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画皮
昨日同庄家公子一同上了轻音画舫的小厮家丁也有五、六个。但是到得入夜时分,主仆同乐,庄公子同姑娘进了厢房不用人吆五喝六的陪着,这几个小厮也就顺便找了几个小丫头陪着喝酒行令,胡闹了一宿。待得靳捕头将他们一起带回衙门,还晕乎乎不知朝夕呢。靳捕头一阵头痛,命人打了十几桶水,朝人身上泼将上去,这才把这几个小厮给浇醒了。醒来也不济事,得知自家少爷惨死,几个人先是抱头痛哭,呼天抢地了好一番功夫,这才肯老老实实说话。
雷棋早来到苏州府衙,坐在一边旁听。
其中一个小厮是庄公子的贴身亲信,宿醉之后,舌头还捋不直,抽抽噎噎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谁用妖术害死我家公子的!”
雷棋将眉头一挑。
那小厮接着道:“前些日子公子乘着画舫游河,曾经看上过一家姑娘。这姑娘靳捕头你也认得,便是在hong船画舫与你密谋的那个漂亮的小捕快。她前日被我家公子纠缠,曾经使用妖术,将公子与我们定在船上三四个时辰,令我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还是船上伙计将我们从船上抬下来的。”
雷棋叹了口气。
靳捕头道:“你这臭小子,莫要乱说。人家小姑娘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怎会瞧上你家公子的贱命?人家本来就是来斩妖除魔的。”
“可是这苏州城内,除了那个小姑娘,哪里还有人会此等厉害的妖法邪术呢?”
雷棋放下茶盏,道:“你想见识妖法邪术也不难,把人定住只是雕虫小技,隔空把你捏死才是真的本事。不巧我就有这等本事,你要不要试试?”
这小厮撇了雷棋一眼,只觉他凶神恶煞,绝非善类,而且他双眉紧皱,薄唇微抿,似有怒色,登时吓得不敢动弹,也不敢再说话。
雷棋问道:“昨晚你们公子是同画舫内哪一位姑娘一起进入厢房的?”
小厮道:“咱们公子在苏州城内是出了名的有品位,出入青楼,只挑头牌的姑娘。头牌姑娘里,还得挑最漂亮,最贵的那个。昨日是……是……”
他说这话时还面露得意之色,怕是炫耀间,已然忘却了自家主子已经横死暴毙的惨事。
“是秋月姑娘,是轻音画舫如今最贵的头牌姑娘。”后面那个小厮添了句。
雷棋同靳捕头对视了一眼。
因为一早发生了命案,死的又是苏州城内颇有身份地位的庄家公子,饶是天香阁的轻音画舫,今日也停了船宴的生意。一艘大船还停在昨夜停靠的码头旁。早有好事之人围在外面看戏,拿手指指点点。
靳捕头带了手下,同雷棋等人一同来到轻音画舫。
老鸨正在忧愁自己船上死了人,如何向老板交代,便见官差又来了,免不得打起精神上前接待。
“靳捕头,你们这是……”
“你们画舫是不是有位秋月姑娘?”靳捕头问老鸨。
“确是有这么一个姑娘。”
“她现如今可在船上?”
“靳捕头你曾交代,所有昨日在船上的人都不得下船,咱们可都老实着呢。”
“劳烦妈妈你带个路,咱们找这位秋月姑娘有事要问。”
老鸨一脸狐疑,却也明白定是秋月同那庄家公子的死有关,便领了靳捕头一行来到二楼一条并不对外开放迎宾的长廊。秋月的房间便在此处。
老鸨敲敲门,道:“姑娘醒了么?外面有几位官差大人找你呢……姑娘?……姑娘?”
她拍打着门板,但内里却并未有人回应。
靳捕头等得不耐烦,一把推开老鸨,再用一脚踹开了秋月的闺房大门。
这房子比起楼上厢房要简单地多,只一间木屋,用屏风隔出前厅卧室,一个木柜,便再无他物。
那白色屏风后,倒是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隔着湘绣的屏风却看不真切,只知她是站着,后背对着众人,却一动不动,也不做声。
“秋月姑娘,我乃苏州捕头靳方武。秋月姑娘?”
那女子却不说话,动也不动。
季寸言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屋子里并无半丝人气,好像里面立着的,是个死人一样。她询问似地看看雷棋。
雷棋也瞧瞧她,对她道:“这屋里有股血腥气,你们都没闻到么?”
靳捕头闻言,也不得许多,两三步越过屏风,走进内室。
他定睛看那“秋月姑娘”,却吓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数步,身体撞在一边的窗棂上,这才停下。
众人瞧见靳捕头双目圆睁,一张嘴也讶异地没法闭住,那模样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
季寸言抖腕将墨线铜铃握在指间,若是那“秋月姑娘”突然从屏风后爬出来,她也能随时攻击。雷棋同张霁也快步跟上,越过屏风。
原来那“站着”的“秋月姑娘”只剩薄薄的一张人皮,骨肉俱无,一身华衣套在人皮之上,连同人皮一起,被吊在梁上。是而隔着屏风,便如真人一般。
秋月姑娘是天香楼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头牌姑娘,若是她有什么闪失,老鸨可就得亏上一大笔银子了。她状着胆子,挤开几个捕快走进来,一瞧这张人皮,登时尖叫一声,两眼一翻,便吓得晕了过去。
张霁到底见过世面,还叹了口气道:“画了个皮啊。”
雷棋问他:“你是说,昨日的秋月姑娘,就是那条蛇妖披着一张人皮假扮的?”
张霁点点头。
“这……这……真的有画皮的妖怪?我以为只是在话本子里才有呢。”靳捕头这时才缓过神来,脸色苍白地问张霁。
“也许妖怪以前也没想到过画皮这样的邪门法子,是看了民间的话本子,便有样学样起来也说不定。”张霁却道。
“这蛇妖能披上一个美人的皮,就能披上另外一个人的。说不定她还在画舫里呢。”雷棋却道,“靳捕头,劳烦你带人锁住画舫出口,将船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赶到甲板上去,我要一个一个的检查。”
“是!”
“恩客姑娘,家丁丫鬟,老鸨龟公,一艘大船百十号人,你要一个一个验明正身?”张霁问雷棋。
“你放心吧!我家只有法门。”季寸言得意地对张霁道。
“不如我俩打个赌。”张霁却转身对季寸言道,“我也有火眼金睛的法子。咱们看看是你们季家的法术厉害,还是我张真人的道行高深。”
季寸言其实心里也没底,不过她又瞧瞧雷棋,心道就算我不济,雷棋师兄可是玄镜堂四大高手呢。于是她将小胸脯一挺,道:“赌就赌!”
靳捕头将船上所有活物都赶到甲板上站定了,连画舫后面系着的厨船上活着的鸡鸭兔鱼都没放过。特别是还有几条三指粗、手臂长的黄鳝。
把张霁都看乐了。
雷棋皱眉道:“靳捕头,这些是……?”
靳捕头道:“那《西游记》里,孙悟空还会七十二变呢。那条什么蛇精,保不齐变成这些鸡鸭鱼肉什么的也未可知,我就一并把后面厨船上也搜刮了一番,总而言之,船上所有活物可都在此处了。不知大人要如何施法呢?”
雷棋先让所有人都往四周站,在甲板中央腾出地方,给季寸言用铜铃墨线在地板上布下一个六芒星阵。而后,又让所有人都站在墨线织成的阵网中央。
季寸言对张霁道:“我家六芒星阵的厉害,上次斩蛇的时候,你也见识过啦!如今只要我念诀施法,若是那蛇妖真的在阵网中央,它在何处,何处的铃铛就会响起来。”
此时,站在人群中的一个黑衣男子微微叹气。他旁边的随从低声对他道:“少爷,季家的六芒星阵,真的如此厉害?”
那男子道:“六芒星阵确实厉害,只是这布阵施法的人不厉害。想要网住蛇妖,简直痴人说梦。”
季寸言口中念诀,双手结印,推掌往阵网中心挥去。
只是她一番操作之后,这阵网却纹丝不动,铜铃静悄悄躺在地上,也无半丝声响。
季寸言眉头微皱,便又念诀施法了一次,但是阵网还是没有反应。
她有些心虚地回头看雷棋,道:“雷棋师兄……这蛇妖是不是不在船上呀?”
在一旁的张霁一边笑一边对季寸言道:“你这法子行不通,还是换我来吧!首先,这条蛇此刻绝对在这些人中间。”
靳捕头一听这话,手中钢刀都从刀鞘中拔了一半出来,吓得左近男女都往后退了几寸。
季寸言不服气道:“铃铛都没响,你怎么知道?”
张霁道:“这六芒星阵是被人用法力遏制住,所以才无法施展。否则,它此时早就响了。小蝶,出来吧!”
上次被季寸言吓到跳船的狐妖小蝶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来,对张霁道:“张天师好!”
季寸言一眼认出她,道:“哦!你就是上次那个……”
小蝶对季寸言略一施礼道:“季姑娘好。”
张霁道:“没想到吧!我早将小蝶安插在轻音画舫啦!有她在,你六芒星阵里的铃铛,在她脚下的那只便会响起来。至于没有响的原因嘛……”
张霁瞧着甲板上的这些人。
季寸言撇嘴道:“好吧!是我道行浅薄,愿赌服输。不过这也不关我家法阵的事。如果是三哥来施法,那蛇妖一定逃不过这天罗地网。而且,我的法术被破,你有什么法子能保证一定找到蛇妖呢?”
张霁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招手将老鸨唤来,问道:“妈妈好。”
老鸨道:“这位小公子好。不知有何差遣?”
张霁道:“你们家姑娘,可会唱歌?”
老鸨道:“这话问的。我家画舫上的姑娘,可都是天香楼的头牌,别说是唱歌了,琴棋书画,哪样不精通?”
张霁道:“那就让姑娘们先唱个小曲我听听。我这人也不爱听别的,就唱个《sihba摸》吧!”
在一边的季寸言脸都红了,皱眉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唱《sihba摸》,亏你想得出呢。”
老鸨面露难色,道:“咱家姑娘自幼教习,学的都是评弹小调、淡雅诗词,这《sihba摸》……”
张霁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鸨,道:“这也不是难事。不会可以现学,妈妈你看这些银子,可够这些姑娘立时学会《sihba摸》呢?”
老鸨接过银票,立时满脸堆笑,一叠声道:“会!会!会!能!能!能!小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别说是《sihba摸》了。小公子想听什么,咱们的姑娘便能唱什么!”
季寸言皱眉问雷棋道:“雷棋师兄,张霁究竟想做什么呀?他不会是就想讲个排场,让天香楼的头牌红牌,一齐给他唱这个吧?”
在一边的小蝶姑娘道:“季姑娘放心吧!张天师此举必有他的用意。这位小天师年纪虽小,道行颇深,可不是一般天师可比。”
另一边的随从也问那黑衣男子道:“少爷,这小天师这是想做什么?不会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想花钱听小曲呢?”
黑衣男子道:“民间天师神棍,对付妖鬼魍魉,总有自己的办法。有些虽不入流,却也着实好用。这张天师不是普通人,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