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伏
六月十八。
宜除伏、入殓。忌,诸事不宜。
作为直面大楚的第一座城池。句合城南连哀牢山,北衔东余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不但扼住了梁楚东西面交流的最大通道,更为被称为梁东第一险的离原关提供着必要的后勤、军械、粮草等重要作用。
梁国作为大楚附属国,文化、商业、军事等方面严重依靠楚国。因此,毗邻大楚的句合城,朝着大楚的一面常年不设防。
句合城东门。
来往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人一多,秩序也就乱了起来。
陈立一只脚踹向人群里一名瘸腿黄衣打扮的干瘦汉子,“眼睛也不擦亮点,敢在立爷爷面前插队,滚后面去!”
干瘦汉子被一脚踹倒却不敢有脾气,只是连忙爬起来捂着屁股,倒陪着笑脸,“官爷恕罪,官爷恕罪。掌柜在城里有急事,小的不敢耽搁,就这猪油蒙了心。”
说完,又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从腰带里翻出了什么,隐蔽地递到了陈立袖里。
“大热的天,官爷辛苦,请官爷喝杯茶。”
陈立眼一眯,掂了掂重量,心想倒是个懂事的。
于是语气一改,“行了,下回注意点。”便转身走开,默认了干瘦汉子的插队。
最近风声有些紧,好似梁都发生了什么。
陈立从在府台身边当差的吴二哥嘴里知道,好像是梁皇驾崩,梁都里二皇子跟五皇子争起来了。
“这五皇子也是个傻的,二皇子可是楚国的人,这怎么争的赢嘛。”
陈立心想。
不久,换班当值的兄弟上来了,陈立下了值,把袖里的碎银子掏了出来。手里的碎银子,在正午太阳底下反出刺眼的光。
感受了一下重量,怕是够从牛屠户那里割俩斤肥肉带回家了,那牛屠户没少找自己帮过忙,有这人情在不怕割不着好肉。
陈立走着,心想家里老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肉味了,上次吃肉还是她老人家睡了几夜的晚,熬着月光给孙员外小外甥缝了双漂漂亮亮的虎头鞋,才换来了些赏赐。
拿钱割了半斤肉,只是自己一闻到肉味馋虫就犯了,大口小口一般囫囵也不知道给老母亲留了多少。不过想必也是没多少的……老母亲那晚是等自己吃完,才去夹从他筷子缝里漏下的。
想到这,陈立鼻子一酸,一道佝偻干涸的身影在脑海里浮现,老母亲现在瘦得一身没几两肉了。
母亲的肉,都被孩子吃完了啊。
……
另一边,李翊、谢秋以及邓师弟一行人已整装待发。
武馆门口,老李头背负双手,平静道:“准备好了就走吧。”
众人一齐抱拳,便上了武馆备好的马,转身正欲出发时,老李头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老三,人我交给你了,记得给我把人都带回来,少一个都不行。”
谢秋回头,却发现自己师父已经转过身去,进武馆了。
于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朝着武馆里面师父的背影应道,
“喏!”
出城路上,李翊问道:“谢兄,小家伙被师傅送走了?”
谢秋点点头,“小师弟天赋绝佳,又到了开蒙的年纪,让尹观城的蒙习来教有些不合适,所以师傅把他送到二师姐那里去了。”
李翊眉头一皱,有些担心小家伙到了新地方难免受委屈。
谢秋看了出来,便又解释道:“放心吧,武馆里二师姐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而且小师弟性格开朗活泼,小小年纪又懂事的紧,想必那边的人也会喜欢小师弟的。”
李翊这才放下心来,安心擦拭起胸前的长枪。
长枪亦是老李头出门所赠,名为梨花,是他当年行走江湖所结识好友留下来的。赠他原因有二。
第一是不希望故人遗物蒙尘。
第二则是给李翊一把趁手武器防身杀敌,若是李翊日后能闯出一番名气,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尹观城南门。
城内各方势力随军队伍渐渐汇合。毕竟是一群江湖人士,聚在一起难免没有丝毫军容可言,纷纷与自己所熟识扎堆高谈阔论,场面倒是几番热闹。
而谢秋、李翊一行人却是下马之后直接整备装备,检查所需是否有所遗漏。
远处,守备将军张延,也就是大师兄派来的一名黑脸轻骑将军面露不愉,虽说对面数百人尽是入了品的江湖高手,可要是给自己一千骑兵,仅仅只需要一个回合的冲锋就能让他们损失大半战力。
“不成体统。”一旁副将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好了,入军后,让军法官教教他们规矩就好了。”黑脸轻骑将军缓缓道,“行了,时间到了,走吧。”
眼看天色渐暗,黑脸轻骑将军也不废话,一拉缰绳掉头往守备军驻扎的南营而去。
“诸位好汉,请入南营。”
有兵卒前来通报,于是城门口聚集的一伙人慢悠悠翻身上马,不紧不慢的朝着南营而去。
武馆的人最先入营,一进南营便发现气氛不对。营口两边皆站立着手执利刃的兵卒,远处更有一队骑兵朝向这面,战马急躁的发出低嘶,似乎有着随时发动冲锋的意思。
一队军法官面色严肃列队在旁,随着时间推移,为首的军法官计好时辰,开始分流入营的人。
最后一批懒懒散散入营的尹观城好汉们一头雾水地被带到营内点将台下侧,随即领头的军法官直接下令道:“奉将军令,暇时失期者,鞭二十!”
然后便有披甲执刃的执法队上前准备施刑。
台下的好汉们一听此言,纷纷怒喝谩骂,
“敢耳!谁动一下爷爷试试!”
“我乃忠心随军,守备将军怎能如此对我!”
更有脾气暴烈者,怒发冲冠,直接抽刀而出,怒视军法官。
但更多的人还是聪明的,平时城里懒散惯了,倒也没人说什么,但放到军营里如此行径必然站不住理,若举刀反抗说不得还要祸及家人宗门。
而一旁走在前面的人则在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走在后边被抓住当那只儆猴的鸡。
台上军法官面对着下方的混乱倒是面色不改,沉声道:“反抗军法者,杀无赦,同宗随军者编入先登营!”
话音一落,两旁军卒皆向前,明晃晃的刀剑直指前方。
在绝对的暴力机器面前,脾气再差的江湖好汉也成了低着头的小鹌鹑。
出来给自家赚军功,结果战场还没上,自己脑袋就被自己人给砍了算什么事。真爷们要死也得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不是。
随即一个个低着头不做声的好汉们,被拖出去轮流打起了鞭子。
一时间校场上挥鞭破空声与咬牙忍疼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李翊眼睛一眯,这是要给个下马威?而谢秋仿佛却没看到这些一般,旁人已然下马面色沉重,老老实实当好猴子。他却仍然带着武馆的人纵马向前,而路上却无人阻拦,只是沉默着注视他们过去。直到来到营地中央军帐前,谢秋翻身下马,半跪于帐前,高喊道:“天一武馆谢秋,求见守备将军。”
军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才没好气道,“行了吧老三,跟我搞这套,进来吧。”
见两旁亲兵撤开位置,谢秋灿烂一笑,“得嘞。”
掀开帐布带着李翊等人入内。
“大师兄。”谢秋见到张延,一些疑问让他憋了好久,问道:“到底前线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把我们都叫出来了。”
一旁的李翊也是有些好奇,作为五大霸主国之一的楚国,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君王勤政爱民,百姓武德充沛,不管文官武官上下都只恨军功太少。
这时候又有谁敢来捋大楚的虎须?
张延放下手中的军奏,面无表情道:“梁国内乱,二皇子夺嫡失败薨于长乐宫。”
“五皇子继位,改号真武,于宫中发动大清洗,余波蔓延至楚梁国界。”
“就在刚才,句合城府台遇刺,死了。”
……
“啊?府台大人遇刺了?”
陈立眼睛瞪大,远在天边的风云变幻影响不到他们这些边城小卒的生活,可近在眼前的城头变幻大王旗可是能轻易决定他们命运的。
“嘘…可不敢大声嚷嚷。”他的邻居大哥,也就是府台府里当差的那位,一把捂住陈立的嘴。
“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可别到处乱说。”
陈立抿着嘴,用力点头。
于是那位又接着道,
“是今天下午,一个刺客冒充行商,在府台大人下沐路上行刺,一刀便杀了府台大人的两位亲卫,然后闯到轿子里刺杀了府台大人。”
“后面被赶来的城防军围杀而死,说来也怪,那刺客瘸着腿,竟有六品修为,最后硬是折了十几个城防军兄弟才杀了他。”
一旁的陈立早已呆若木鸡,背后衣裳被冷汗浸透,许久才哆哆嗦嗦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
“兄长,那…那瘸腿刺客…可否身着黄衣?”
“嗯?阿立,你怎么知道那刺客穿的黄色衣裳?”
“吧嗒。”
陈立一个踉跄,手里上好的猪肉掉在了地上,溅起一堆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