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临河皇家制药厂
夜间的车厢昏暗拥挤又杂乱,胡子安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又费了五分钟的时间叫醒了装睡企图霸占位置的中年男子。
男子睁开眼睛,精神抖擞的看着眼前这个个子高高身材单薄的学生样的青年,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事?”
“你好,这是我的座位。”胡子安看出男子的意图,语气便带了一些厉色。
“什么你的座位,我买了票这就是我的座儿。”男子说着闭上了眼睛,阴阳怪气的说到:“周围这不都是空座吗,你随便去找一个。”
胡子安打量着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迷彩装,面容枯瘦,皮肤干瘪,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听他这样说话,子安的便生出了火气,言语虽然多了几分强硬和坚定,但用词依旧得体:“既然有座,麻烦你去随便换来,这里是我的位置。”说罢,又顺手把斜挎包朝身后背了背。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不要烦我我要睡觉了。”男子有些急躁,本就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更带出了他的家乡口音。
“你要睡去别的地方。”胡子安很看不起眼前的男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就不换,你想咋样!”男子猛然起身,目光却直直的戳在的子安的脖子前。
男子似乎也没想到胡子安这么高大,心态上变输了一成,身体也不自觉的向后倾,顺势抬起头,目光却正对上子安坚定的眼神,有些慌神,为了掩饰表情,只得匆匆移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
因为是靠过道的座位,男子起来,位置自然就腾了出来,子安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男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伸手要抓胡子安的衣领,却不想伸出去的手腕却被用力攥住,吃痛叫出声来。
“你!这小年轻敢抢我座儿!”心虚的男子一时没了脾气,又不想这样丢脸,只能大声吵闹,声音外强中干,毫无底气,音调微微颤抖,听上去委实好笑。
胡子安松开手,双眼盯着气急败坏的男子:“有这工夫,早就能自己找个位置了。”
“你在哪下?你等着!”男子又吵了一句,不等胡子安回答,便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被吵闹声吵醒的乘客,见事情结束了,就结束了围观,该闭起眼睛的闭起眼,该坐下的坐下,车厢内又恢复了昏暗、拥挤又杂乱的状态。
火车旅行在夜间开始,生物钟让胡子安昏昏欲睡,硬座车厢的灯彻夜长明,用来照明少了些亮度,扰人清梦却显得十分明亮,一夜无梦,待到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窗外的景色并不怡人,只有沿着列车前进路线上那若隐若现的黄河能让子安精神振奋一下,他从未见过黄河,看见汹涌的河水,如千万匹黄骠马一齐奔腾,声势浩大,似乎要把列车的轰鸣声掩盖过去。
就在列车快到目的地时,胡子安接到了崔工的电话:“我是崔工,你快到了吗?”
“你好崔工,刚刚已经报过到站,大概2点就能到了。”胡子安看了看M98显示已经13:50了,他对崔工的自我介绍有点疑惑,哪有人会自己叫自己崔工的。
“那我出发去接你。”说罢,崔工便挂断了电话。
胡子安到站下车,直到到了出站口也没有见到那个迷彩中年男子,这时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也有些后怕,他便告诫自己,出门在外还是要诸多克制,保护好自己。
崔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说自己快五十岁了,
但在子安看来,他起码有60岁了。
“会不会开车?”崔工问坐在副驾驶的职场新人。
新人摇摇头:“还不会。”
“这个车是项目上租的,你要会开车,出来也会方便一些。”老头很健谈,似乎是在项目上太久很少和别人交谈的缘故。
“我五十岁了,还要在这个项目上盯着,你来了也好,可以帮我分担一些。你学的什么专业?专科生吗?”
“我学的环境工程专业,是本科生。”
“那可太好了,你这也属于是科班出身了。看得懂图纸吗?”
包括在带胡子安选购生活用品时,在吃饭时,崔工也在不停的说。
“这家批发市场不错,我的一套被褥和生活用品都是在这里买的。”
“别看现在是夏天,这里的夜晚还是挺冷的,要该被子。”
“我是不能吃肉的,我有严重的胆结石,胆里的石头很多,把胆都塞满了。”
“这里的消费可不低,没事少出来吃饭,今天这顿饭就花了五十块钱,咱们可以跟着药厂的食堂吃饭。”
“制药废水处理工业学过的吧?”
虽然崔工健谈、絮叨、也并不在乎别人听没听的进去,但胡子安觉得这位老爷子还是很热心、专业又很乐观的。
胡子安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份工作、第一个项目,是要与一位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的老工程师在一起,也没有想到第一份工作经历竟然要在离BJ1000公里以外的黄河边上,但他那时已经抱定了一个衷心,就是要学有所用,不断提升,将知识和汗水泼洒在祖国的环保事业上。
车开了很久,终于从城市到乡村又到了繁华的工业聚集区,宽阔的道路两侧停满了拉货、送货的货车,因为到了饭点,人行道上也有了三五成群的行人,闲谈着、惬意的走着。
进入工业区,又开了大概10分钟,在一条小路的尽头,车辆拐弯,停在一个厂区门口,门口大牌子上写着“临河皇家制药有限公司”还有与名字意思一致的英语和蒙语,此时一个老师傅从门岗亭的窗口探出头来。
崔工早已落下车窗,朝老师傅喊了一声:“老李,是我们!”
老师傅点了点头,缩回窗里操作了开关,门禁便打开了。
“这是老李,制药厂的门岗,他们两口子都在这厂里打工,她老伴儿是食堂的师傅。”崔工发动车子开进厂区,一边开车,一边不忘给新人介绍新环境:“你可以叫她王阿姨,她做饭水平一般,但人挺不错。”
车辆停在一排平房的旁边,崔工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这间屋子你先住着,生产车间已经建好了,工人们都撤了场,所以现在厂里空屋子比较多,我们都可以住个单间。”
这排平房是制药厂的职工宿舍,因为工厂还没有开始生产,只有一两位看厂的职工住着,很是清净。
房子里有四张床,只有一套桌椅,没有卫生间,面积也算不上大,算上墙角的一组铁皮柜子,房间便已经快被塞满了。胡子安选择了一张靠窗的床,将床铺铺好,生活用品归置到床下,杂物放进柜子,便算是安顿下来,猛然一看也有了小家的感觉。
跟如意通完电话,报了平安,屋外的天已经开始擦黑了。正想起床找崔工问下晚饭如何解决,便听见走廊里有人大喊:“开饭了!”
胡子安颇为积极,一天旅途早已让他精疲力竭,急需一顿熨帖的晚饭来驱散疲惫。他急忙翻身下了床,拎起饭盒便向屋外走去。
走廊尽头是一扇对开门,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妇女穿着白色围裙,箍着灰色袖笼子,单手叉腰立在那里,见到胡子安,用带着浓重方言味道的普通话说道:“新面孔啊!”
胡子安倒也机灵,朝女人挥了挥手:“王姨你好,我叫胡子安,跟着崔工建污水处理站的。”
制药厂的食堂并不算大,只有三排座位,靠墙的桌子上放这两个小点儿的不锈钢盆和一个大个的铝盆,钢盆里分别装着西红柿炒鸡蛋、豆角炒肉,大铝盆里则盛满了米粥,桌子旁放了一个高木凳,凳子上的笸箩里放着烙好的面饼。
吃饭的人也不多,算上崔工和胡子安也不过十个人,子安排队打了饭,走到崔工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崔工依旧很健谈,说到兴奋之处还会挥动筷子,所幸没有饭粒从他的嘴里喷出的桥段。
正说着,王姨也端着饭盆坐了过来,朝胡子安微笑说道:“大学生啊,看上去就很文静。”
子安听得王姨口音特殊,-便问道:“王姨,您是哪里人啊?”
“湖北的。”王姨夹起一块豆角,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本来在老家是好好的,偏偏放心不下那个老李,就跟着他来到了这边。”
“你们两口子感情真不错,不像我,胆里的石头都塞满了,家里头也没有人问我一下。”崔工话语里尽是羡慕和不满:“怕是那天我死在外面了,工资卡也停了,到那时候才能想起我来吧。”
李师傅是不能脱岗的,王姨每顿饭都要给他带回门岗去吃,此时王姨已经用保温盒将饭菜打包好了。
“这段时间,我先带你看看现场和图纸,熟悉一下项目。”崔工顿了顿继续道:“然后你就先自己在这待几天,我也要回家一趟去看看。”
胡子安听罢,忽然觉得马上就要没有依靠了,正准备说点什么,仿佛被崔工看出了心思。
“最近土建施工队和设备也不会进场,现场的事情也不多,我来回也就十多天,土建队伍进场前我应该就到了。”崔工给子安吃了定心丸。
胡子安点点头:“你回去抽空看看你的结石病。”
崔工放下碗筷,哈哈大笑起来:“我之前做过排石手术,但不到半年又长满了,找不到原因,就不想治了,只要不吃油腻的就不会有事。”
王姨看了看崔工:“你通完了结石,应该多吃点荤腥,让你的胆也工作一下,这样就不会堵了。”
崔工仍一脸笑意,喝起米粥来,眼神余光瞥着对面的王姨,脸上略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