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柔为水
偏殿热热闹闹了数十天。
?宋惜时虽然嘴上对严銛千般不满意,却仍然是尽心竭力,一方面为了师姐,一方面怎么也不能砸了自己药圣的招牌。
??钟成玉放心不下来看严銛的时候正巧和将要出门的宋惜时撞了个正着。宋惜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双好看的眼睛泪眼婆娑尽显疲态。
??“钟成玉,你这回可真给我整了个大麻烦。毒气深入脏腑,身体实在是太弱,但问题不大,只是需要时间,少则数月,多则一年。重要的是,这封印窍门的法子,我是闻所未闻,要不是为了琢磨这个,我至于枯守着这小东西半月之久嘛,我虽然在术法上有几分薄名,但你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要说这些最擅长的就是师姐,我顺着这条线索摸索下去…总觉得这路数有点像…”他觑着钟成玉的脸色,终究没说完。
??钟成玉冷了脸“封印可能是师姐所为,至于下毒,师姐绝不是这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宋惜时有些尴尬的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困糊涂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严銛在里面睡着,你轻声些。”说罢就拖着步子朝着鎏金殿赶去,看样子实在是体力不支。
??钟成玉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天光大好,照的屋里明媚一片。严銛躺在床榻上,面色已经红润许多,比以前多了些少年人的生气。睡着的严銛面无表情,眉头微微皱起,和往日刻意表现出来的平和无助不同,显得更真实,也更让人不想接近。宋惜时的医术自然是毋庸置疑,这些天又是衣不解带的施治,效果立竿见影。
??严銛醒着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对钟成玉都是带着笑的,可这笑容并不让钟成玉欣慰,因为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严銛只是表面屈从,似乎只是缓兵之计,不得已而为之。心里实际上既不服气,也不屑一顾。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假装一无所知,配合着严銛。再加上两个人关系本就复杂的很,更让钟成玉心中百味杂陈。
??钟成玉守了严銛一会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视线偶然向下看去才发现严銛已经醒了,直直的盯着钟成玉,脸上戴着滴水不漏的微笑,看得钟成玉直想翻白眼。
??但他还是用温柔的语气问道“醒了,怎么样,有好些吗?”
??严銛点头“师尊,前些日子是我不对,您原谅我。”
??钟成玉当然不可能会和严銛计较,事实上他这个人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严銛既然这么说了,师徒俩没有隔夜的仇,钟成玉自然配合他好生安抚。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扮演师徒情深,虽然已经有几个徒弟,但都处于放养状态,对于应付严銛这种类型的完全没有经验。钟成玉努力应付了两句,觉得身心俱疲,感觉像下界有了新的话本,于是两个演员正在对戏。
??随便说了些客套话,赶紧脱身,钟成玉不禁慨叹,严銛还是睡着了好。
??严銛的身体在宋惜时的调养下恢复的很快,大约半月就已经能下地行走,不再依靠轮椅和侍奉搀扶。
??对比严銛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是钟成玉去看过他几次,虽然没什么明显变化,却总觉得他一次比一次更像个活人,一个少年人。
??时光随着剑尾飞逝,渐渐的严銛的身体已经和普通人无异,只是终归要虚弱些。
??秋叶变黄,打着旋儿落在寒莲池里的时候,宋惜时终于在钟成玉的辅助下在一本偏之又偏古籍里找到了法子,可能数年,数十年都没人碰过了,打开的时候灰尘都把宋惜时呛了个不轻,但好在宋惜时真才实学,花了数月时间领悟灵力灌输的法门,终于解开了严銛身上的封印。
??封印解开的时候,严銛又吐了好些血。在床上躺了两三日才下床。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宋长老刚解完封印就急匆匆的赶去正殿寻找钟成玉,此事后却钟成玉闭门两三日,正当大家担忧是不是破印伤了,出了什么事,钟成玉自己出来了,面色无异。
??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严銛小少爷。我是钟师叔指派来辅助你先学习一些基础的强健体魄的剑招的。
??“至于我,我叫…我…他们都叫我杨胖。”
??修行之前先要筑基,所以钟成玉随手指派了一个眼熟的外门弟子,带着严銛练剑,正是那个出镜率最高的小胖子。因为毕竟只是准备,让谁来辅导都大同小异。
??严銛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出去,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人到底姓甚名谁,就像你没有必要记住一个不相干的人,掂了两下手中的木剑,严銛示意他赶快开始。
??杨胖讨好的笑着,似乎是熟悉了这种对待,完全没有不忿,反而依旧带笑,似乎很喜欢和严銛待在一起,尽力把每一个动作都给他演示清楚。
??虽然从最基础的剑招开始学起,对于严銛这种完全没有准备的,也十分吃力。
??把手中的木剑插在地上,以剑做杖倚着喘息了好一会儿,严銛才缓过气来。豆大的汗珠沿着两颊流下来,原本就浅色的唇更是显得苍白。
??杨胖适时的递上毛巾和热水。“小少爷,昆仑剑法本来就极其需要力量,慢慢来不用着急的。”
??不知道是谁教他的称谓,还是他自己要这么喊,严銛不在乎他说了什么,挥手拨开杨胖的手,就又要练剑去,刚把木剑从泥土里拔出来,严銛的腿就一个脱力,半跪了下去,幸亏杨胖及时扶住了他。“小少爷,何必呢,修行不在一时半刻,你今天如果强行要继续,只怕明天就下不来床了,反而因小失大。”言罢自作主张的用毛巾去严銛擦脸上的汗。
??“别碰我,我自己来。”严銛略一躲闪,拿过了毛巾,说出了他今天第一句话。
??杨胖把严銛扶到一旁坐下。严銛闭上眼睛并没有要和他交谈的意愿。杨胖毫不介意,自言自语起来。说他在山门里是怎么被欺负的,说他有多幸运可以和严銛一起练剑,说严銛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样,说严銛天资卓绝,将来必成大器等等等等,就像从来没有机会说话一样,一说便停不下来。
??他说的时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他说话的间隙眼神偶然落在严銛身上的时候,被吓了一个机灵,严銛的眼神仿佛藏着风雪“要么闭嘴,要么离开。”
??杨胖讪笑了一下,乖乖的不说话了,不过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还是好脾气的笑着。末了,他微微垂下眼眸,用余光有些委屈的看了严銛一眼,没有丝毫责怪。
??严銛休息了一会儿,自顾自的站起身来,离开了。
???等回到自己的住所,却意外的发现钟成玉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已经睡着了。可能是在等自己,等的有些无聊困意来袭。
??严銛面无表情的盯了钟成玉一会儿,有些不情愿的走进里屋,找了条薄毯,并不算太小心地给钟成玉披上了。
??然后自己坐到钟成玉的对面,支着手臂看着钟成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刚才的一番举动打扰到钟成玉了,可能是钟成玉本来就没有睡熟,没过一会他就悠悠转醒,先看到眼前挂着笑意的严銛,被他吓得一惊,又看到身上披着的毛毯,脸色很是复杂,好像酱坛子打翻了。
??“师尊,您醒了。”
???“嗯,今天是你第一回练剑,我想着等你回来看看效果如何。”钟成玉把毯子放到石桌上,随手拿起严銛刚才放在地上的木剑递给他。“昱合门向来以昆仑剑法为入门剑招,我想你学的应该也是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钟成玉继续道“我想你体力应该所剩无几,就只展示一下起式‘山雨欲来",我看下如何。”
??严銛接过剑,熟练的舞出了山雨欲来,虽然是起式,但是万事开头重要,起式便是起势,便是气势,是整套剑法的门面。
??严銛虽然才十六岁,但身材修长且确实有天赋,舞着木剑没有灵力,也隐有风雨之势,虽然比起真正的修者还是天差地别。
???山雨欲来一共三节九剑,严銛很快结束,将剑背在身后,一副倾耳以请的样子。
??钟成玉走上前去,点了几处“这几处的力道过强。昆仑剑法总体确实是以绝对力量为主,但是却并非蛮力。尤其是起式定调。
??“第一式叫做山雨欲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何?”
??严銛思忖了片刻“师尊说起式定调,山雨欲来,便是柔中带刚,刚中有柔,这便是整套剑法的调性?”
??钟成玉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山雨欲来是告诉别人将有风云,勿谓言之不预。山是刚毅,水是柔和,危中含生路,柳暗有花明。所以不能一味的刚毅,过刚易折。而你刚才刚毅有余,柔却不足。或者说你的柔是假意之柔,并非真心,自然这第一式也有纰漏,让人轻易就找出了破绽。”他说完这番话,便看向严銛,带着有些促狭的笑。
??严銛自然是聪明人,明白他意有所指,低垂的眉眼恰到好处的敛去他眸中的精光,显得恭顺低伏。“谨遵师尊教诲。”
??钟成玉微不可见的轻摇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前贤曾经有言‘天下柔着莫过于水,而能坚者又莫胜于水。"这雨便是水,我刚才点到的几处,应该用巧劲儿而非蛮力,我方才说了,过刚易折。你现在摆出第七剑。”
??严銛依言照做。钟成玉走近,只轻轻用脚背在严銛小腿处踢了一下,严銛瞬间维持不住,要向前倒去,钟成玉揽着他的腰托了一下,让他站稳。“而你第七剑最大的问题却不是过于刚毅,而是底盘不稳,这也是你目前最大的问题,还得勤修才行。不过也不用操之过急。”
??钟成玉说完这番话,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严銛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钟成玉从严銛身后绕到身前,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剑“把剑给我,你让开些。”
??等到严銛走到安全距离,钟成玉驾轻就熟的舞出“山雨欲来”来。
??他的熟练和严銛的并不是一种,严銛的是靠脑子记住,而钟成玉则已经是身体自如使出,仿佛已经和他本人融为一体,展现出一种炉火纯青的状态。仿佛不是他带动剑,而是剑有剑灵带着他舞动。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随意,好像下一秒剑就要脱手飞去,却将“山雨欲来”之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让人觉得天空顷刻间便要风云突变,降下瓢泼大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天色真的暗了几分。
??都是在没有灌注灵力的情况下,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严銛眼神灼热的追随着钟成玉的每一个动作,忽略去舞剑的人的天人之姿,这九剑也达到了惊人的美感和力量。
??钟成玉停下来,将木剑掷给严銛“山雨欲来风满楼,假如灌注灵力这会儿肯定是要变天的。你要知道修道是修天道,人只不过是自然中的一部分,所以调动诸天之力,自然会有相应变化。凝神便是以身入道。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要累坏了身体,不过日后还是要勤加训练。我给你指出的问题,希望下次能有所改正。”钟成玉向来不会一味的鼓励教育,在他看来严銛表现不错,在同龄人中可见是有天赋的,但是现在问题居多,所以更多的注意点便放在了问题上。
??钟成玉抬步向院门外走去,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停下,说道“山门同僚,还是和睦为好。”
??“师尊。”
???钟成玉回头。总觉得这声冷冰冰的
??“天下有人假意屈从,也有人假装强硬。”
???钟成玉莫名觉得有些危险。只是微微提了一下唇角,转头缓步走出去。
??身后又传来严銛的声音“师尊这样睡觉,实在很容易着凉。”
??真是睚眦必报的小屁孩儿,钟成玉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