娜沉默了片刻,“那好吧,如果老头们非要看到火拼的话,我们可以敷衍一下,不过这出戏大概也在他们的预料当中。现在多少要拖延点时间,组织肯定安排有我暂时没想到的后着,不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完全握住我的辫子。要比奇兵的话,就看看哪方的部署更周全。”

“那么,蒂法。”阿妲凯娜点名,“你就请艾黎指点你几招吧。”

“是。”蒂法出列。

“还有,希娜。”阿妲凯娜的话题,忽然转向因为蒂法的离开而有些手足无措的希娜。

“啊?”

“你过来。假定‘眼’在周围窥视的话,你就和我一起,扰乱现场的妖气,让组织暂时耳目失聪。虽然这只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笨方法,但好歹能让我们赢得等待反扑的片刻。”

“好……”

“最后,‘苏伦’。”

“在。”

“你可以有两个选择。”

“……请指示。”

“第一个,你站到我的背后来,我将自己的弱点交给你守护。至于第二个嘛,这种混乱的局面,很适合你悄悄地离开去做某些事。你可以择其一而行,不管你是不是‘苏伦’。”

“是……”苏伦的脸上阴晴不定。

“你也可以在等下开始以后再决定,我将选择权交给你。”阿妲凯娜再看一眼苏伦,然后转回正面来,“那就……开始吧。”

“请姐姐指教。”蒂法施礼。

艾黎苦笑,“我没想到过,这决定着我最后命运的处决,是在这么友好的气氛下进行的。这样一来,即使我没对上凯娜姐姐的‘赤色威仪’,也不可能尽展实力了。也罢,就当作是留给后来人的赠礼吧。”

随着话音结束,自艾黎手中爆出一天剑光,向蒂法笼罩而下。剑光上下翻飞,如蝶舞花间,扑朔不定,而艾黎清雅的声音,如同吹过花丛的春风,从剑光中轻轻透出,“记住,我的剑法,被称做‘刻蝶’。”

蒂法依旧没有拔剑,空手冲入剑光之中。她娇小的身影一入剑圈,立即被剑光层层包裹了起来,变得模糊而不实。

什么样的剑是最难抵挡的呢?

在一次战士之间的自发切磋中,这个问题被提上了台面。有人说是“快”,一剑挥出将飞过的蝴蝶一分为二;有人说是“力”,一剑挥出将路边的巨石劈成两段;有人说是“巧”,一剑挥出使盛开的玫瑰多了一倍的花瓣。但是每个人的缺点也很明显。说“快”的战士,和精于肉身防御的同伴切磋,结果对方中了上百剑都只当做挠痒痒;说“力”的战士,和身法精妙的同伴嬉戏,结果一身力气都花在了追逐上还没能捞到一根毛;说“巧”的战士,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自己坐下来不说话了。

后来艾黎出手,在众人面前,对着一只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出剑。当蝴蝶被逮下来后,众人惊奇地发现,在其两翼之上,刻上了艾黎的名字,而且只是恰到好处地划去了表面上的一层鳞粉,丝毫没伤到蝶翼的结构。此等剑技,令人叹为观止。要在蝴蝶翅膀上刻字,需要远比将蝴蝶一分为二更快的剑速;能举重若轻地拎起标配的巨剑写字,没有超绝的腕力可做不到;而在蝴蝶翅膀上的那行字极小,痕迹极轻,则又需要无比精细的巧劲。一剑之中尽显“快”“力”“巧”,从此“刻蝶的艾黎”这个称号便传开了。

在一旁观看而叹为观止,与亲身实地地感受到切肤之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现在蒂法身处局中,对这个道理的理解更有深刻体会。

蒂法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掌指连动,或弹或拨或拍,每一次出手都准确无误地敲击在艾黎的剑脊上,使其剑势不能连续。一时间看起来,似乎也维持着不相上下的局面。

但蒂法自己却很清楚,虽然表面上看是平分秋色,但自己可是靠着双手的灵动优势,才能勉强保持不败的局面。不过单靠一双空手,是无法展开有效的反击的,更勿论取胜。而一开始就拔剑的话,更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蒂法可是清楚自己的剑技水平,尚远不如空手来得灵动迅捷,一旦对上艾黎至灵至巧的精妙剑法,只会更快败落,连维持眼下这种胜负难辨的假象都做不到。现下暂时是保持一个不败的局面,接下来就是看各自的耐力了,看是她蒂法先敲剑敲到手指抽筋,还是艾黎先舞剑舞到手腕酸痛。胜负将在其中一人后力不续的那一个瞬间产生。

在连绵不断的攻势中,艾黎忽然绽露出一个微笑,如同寒冰之中透射而来的一缕阳光,冲淡了剑势的无尽萧杀。然后她那永远也听不腻的柔美声音悠悠传来:“接下来才是认真的哦,千万不要以为我技仅如此。”

下一刻,剑势突变,虽然剑路依旧飘忽不定,但其中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言。勿论剑势的那份凌厉,就是单单被那剑风扫到,也割肤生痛。如果说前面的攻势还是隐藏在花丛中的利刃,那现在根本就是一架用鲜花和血色装饰的大型绞肉机,让人生出甫一沾身,就会立即被绞成肉末的无力感。这已不再是表演切磋的花俏剑术,而是战场上的真正杀敌之剑。

就好像磁石之间互相吸引一样,蒂法的动作也猛然爆发。她的出招不再局限于双手,腕格、肘击、膝撞……乃至头、肩、背,周身无一不是武器,甚至连那条粗大的辫子都能作为武器出招。这一爆发,又是甚甚斗了个不相上下。

虽然一时之间不至落败,蒂法却是暗自叫苦。她未曾料到艾黎的剑法犀利如斯,逼得自己不得不超常发挥出比平时更强的实力来招架。虽然眼下两人对峙的情形和决胜条件都没有变化,但自己所消耗的体力远远大于艾黎,再这样下去不消一刻就要力尽而亡,连刀子都不需要补了,甚至连觉醒都没有机会。

忽然之间,剑光敛去,艾黎收剑退到五步之外,原地只留下了大口喘息的蒂法。地面变得清洁溜溜,所有的尘埃都被拳风剑气吹得干干净净。蒂法的脚印按着某种玄妙的规律交错嵌入山石之中,印证了刚刚一战是多么的激烈。但就是在如此激烈的一战后,地面上却不曾留下一道剑痕,可见艾黎的出剑,已至收发由心,不会多浪费一点力气的境界。

只有常握主动者才能于激战中自由退出,所以即使艾黎收剑后退,也没有人怀疑她会随时发动下一轮致命的攻势。现在的艾黎虽静立不动,却是像闭合翅膀停息花上的蝴蝶,一旦飞起,必然灿烂无比。

艾黎等到蒂法将气息调匀,才微微一笑,“难怪你向来空手上阵,你的整个人,就是一柄剑。能在短短时间里攀升至NO.4,确实是艺技惊人。”

“不过……”艾黎轻抚剑身,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希娜瞟了一眼,“若剑不出鞘,又和棍子何异?剑,靠的是其锋锐;剑道,就是尽其锋锐。单是力大身巧,可不是剑道的正途。”

艾黎剑锋一挥,遥指蒂法,“今天,就由我来教你拔剑!让你真正地成为一柄利剑,无论是自己手中,还是他人手中。”

蒂法深吸一口气,表情肃穆地解下剑,还认真地施了一礼:“请赐教。”

看着场上的局势似乎变成了友好的师生交流会,希娜这才放下暗地提着的心,开始专心感应山崖周围的环境,准备和姐姐一起维持起障眼**。当她的注意力因偶然掠过阿妲凯娜的时候,似乎听见她在喃喃自语:“这孩子……当是临终授艺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蒂法的剑随着“铛”的一声,高高飞起,最后垂直插入山石之中。剑的主人,则在左侧两步外,单膝跪地,大口喘息。

“很好,你掌握得很快,远远超出了我的预估。”艾黎的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没有压在我身上的这档子事,今天的交流会是多么愉快的一次切磋啊……”

艾黎凝视着自己单手举起的剑锋,“我最后要使出的这一剑,是任何用剑之人都能做到,但我不希望你也用到的一剑,就是……回剑!”

超过半人高的大剑,出乎其他人的意料,剑尖准确无误地刺入目标,那是……艾黎自己的心口。

“不!”在这句话喊出之前,天地似乎骤然一暗,一股沉重无比的感觉从阿妲凯娜身上爆出,呼啸着向前方笼罩。“赤色威仪”!即使不是首当其冲,蒂法也感觉得到,那种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威压感,轰隆隆地从身边呼啸而过的萧杀。

但一切都太迟,太迟了,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黎的身体慢慢地倾倒。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身临其境的众人却感觉动作犹如慢镜头。蒂法身体半倾向前,右手伸出,满脸惊愕;希娜捂住自己的嘴,两眼瞪大;阿妲凯娜脸上混合着震惊和悔恨的复杂表情,右手半抬,似乎想遥遥挽住艾黎下坠的身躯。

这时候,真正的突变才在所有人魂飞天外之下悄悄地发生。

在众人目不所及的背后,苏伦悄无声息地拔剑,然后前冲,刺向全无防备的阿妲凯娜后背。这一连串动作娴熟而精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虽在青天白日之下,她的身影飘忽得犹如幽灵。

剑身反照日光,其上的剑印却和胸衣上的截然不同。那是,NO.2,普拉塔妮,变色的普拉塔妮所持的剑印。

剑尖在离阿妲凯娜的后背只有之余寸许距离的时候,忽然窒了一窒,然后剑锋微偏,虽然依旧前冲刺入阿妲凯娜的后背,却避过了足以致命的要害。

在剑势稍滞的的那一个瞬间,靠得最近的希娜最先发觉了突变。但这一连串的意外,让她不堪重负的精神迟钝了下来,第一反应依然是愕然呆立,直到剑身没入了阿妲凯娜后背,希娜才想到拔剑。

“全部……都不要动。”阿妲凯娜的声音伴随着无比沉重的威严感从天笼罩而下,希娜的身体一震,双膝发软,几乎跪倒下来。

但在阿妲凯娜的赤色威仪发动之前,希娜的剑已经脱手掷出。她知道自己的速度根本不足以救急,第一时间里想到的最好战术就是掷剑。

剑向偷袭得手的普拉塔妮飞去,后者眼睁睁地看着剑光逼近,却没有回防自救。以刚刚表现出来的身法速度,现任NO.2要闪避这仓促的一剑,根本没有丝毫难度,但普拉塔妮却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那道剑光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呃……”普拉塔妮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其中蕴含的感情,听起来却不是痛苦,倒像是得到解脱的畅快。

“为什么不闪避?一开始我就已经给了你所有的机会。”先说话的,是前面的阿妲凯娜。

普拉塔妮微微张开了嘴,却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她全身的肌肉都颤动起来。片刻之后,不管是从身形体态上,还是面容上,都变得和原来的“苏伦”截然不同,这才是变色的普拉塔妮的真面目。

被剑联系着的两人缓缓软倒在地上。

“你自己何尝不是?”连声音也完全不同了。普拉塔妮喘了一会儿,才接着继续述说:“既然猜到我就在这里,还故意将后背的破绽卖给我,你又是打什么主意呢?”

“在出剑之时犹豫,最后还故意刺偏。告诉我,妮丝,你这个杀手是想来作什么的?”

“凯娜……”普拉塔妮的目光渐趋柔和,“我始终无法对你下杀手,即使艾黎用生命换来一个机会,即使你毫不设防地背对着我,即使明白这是解决我们痛苦的唯一办法,我也做不到。”

“你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杀手呢,因为我太了解了,你实际上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阿妲凯娜仰望着天空中那西斜的太阳,“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理由,令我们不得不刀刃相向?”

普拉塔妮再喷出一口血,尽数溅在阿妲凯娜的后背与发髻上。她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染红了,现在还能保持跪坐的姿势,全凭阿妲凯娜支撑着。

“这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后果。”普拉塔妮露出一丝苦笑,“半个月前,我和艾黎出任务,回来时遇到一伙兼做人口买卖的马贼,他们洗劫了一个村庄,掳走了村里的孩子们。我们杀光了马贼,救下了孩子们。虽然大人们都遇难了,但以我和艾黎的零用,要养起一群孩子并不难。只可惜,这件事被组织知道了……”

“所以……”

“听我说!我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让我和艾黎白白牺牲。”普拉塔妮打断阿妲凯娜的插嘴,又咳出一口血后,继续述说下去:“我们并不怕组织的处罚,你也说过,我们前NO.5可以抱成一团。但组织拿了孩子们来作要挟,让我无从选择。”

“抱歉,凯娜……”普拉塔妮的声音渐低,“你会不会恨我选择了孩子们?”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阿妲凯娜抓紧普拉塔妮搭在肩上的手,“组织要刺杀我,无非是我的极限已近。用我没有多少时间的生命,换来孩子们的未来,这怎么算都是笔好买卖。我只说一句,做得好。”

“谢谢……记得吗?我们曾经开过一个玩笑。”普拉塔妮的脸色忽然异常的潮红起来,那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如果爱人和不相关的孩子一同掉进河里,而你只有能力救其中一个人,那你会选择谁?那时我们都只是嬉笑,没有回答。而我现在选择的答案,就是:救孩子,然后跳下河,陪着心爱的人一起沉沦。还有,艾黎也是……”

阿妲凯娜的手抓得更紧。

“那个村子其实离这里不远,”普拉塔妮的语速忽然加快,似乎是怕自己一时说不完,“西北方向走数里,‘眼’也是在那里监视着我们。还有,我们最先联系到的苏伦也在那里暗中守护,记得……要带我们的信物……我把我的给了孩子……”

“知道吗,凯娜。”在交代完了重点,普拉塔妮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失去焦点的目光渐渐溃散,说出的话也如同呓语,“我恨自己的能力,那无益于狩猎妖魔和觉醒者,只能用来暗杀自己同伴的伪装能力……杀了一个又一个……我这个NO.2……脚下的……都是同伴的尸体……幸好……我遇到了你……对不起……”

“我知道,”阿妲凯娜将失去生机的手按到自己脸上,“我最清楚你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即使你被迫执行的都是那么冷血的任务,我依旧感觉到你心的火热。应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艾黎,你们,为了河中的我跳了下来……”

“希娜,蒂法!”阿妲凯娜的声音再度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威严。

“在!”蒂法拖着希娜挨近过来,后者却完全不敢直视地上相拥的两人。

“第一个命令,立即拿着这个,尽量抢在组织发难前救出孩子们。”阿妲凯娜从颈上解下一物,抛给两人,蒂法伸手接住。

那是一个做工极精致的链坠,四片叶子展开呈十字形,镶嵌其上的绿宝石灼灼生辉。

“东西共有三个,妮丝的应该在孩子手上,艾黎身上还有一个。你们找出来一起带去,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

“是!交给我们吧,姐姐你好好疗伤,恐怕我们将要和组织撕破脸皮来上一战!”

阿妲凯娜却是苦笑,“第二个命令,希娜,你要听着!”

“嗯?”希娜有点不明所以地望过来,稍一抬头又低了回去。

“杀了我。”

“啊?”这个命令让希娜惊讶地抬起头来,连蒂法也一时吓呆了。

“凯娜姐姐!”

“听我说!”阿妲凯娜的脸上突然爆起青筋,随即又消去,但她的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连续两次使出赤色威仪,再加上这伤势,我已经达到极限了。所以……你们必须执行这个斩杀的任务。”

“不!”希娜扑倒阿妲凯娜身上,输入妖气。

“来不及了!”阿妲凯娜一把推开希娜,“‘蛇吻’只能抑制非正常情况引起的觉醒,而我这是经年累月透支妖气造成的结果。赤色威仪本来就是一种大量释放妖气压制对手的技能,我早有提前达到极限的觉悟。现在你若和我妖气同调,只会连你也一齐拖累。”

“不要……”希娜还想爬过来。

“按住她!”阿妲凯娜一声暴喝,她脸上青筋从显现到消隐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越来越快。

蒂法无奈地伸手拉住希娜,“姐姐,即使觉醒了又怎么样,我们依旧情愿跟随你,再怎么也比跟着组织强。”

“不,”阿妲凯娜虚弱地叹了一口气,“当觉醒之后,对于吃人的看法会有所转变,这点我理解,但这样我更不能接受组织的玩弄。有机会,你们遇到西方的莉芙路,可能的话就和她交换一些情报,了解我们、妖魔和觉醒者背后的真相。而现在,我不想以异于妮丝和艾黎的形态存在……”

“我,明白了……”

“希娜,”阿妲凯娜注视着妹妹,“你必须成长!这个过程,就以你送我上路为起点吧。”

“我不要!”希娜摇头抽泣。

“你必须这么做!”阿妲凯娜以近乎一字一顿的坚决强调,连蒂法也感到太强人所难。

“我了解你这么多年积累的悲观情绪,也知道你从小时候起就背负的心魔,所以你必须振作起来!因为……你就要失去姐姐了。你童年缺失的一切,现在藉由你送我上路的手给予你!当你完成之后,你就要代替我活下去,背负起我所有的一切,我的荣光,我的骄傲,我的成绩!你不再是希娜自己一个人了,你是我的再现,如果你无法以希娜这个身份存在的话,那就当作是为我而存在。你想要我的存在,那你就要代替我存在!举起你的剑来!只要完成了这个仪式,你就永远都不会再失去我!”

希娜停止了抽泣,开始哀怨地抬起头来。阿妲凯娜的脸已经布满青筋,再也不会消退了。

希娜咬牙,艰难地抬起手。

蒂法看了看,希娜的剑还留在普拉塔妮的身上。她不欲折辱前辈的尸身,遂解下自己的剑塞到希娜手里。

希娜举剑,如重万钧。

“最后一句,”阿妲凯娜忽然微笑,“珍惜眼前人。还有,蒂法,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是,姐姐,走好……”

夕阳依旧红,只是,这次透过的鲜血,是自己最亲爱的姐姐的。什么时候,透过的,是自己的鲜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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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迟了吗?”

村子中一片死寂,中央空地上却留有一片嫣红。有剑斜插地上,那是,NO.5苏伦的剑印。

蒂法展开身法,迅速地冲入村中搜寻。

希娜呆呆地望着孤剑,良久。

“我们真的迟了……”蒂法回到希娜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留下。虽然没有苏伦之外的尸体,但落到组织手里,就只有一种结果。”

“组织赢了,”蒂法惨笑,“不算我的话,前NO.5都被肃清了,凯娜姐姐和妮丝前辈的牺牲,变成了养肥组织的饵食。或许过些年后,来追杀我们的战士,其中就有带着这个链坠的遗孤。”

希娜“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双手用力地抓握着地面,不消片刻就渗出了血丝。

蒂法不再说话,也一同蹲下,抱住希娜的肩膀。

“在这一夜里,我见证了毒蛇的诞生。而且,我将成为其口中的毒牙。”蒂法在心里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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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下,荒芜的山顶上,立有四座新坟。

希娜站在坟前,如同守墓的石像。

蒂法站在旁边,同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要希娜想要,她就会和她一起站个天荒地老。

“我的家……”希娜忽然轻轻说话,对着微微的风。

蒂法充当起最忠实的听众,只让耳朵和心活跃着。

不谈过去,这是战士之间互有的一种默契。大多数成为半妖战士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顾的经历,所以,不要主动去触及那深藏起来的伤痛,是交流之中的潜规则。

但如果有人愿意主动述说就不同,而且对蒂法来说,对自己喜欢的人了解更多一点绝不是坏事。

“我的家,原本在南方,还算是一个挺富饶的农场。”希娜继续着梦呓一般的述说。

“大概是因为有点财产,所以父亲非常期望有个儿子能继承家业,但他最后只得两个女儿。姐姐出生后,因为还可能有孩子,所以姐姐还是很得父母宠爱。只是名字起做‘无果之花’的含义,用不会结果的花来表示失望。到了我出生后,父母的年岁已大,再生孩子已经不大可能,没有儿子就成了心头隐痛。于是我的名字是‘无生之实’,不会发芽的种子。这个名字如同诅咒,一直死死地压在我身上。姐姐真的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是。父母望向姐姐的目光,永远都是骄傲与自豪的,而转到我身上的时候,都是心痛与失望。不知曾几何时,那目光渐渐变成了不屑,虽然父母并未亏待过我,但这目光穿透了整个童年。如果一切都这么过下去的话,或许也不是坏事。我会作为个性阴郁的二小姐,在姐姐的光芒下默默生活着。然后嫁人,或者招赘,接着生儿育女,平静地过完一生。”

坟上新采的鲜花凝结着清晨的露水,晶莹剔透,滴到地上滚两滚就不见了。大地深深吸纳了那甘露,无声无息。蒂法也一样,希娜没有对象的独白,都被她深深藏入了心底。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的家毁于一旦。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起规模稍大点的妖魔杀人事件。家园从此荒废了,我和姐姐流离失所,最后被组织招纳。生命的另一个转折发生在我们还是训练生的时候,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们遇到了一位前辈——现在想想,她或许是以前叛离了组织隐居的高位战士——她教会了我们一些妖气控制方面的技能。姐姐真的很优秀,作为战士也一样,她用学到的技巧,自创出‘赤色威仪’,从此挡者披靡,一路升至NO.1。而我,就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默守着前辈教晓的东西过日子,离姐姐远远的。”

“如果,如果……”希娜有点失去焦距的目光往周围扫了两圈,才罩定在蒂法身上。

“如果我一开始就向姐姐看齐,成为姐姐得力的臂膀,是不是现在的情况就不会发生?是不是?”希娜摇晃着蒂法的肩膀,目光中透露着索求肯定的渴望。

“我不会帮你虚构一个已经消逝的过去,”蒂法回望的眼睛冷静而残酷,“我只说,你还有可以掌握的未来。”

“对,你说得对……”希娜放开蒂法的肩膀,似乎在透视着未来的目光变得深邃难明。

下一刻,希娜的意识回到现实中,她第一次正视蒂法的目光,还有坚定和决断。

“我要回组织,接替姐姐的位置。”

“……”

“我要成为NO.1,掌握组织的秘密和弱点,这样才找到为姐姐报仇的方法。”

“所以,”希娜一字一顿,“把你的命卖给我吧,我需要你的力量。”

蒂法笑了,“我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剑,永远都是你的剑。即使你要前往的方向是地狱,我也会为你斩开一条通行的道路。”

“谢谢。”

蒂法又笑了,“买下我的代价,同样也是你自己的命。记住我们的契约,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希娜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坟墓,“再见,姐姐。”然后大踏步向前走去,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昂首挺胸。

“喂,你的剑。”蒂法指着坟上,和阿妲凯娜的剑并排在一起的剑。

“我的剑,不就是你吗?”希娜淡淡地说。

“也对。”蒂法一拍额头,也大步跟上。

日光斜射,把并排的两柄剑影子合做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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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茶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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