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一十二 中野玄德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要有什么职业最容易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我想恐怕是教师吧。每每看到已经毕业的学生，我都会感叹：啊，原来他已经都毕业这么多年了。

实际上，小时候我憧憬的是职棒选手，时不时地就在想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们那样成为焦点人物就好了。而我其实在上初中的时候也打了两年棒球，也享受到了其中的快乐。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刚上初三的时候，父亲便因为那个可恨的遗传病去世了，母亲就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而且我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身为长子的我只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于是我放弃了打棒球，开始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在那之后，云长和益德两位弟弟也先后打起了棒球。尽管打棒球很烧钱，我们的日子还很困难，但我不想让他们步我的后尘，所以我变得更加勤奋起来。好在他们的棒球才能都在我之上，他们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以特招生的身份考了京都府外的棒球名门，后来也都成为了职棒选手。

回想起来，自己既欣慰又有些嫉妒。不过好在我后来找到了新的梦想，那就是成为老师，然后通过学生去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

***

云长高中去的和歌山县的智勉学院，在他毕业后，益德去了奈良县的智勉奈良，两所学校还刚好是兄弟校。

那场比赛是我成为乘风高中的老师后去看的第一场比赛——益德所在的智勉奈良高中的甲子园决赛比赛。他们的对手我也不陌生，灵风院高中，距离我毕业的京都大学非常近，而我在读研的时候也和一个叫南金太郎的人见过面，好像也是他们棒球部的。

春季近畿大赛决赛的时候，智勉奈良曾经凭借益德的再见本垒打终结了灵风院高中将近两年的不败神话，不过在这场决定全国霸主的甲子园决赛上，益德他们最终输了……

【判定是OUT！比赛结束！灵风院高中2比1战胜智勉奈良，实现春夏春夏四连霸！智勉奈良非常可惜，距离打破垄断就只差毫厘之间！】

只能说灵风院的那个一年级中外野手最后的那两个守备实在太漂亮了，一举拯救了全队，若不是他的话，也许比分就逆转了。果然论整体实力，还是他们更胜一筹。

“真可惜啊，就差一点点你们就赢了……”

“大哥，那两个人就是你之前说的朋友的学弟吗？”益德叹道，“果然好强，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过他们马上就引退了，你的实力在高中棒球界也算独树一帜了，而且你现在才一年级，剩下两年就是你们智勉奈良的天下了……”

的确，益德的高中棒球生涯才刚刚开始，想要全国制霸还有很多机会。但我知道了，他最渴望的就是和这支最强阵容的灵风院高中一战，而他已经在这唯一的一次比赛中输掉了。

益德在那之后带领智勉奈良各拿到了一次春甲冠军和一次夏甲冠军，虽说远无法比拟灵风院高中创造的传奇，但已经是非常耀眼的成绩了。后来他跟随云长的脚步进入了职棒，再之后，兄弟两人又向着下一个舞台迈进了——美国职棒大联盟MLB。

我时常在想：他们两个人走得可真远啊，把我这个大哥远远地抛在身后了。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的话，我是否可以像他们一样呢？

***

时光飞逝，我研究生毕业后就考上了教师，然后也离开京都，在兵库县的乘风高中任教了。因为我仍然爱好棒球的缘故，

一年后就被任命为棒球部的副部长。不过遗憾的是，以高升学率著称的乘风高中并不是什么棒球名校，每次县大赛不是止步第一轮就是止步第二轮，能达到第三轮部员们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由于换岗制度的存在，二十多年来，我已经在多所兵库县的公立高中辗转任教。等到再次回到乘风高中的时候，我被提拔为了学校的校长。这个时候的乘风高中棒球部仍然不具备进入甲子园的实力，但面貌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我后来到棒球部查看时才知道，这都是上别府老师的功劳。

上别府北月，这个学校的保健老师，似乎出身于有名的医生家庭，她的姐姐似乎就在县综合医院工作。她酷爱棒球，却苦于女儿身，无法涉足甲子园赛场。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棒球，后来她便来到了这里，成为了一帮男孩子所敬仰的棒球部教练。

“上别府老师，你可真了不起，身为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一帮男孩子打拼。”

“校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其实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已，”上别府老师道，“我真的很想亲眼见证一下，男孩子们都憧憬的那个舞台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不知道校长您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没女人味了呢？”

“怎么会呢？本来棒球这项运动就是男孩子女孩子都能打的，而且现在也有高中女子棒球的比赛了，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女孩子也有机会踏足甲子园了。”我说道，“只是说到甲子园的话，恐怕就算是男孩子，想要拿到甲子园的门票也不容易吧？”

“您说的没错，我们是公立学校，还是以升学为主要目标的学校，以我们现在的生源，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棒球部都很难够到甲子园的门槛，更不要说兵库县还有明石超风这个绝对王者……”她叹气道，“我姐姐大不了我几岁，现在已经是在全国都有名的肿瘤专家了，也嫁了好人家，孩子也这么大了，真可谓是事业家庭双丰收，不像我，从小就把时间泡在打棒球上，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成就……我是不是打一开始就应该按照父母的意愿，老老实实地成为像姐姐那样的人呢？”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追求梦想能有什么错呢？”我开导道，“毕竟喜欢棒球是你的天性啊，你现在能成为男孩子们尊敬的棒球部教练，这本身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是啊，我还是要感谢校长您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如果是那种私立的强豪校的话，我一个女人是绝对不可能担任棒球部教练一职的。”

“我说上别府老师啊，不要着急说丧气话，虽然咱们的棒球部实力有限，不过底蕴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我们也一点一点慢慢来，”我说道，“我自己也非常喜欢棒球，所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管开口。”

***

我们三兄弟都已经长大，我和益德都早已结婚，并且有了孩子，只有云长还迟迟没有解决感情问题。

那一年是祸不单行的一年，儿子平兴在上小学四年级，厄运却先后降临在两个弟弟身上。先是在美国打球的云长因为那个可恶的遗传病突然病危，虽然抢救了过来，但需要长期疗养的他被球团无情抛弃，职业生涯也到此为止了。同一年，益德的妻子在去美国看望他的时候遭遇了飞机失事，留下了当时只有9岁的烈火。为了照顾上的方便，我让云长和烈火暂时在我家里寄居了。

不过幸运的是，我有一个非常懂事的儿子，平兴虽然年纪还小，却为我分了不少忧。云长在家里修养的这两年，平兴每天放学后都会帮忙照看他。

至于益德，虽然他有心回国照顾烈火，但那时他还在职业生涯的巅峰期，我没有同意他回来。后来在那一年赛季结束的时候，他回了国，然后续弦了，听说对象是上别府老师的姐姐所在医院的一个护士，同时也是他高中时期的学妹。为了这事，父子两人的关系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这个时候又是平兴挺了出来，沟通了好几次，才说服烈火和继母生活在一起。

云长在我的家里一呆就是两年，这两年，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好转了很多。他也是一个不喜欢寄人篱下的人，身体康复后便离开了。他说虽然复出已经不太可能，但至少他还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与棒球续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教平兴和烈火打棒球。再之后，他收到了兵库县最有名的棒球名校明石超风学园的邀请，去那里做了棒球部教练。说不定不久之后的未来，我们就要成为宿敌了。

***

让时间稍微回溯一下，在平兴上小学六年级的那年，我偶然间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南金太郎。

之前他曾写信跟我说，他现在在一家日中合资企业工作，经常往返于两国之间，而兵库县刚好就是他的公司所在地。

于是那一天，他就请我吃饭了。

“真是没有想到你和南裏两人这段姻缘竟然成了，不知道孩子多大了？”我笑着问道。

“我儿子式一现在应该和令郎一样都在上六年级，因为年纪还小，就让他小学的时候留在母亲身边了，”金太郎说道，“不过等他毕业了，我打算把他接到日本这边来上初中。”

“那看来，你们这些年还真是聚少离多啊，不过看你们感情倒是还不错的……”我说道，“说起来，那对情侣现在怎么样了？名字好像叫东郭药师和白华表来着，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他们应该也早就结婚了吧？”

我只是不经意间的一问，却牵扯到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登时沉默起来。

“怎么了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您说的不错……回到中国后很快就结婚有了孩子，他们的孩子也在上小学六年级……”说着说着，他痛苦地抱起了头，“如果他要是一直能这样健康成长下去就好了……”

我一下子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有些着急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和他重逢或许不是偶然，也许他从很早开始就有事想找我了，也许他早就找到我了，只是碍于面子没有主动和我打招呼，而是想办法让我主动认出他。

“前些日子，东郭家的孩子病了，起初以为只是小病而已，养养就能好的……”他有些哽咽地说道，“可谁知道，去医院看病后，检查的结果竟然是癌症……”

“什么！”我一时吓到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孩子才11岁啊，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他的病情怎么样？还有救吗？”我急问道。

“医生说还是Ⅰ期，在阿裏的帮助下，钱倒是筹够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地的医院要等到一年后才有床位，如果舍近求远去外地的话，可能就不止这个钱数了……”他说道，“这病如果拖到一年后的话……”

一时间，我的心像是碎了一样。我想起了那年那晚的情景，如果不是他们两人紧急施救，恐怕那个时候我就见父亲去了，平兴也不会出生在这世上了。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尤其是华表，那个时候的她是那样的开朗爱笑，孩子得了这种病，真不敢想象现在的她会变成什么样。

为什么上天要让他们遭遇如此不幸！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前和北月老师交流的时候，她提到过她的姐姐在治疗肿瘤方面有着一套独特的理论，就连Ⅲ期、Ⅳ期的病人只要积极配合她的治疗，都能延命好几年。如果只是Ⅰ期的话，说不定能完全治好的……

“南老弟，你去和他们夫妇说，让他们不要放弃希望……”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认识一位医生，刚好也是肿瘤科的专家，我托人问一问，说不定她能帮上忙的，你跟他们夫妇转告一下，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一家挺过这个难关的……”

那个时候，我只是抱着报恩的心态让南老弟传达这件事情的。如今想来，那完全就是拿不准的事情，怎曾想到这却成为了新的传奇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