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呀,藏不住钱
雷光再度炸起时,观千的眼里映着死寂的白芒。
像是他看不见这瓢泼的风雨,看不见雨落进泥土,看不见水泊滴答溅起的雨花。
像是这个世界离他远去,七彩的人间坠入了黑暗。
九曲就蹲在门槛前盯着他、打量着他,这个四岁的孩童此刻不知在想什么,反正就是怔怔的盯着眼前的这个死人。
“你在看什么?”
小女孩正忙着翻于樵江身上的东西,她从破靴里搜刮出了一块碎银,有所获的心态令她想伸手扣尸体的腰带。
九曲与死人的双眼对视着,面上也不怕,反倒有些好奇。
他似琢磨着什么,说:“我想记住他的样子。”
“什么嘛,把钱藏裤裆里,真损。”小女孩不满地自言自语,随即扭头朝九曲答话,“你记他做什么?他已经死了。”
“对呀。”九曲挠了挠头,然后看向小女孩认真地说,“所以我想记住他的样子,好以后找认识他的人。”
小女孩嫌弃地用于樵江的衣服擦着几块完整的锭银,那是她从尸体裤裆里掏出来的。
她嘴上问:“找到了之后呢?”
九曲认真地说:“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找我,又为什么要杀我。”
小女孩对着银子吹了吹,满不在乎地说:“你这破小孩有病,有人要杀你,你还要问问他为什么杀你。这世道有人想杀你就会杀你,由不得你开口问为什么。”
九曲蹲着步子挪过去,他好奇地说:“可我要是不问问为什么,怎么能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小女孩手上一停,她也转过来,打量着九曲说:“可如果这人想杀你,那你又去找他。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叫他得逞,立刻就能杀了你?”
九曲像是得到了启迪,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对呀!那我岂不是就死了?!”
小女孩蹙起淡淡的眉,她歪着脑袋问:“那你死之前如果他还不告诉你为什么杀你,那你岂不是死不瞑目?”
九曲一指睁着眼的尸体问:“就像他一样?”
小女孩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哎呀。”九曲站起来吮吸着食指喃喃,“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又看向小女孩,“那该怎么办?”
小女孩仰头盯着破瓦上落下的雨滴,思考着说:“你要是打得过他,他又不能杀死你。那你应该就能问出你想知道的答案。”
九曲沉吟地点着小脑袋:“对哦,这办法不错……”但半晌他又转向小女孩摊开小手,“可我不会打架,怎么办?”
小女孩挑了挑眉,当即说:“学功夫呀!”
九曲顿悟般地睁大眼睛,他兴奋地问:“跟谁学?”
“找个名师拜师呗。”小女孩摇着擦的锃亮的银子,“但是得花钱,你有这玩意儿吗?”
九曲搜遍全身捧出双手。
小女孩打量着他手心里一对耳坠和一枚玉珏。
“这玩意应该值点钱。”小女孩拿起玉珏审视,“不然我帮你当了,你在这里等我,换了钱我就回来给你。”
九曲乖乖地点头,片刻又摇头说:“这不行,这是阿妈给我找爹娘用的。”
“小气。”小女孩撅着嘴,可眼珠一转又说,“那我就拿去问问,说不定当铺老板认识你爹娘呢。这东西给他,不就能帮你找爹娘了吗?”
九曲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就又乖乖地将玉珏递了过去。
小女孩那双眼睛登时弯成了一对月牙,
她抛起玉珏凌空一握,然后顺手拿走了那对耳坠。
“我很快回来。”
小女孩脆亮的嗓音自飘摇的风雨中传荡,九曲望着她的背影又蹲下去。
他捧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心里默念着一二三,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
雷蛇窜涌天际,雨势紧跟狂涨,荒郊野外的破庙里蹲着一个如木头般的小男孩。
他望呀望。
……
小女孩奔出树林上了大道,到了凉亭下见到了一名躲雨的老翁。
老翁脚边摆着一个扁担、两个竹篓,里边分别装着蓑衣和斗笠。
她当即大方地掏出碎银,买了蓑衣和斗笠就想进城去。
“小丫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老翁客气地帮她穿戴,手上忙时嘴上问,“你不晓得现在外头人牙子多吗?当心捉了你卖到青楼去。”
“人牙子?”小女孩扭头的双眼里泛着警惕,“我不怕,我爹娘在城里,我舅舅还是大官。”她拍了拍细腰露出银牙笑起来,“带着刀的。”
“哟哟,了不得。”老翁转过去帮她系脖绳,“烟城这地界外头有绿林,平日半道劫财也罢,还劫色。就我村头那几户家里的娃娃,前几日还被他们掳到山头给养着,说是以后养大了,就能当压寨夫人喽。”
“老头,你瞎说呢吧。”小女孩指着亭外的风雨,“这么大的雨,打劫也得挑时候,要是没人经过,不就淋成落汤鸡了?”
老翁蹲着身子抬头看她,笑着说:“外头雨大是个人都能看见,人又不傻,风大雨大的,那就躲着呗。”
小女孩转过去拍打着后背,嘴上飘着话:“能躲哪呀?这里外都是山,除了这个亭子……”
她话一僵,后背登时只觉得发凉,冷汗刷地从额上冒了出来。
“不待亭子里,难道在外头淋雨不成?”那苍老的嗓音突地透着一股阴恻恻的意味,“最近打劫这活是越干越没滋味,有钱人都雇护卫上道,老头子我也只能摆些蓑衣卖铜板子混日子。可没想到呀。”
那粗糙的大手稳稳地拍在小女孩肩上。
“这一场大雨,老天给我送了个金娃娃。”
一阵激灵抖,小女孩转过身就绷直了身体。
“爷爷。”小女孩向后退了一步,咧嘴僵笑着,“我穷呢,没钱,况且……我还有病,从小就歪嘴,平时看东西还对眼!”
“你怕什么,我这把年纪了有心无力的,劫色那行当不合适。”老翁吸着长气笑眯眯地看她,“倒是你这腰包鼓鼓的,我猜有点东西吧?掏出来给老头子我看看。”
小女孩抿着嘴红了眼,她捂着腰包退到亭柱边,嗓音都颤:“这是我娘给我买衣服的,要是没了她怕是要打不死我。”
“你就说丢了。”老翁站起来靠近她,像是老虎瞅见了兔子,“娃娃,你要不听话,爷爷我那只能扒你衣服喽。”
“呜呜……”
小女孩呜咽两声哭了出来,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掏出腰包里的银锭,递了过去。
老翁接过掂量了两手,又指了指她的胸口,问:“还有没有?”
“没了!”小女孩抬臂擦着眼泪,“就是把我扒了也没了!”
老翁朝手心啐了口唾沫,他瓮着嗓门说:“那我可真扒了。”
“呜呜!!!”
小女孩甩手大哭起来,她只好将身上从九曲那骗来的玉珏和耳坠拿出来。
老翁接过后打量了一阵,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好,今天这天气不错。”他挑起扁担走到台阶前,扭头嘿嘿一笑说,“丫头,回去跟你娘说,你呀,藏不住钱。”
老翁说完就出了亭子,一路唱着山歌淋着雨,渐渐远去。
小女孩盯着他从长发里掏出那节平平无奇的竹筒,当即对准老翁的后心就扣动了开关。
可竹筒却毫无反应,她才反应过来,这暗器只能发射一次,再想发射得填毒针进去。
眼下老翁都走远了,她是急的连连跺脚,哭了一会儿软了般蹲下身,抱着双臂埋头痛哭。
莫约些许时候,亭外的雨小了些,雨声叮咚滴答。
长亭里,小女孩不断抹着通红的眼睛抬起头,看向前方时,哽咽的声音忽然也小了不少。
亭外的那小道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浑身湿漉漉的,头上举着一块破木板,勉力的支撑地望着她。
九曲站在那。
朝她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