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来
严銛痊愈的三日之后，他的小师姐陈方艾和大师兄解逸终于一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当时严銛依旧在练剑，他这些日子几乎狂热的沉溺在行云流水般的剑招和越发明显的进步之中。
??直到他感受到疲倦停下动作，揩了揩额头的汗，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一男一女正侧着头略带疑惑的打量自己，偶尔对个眼神，好像又有些怀疑，拿捏不定般的窃窃私语。
??严銛之所以能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与众不同，实在不是他慧眼识珠，而是眼前的男女简直快把引人注目写在了骨肉里。
??那少女约摸十八九岁，面容清丽，虽不是一眼万年的美貌，但一双眼睛狡黠灵动，眼尾上挑又平添几分凌厉，身着玄色劲装，一看便非凡物，单梳一个利落的马尾，嘴角微微勾起，少女的娇俏和少年的侠气在她身上浑然天成。
??男的更不必说，与其说是少年，不如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男人身高十尺有余，全身肌肉小山似的隆起，站在少女身后更显得魁梧异常，肉体如铜浇铁铸，仿佛刀劈斧砍都不能让这人眨眨眼睛。他的头发短而硬，毛毛糙糙的蓬乱着，显示出主人的不修边幅。眸色浅金，皮肤黝黑，双唇略厚，肌肉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透露着张狂野性的美，仿佛一头强壮的豹子成精。
??严銛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不露痕迹的打量，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测“师兄，师姐？”
??那男人豪爽大笑一声，绕开前面的少女，一把揽过严銛，冲着少女洋洋自得“不出我所料吧，咱们师弟真是俊俏非常。”
??他一笑起来，牙齿明亮的惊人，那种压迫感陡然消失，甚至看起来有些憨厚。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严銛师弟？”
?看见严銛点头，她笑意更甚“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小师姐陈方艾“
??男人把严銛往怀里又带得紧了一些“我叫解逸，叫我解归明也行，以后就是你大师兄了！”
??严銛有些难受，但没有反抗，但笑不语。倒是陈方艾嗔怪着赶走了解逸，把他从桎梏中解脱出来。
??“小师弟可别怪罪，归明人不聪明。”
??解归明瞪大了眼睛，作势要和陈方艾辩论。陈方艾摊手，一副“你看吧，果然如此。”的样子。
??解归明哈哈大笑“我不聪明，总归有你们两个聪明也够了。”
??
??一行三个人，浩浩荡荡的，再加上陈方艾他们好久没有回来，硬要拉着严銛盘问。严銛大部分都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常出去。两个人也就放过他了，自己热热闹闹的交换起下界游历的趣闻来。
陈方艾一向口齿伶俐，说得大家忍俊不禁，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严銛都难得出门，所以也乐得听听外界的事儿，偶尔也附和他们笑笑，于是这一路也不冷清。
??他早就从钟成玉那里知道了两个人的名字，又因为钟成玉时常念叨，所以对两个人都有个大致印象。陈方艾和他预想的差不离，明媚耀眼的少女，如今玄武乃至整个上界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年纪虽小，却天赋卓绝，除了白虎那边的一位，名字记不得了，能够与之前提并论，甚至力压一头以外，她在如今的年轻一辈中是一骑绝尘，早早地突破了悟道上境，竟已隐隐触碰到化元的门槛了。虽然这话在玄武人听来并不那么中听，但其他三地确实隐隐流传着陈方艾是“见山真人第二”的说法。引得许多一心向道之人不远万里都要来昱合门同陈方艾讨教，誓要一探她的虚实。
??据说当时大批各地青年才俊一窝蜂似的涌入昱合门，人多到把昱合门正殿松迎殿的门槛都踏破了好几回，惹得掌门对这些人都没个好脸色，但日日前来讨教的却仍旧只多不少。来之前如飞禽猛兽般气势汹汹，知道的是切磋道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报仇雪恨的，来之后却有的面色红润，神游天外，再三番两次的来，却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了。
??陈方艾不胜其烦，打听之下才知道白虎那位却是难得的清净，原因是人家住在深山老林之中，道观修在峰顶，犹如一只孤鹤，颇有些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意味，因此那位的雅称便成了“孤鹤“，陈方艾受此启发，惹不起躲得起，于是隔三差五下界游历，躲清净的意思溢于言表。
??这样的天之骄子，恐怕连伯饮风在她面前，都难以入眼。
??然而解逸却和他幻想的大有不同，虽然钟成玉确实再三提及他的这位师兄是个率直的急性子，要他有事多多包涵。但可能是解逸这样的名，归明这样的字实在太有迷惑性，因此乍眼一看解逸，他还是略感震惊。关于解逸的境界，钟成玉并没有多说，似乎是因为他与大多数昱合门弟子不同，并不主修剑道，修得是较为偏僻的武道，注重肉身力量，说多也无益，因为武道几乎是纯粹上天赏饭吃。
??不过严銛从只言片语中也能推断出其境界大概和伯饮风差不多，只不过伯饮风对上他理应绝对称不上幸运，再不济也得是一场鏖战，毕竟就算是陈方艾也不敢说能在十次剑招之内破除他肉体防御。
??严銛默默地思考良久，突然被一旁少女的声音打断“小师弟，师尊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严銛还是只能摇头，转念一想，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钟成玉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在他的预想中，钟成玉已然脱虚上境，大道已成，想必每日不过饮酒赋诗，观鸟赏花，还能有什么需要亲自去干的呢。
??解逸心直口快“看来你和师尊真的不太熟啊。但凡上点心的都知道，师尊一直忙着悟道，寻求突破脱虚上境。“他越说越起劲“虽说突破是天方夜谭，上界千年都没出一个了，不过师尊毕竟不过百岁，追上许方云老爷子倒也不算痴人说梦。“
??陈方艾轻拍解逸，责怪他他如此直言不讳说严銛和钟成玉不熟，不过也不由得点头赞同“师尊确实仍在求道，不过上境之上百年来也就许老一人，这事是求不得的，悟道并非所谓水滴石穿之事，越是后期越看重天赋和契机。”
??她话锋一转“我离开宗门时，师尊就一直整理史料，编撰更为详实的修道书籍，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只盼宗门还能有些中用的，也就不用师尊事必躬亲了。哦，对了，小师弟来宗门这么久，有没有遇上什么合眼缘的同僚？”
??严銛正准备摇头，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他微微蹙眉，略有迟疑“我听说外门有一位叫伯饮风的。不知师姐可知晓此人？”
??陈方艾先是诧异地看了严銛一眼，接着稍作沉默，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当中，不知道是不是严銛的错觉，她似乎涌上了些愁绪。
??最终她只是轻轻的说“他是君子，但并非完人。”让人听来，就像一声长长的叹息。
??严銛不置可否，只是兀自思索。
??不出一会，陈方艾又重新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她接着开始的话嘱咐严銛“师尊身上压着整个玄武的重担，自从…以后，师尊就必须表现得越来越强硬，只有如此，才不至于让三地之人小瞧了我们。”
??“师尊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玄武的天，他以前…并非如此，哎，我们二人又不常在他身边，小师弟有空，就多亲近，体谅些师尊吧，他实在不是无情之人。”
??严銛一律点头称是，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钟成玉和宋惜时当时痛骂秦必的那场官司，也不知道对于陈方艾的话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解逸不明就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陈方艾。师尊看起来还是如此俊逸飘然啊，怎么被你说得好像一头快被累死的老驴？”
?陈方艾气急，喝了一声解逸的大名，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反而把自己疼的面色铁青。
??解归明挠挠头“你踢我干嘛？”
??陈方艾无语凝噎，轻哼一声就此打住，算是把这页给掀过去了。几个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也算是其乐融融的到了敛玉殿的门口。
??少女脚步瞬间加快，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门，于是严銛他们也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此时钟成玉正拿着笔，对着书卷凝神苦思，被陈方艾一声笑意满满的“师尊”打断。
??他搁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裳，就被少女扑了个满怀。他责备陈方艾没个正型，却没推开少女，眼角眉梢也都洋溢着化不开的笑意。
??松开陈方艾，他又像寻常的大家长一样，拉着两个人的衣袖来回看了几遭，佯装生气的说他们回来了又得不得安宁。
??三个人又热热闹闹的说了几回话，钟成玉才终于得空看看别的，这一看就才发现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盯着他们“阖家团圆”的严銛。
??钟成玉登时有些心虚，连带着神情都正色不少“见到你们小师弟了吧。”
??少女连忙点头，又把路上几个人讲的逗趣话说给他听，被解逸说成是八百年没说过话的麻雀。
??钟成玉让解逸他们进去，落后两人半步，也许是想和严銛说些什么，最后找补般的说了句“今天练的怎么样。”
??得到了严銛一句不冷不热的“还好。”
??“那就好”钟成玉只能干巴巴的重复“那就好”
??然后快走一步，跟上了前面正在喊他的陈方艾和解逸。
?严銛不自觉的被落在后面，扬手把手里还攥着的剑抛给了侍奉，眼里晦暗不明，气场和前面其乐融融的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夜晚的敛玉殿难得灯火通明，侍奉们进进出出的布膳，忙的脚不沾地，偶有一两声差点相撞产生的惊呼。主座上钟成玉和两个远行回来的“小白眼狼”依旧是谈笑风生，三张同样出色的脸庞在朦胧的烛灯摇曳下一时分不出谁更年轻，但钟成玉的慈祥劲儿确实呼之欲出。
膳食五花八门，大大小小摆满了桌子，还真有个团圆的样子。前菜没下两筷子，宋惜时就风风火火的奔了进来，带来晚冬的凉意。
门口的侍奉虚拦了两下，却没挡住，他直接不客气的喊人搬来椅子，添置碗筷，钟成玉连忙摆手随他的意。
“你这敛玉殿大晚上华灯一盏一盏的烧油，我还以为你天节星主金屋藏娇呢，可不得不请自来吗”
钟成玉笑骂他，惹得陈方艾无奈的唤了几声“师叔”。严銛局外人似的，只微微点了头以示问候。
严銛自从那日鬼门关走了一遭，宋惜时衣不解带的照顾许久，渐渐真把他当寻常小孩了，看见他身子骨弱，医者仁心，难免多心疼些。自从严銛好转能下来地后，又过了好些月，其实身子已经几乎痊愈了，如今已是深冬时节，上界其实四季不太分明，但是好歹还是凉了，温夫人吩咐着给严銛添了点厚重的衣裳，但内殿里火烧的旺，是以严銛现在额头上微微出着汗。宋惜时坐下来闲话了两句，就老妈子似的嘱咐起严銛来。严銛一水儿的点头称是，敷衍的样子把宋惜时气得不轻。
宴间觥筹交错，射者中，弈者胜，皆有些朦胧的醉态。严銛不参与他们的游戏，自顾自喝茶吃饭。
宋惜时醉的严重些，已经就着一些陈年琐事和钟成玉争了起来，非说青龙的雪风领主祝之词当年是和他两情相悦的，并非自己单相思。钟成玉则嗤笑反驳。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还是当年，显出几分少年意气。严銛有些出乎意料，其他两人则气定神闲，一副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
“喝酒误事，保留节目罢了。”陈方艾冲他眨巴两下眼睛。然后提议要去做些解酒的，坚决不让厨娘去，说自己学了两招，非得显摆显摆。
解逸正在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忙不迭的想从醉酒的师尊师叔口里套出点什么山门秘辛。陈方艾想让他打先手，解逸不愿意，最后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依依不舍的被陈方艾抓去做了苦力。
??顺带把局外人一样的严銛也给捞了出去。
??陈方艾等人端着几碗青瓜蜜梨汁进来，那蜜梨汁里还加了芹菜叶，吃的几人神清气爽。
??下半场稍微冷静点，几个人都开始讲起许久不见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奇闻异事。就连严銛也难得从他那坎坷的前半生里搜刮出来了两件趣事。
??钟成玉和宋惜时讨论起来，说起他们下界游历时遇到的奇珍异兽，说那与上界接壤的雪原里有一种大虫，只靠两条腿行走，生气时能胀到一栋房子那么大，长四排牙，十分吓人。得亏数量稀少，不然非得搅的下界不得安宁，到时候还得他们去猎杀。
??解逸非抓着严銛给他敬酒，他粗枝大叶，完全没考虑过严銛也许不会喝酒。严銛没有拒绝，一律来者不拒。
??几杯酒下肚，只觉得身上暖乎乎的，似乎连心里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严銛迷迷糊糊的想，如果那天的梦境里有酒，也许就不会那么难熬。
??钟成玉坐得离他比较远，醉眼朦胧间严銛只能看到他遥遥指了自己一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似乎是笑他两杯酒下肚就已经昏昏欲睡，面色酡红。
?严銛突然就借着这气氛孩子气般赌起气来，美酒一杯一杯的下肚，燥热弥漫了在五脏六腑，他到底没喝过酒，不比他们身经百战，面上却不容许自己服软。
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子大过天，结果就是宴席散了之后，严銛没事儿人一样独自强撑着走回偏殿，甚至来不及叫人掌灯，就扶着梁柱吐了个天昏地暗。
然后躺在床上结结实实睡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