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翎蜂后
男孩费力地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笼边的老人,他的双眼在老人苍白的面容和他的左侧断臂伤口处飘移了一下,随即微微叹了口气。
“老人家,您得灵兽搭救,这是您的福气,不必想着我了,快走吧。”男孩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道,这句话他说的很费力,每吐出一个字,因为许久未饮水而干燥欲裂的喉咙便有如针扎一般的痛一下。
独臂老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愣了几秒,旋即了然地一笑,他托着奇异飞虫的右手未动,那飞虫却瞬间不见了踪影,下一秒,一颗沿颈部平整切开的头颅就飞到了男孩的笼子前,温热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衣服上和脸上,散发着淡淡的甜腥味。
“人血,敢喝吗?”老人挑衅似的用下巴指了指男孩面前的人头。
看着那个不知是从哪个死囚那里摘下来的人头,男孩犹豫了一下,旋即就从一个尖刺比较稀疏的地方探出手,拿过这个格外干瘪的头颅,一口咬在断颈之上,把里面残存的血液吸进嘴里。
腥甜的鲜血下肚,男孩只觉得自己失声的嗓子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工作,孱弱不堪的四肢百骸间,一股股新的力量在不断的涌现,虽然不多,但这些力量却足够让一个孩子沉寂的求生欲再度升腾。
男孩的双眼充满疑惑地看向独臂老人。
独臂老人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他站起身,右手一挥间,金色飞虫如仙门道教的仙器飞剑一般高速划过男孩所在的坚实囚笼,不到半秒钟时间,坚硬无比的黑铁囚笼就被它轻松地切割成了一堆废铁。
男孩从笼子的残躯中钻了出来,他看了看又一次回到老人右掌的金色飞虫,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了老人的身侧。
见此情形,饶是见多识广的独臂老人也不禁哑然失笑,他哈哈笑道:“小小年纪就敢杀人,敢喝人血,最重要的是,还这么狗腿,你配做我祁墨司的徒弟!”
“那扇铁门,单靠您的灵兽打不开的。”男孩并不介意老人的调侃,站在独臂老人身边的他突然轻声开口道。
老人歪了歪头:“为何?”
“厚度。”男孩回答道,他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有一种一触即散的破碎感:“您的灵兽快捷轻盈,而且极为锋锐,可大门相较于它来说太过厚重,恐怕很难一切而开。”
“小子东得还挺多!”独臂老人冷哼了一声,他把那只金色飞虫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剩下的右手探出两指,在自己面前的污浊空气中一挥,一点。
一片寂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老人身前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勾勒出漆黑与血红交织的邪异符箓,只有漫天的灰尘伴随着他的动作载沉载浮。
老人愣了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嘿然一笑,有些自嘲意味地自言自语:
“真是,居然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摇头叹息着:“看来老夫的手段是施展不了了。”
老人身边的男孩听到老人的孑然长叹,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老人的指示。
他知道,在此时此地,他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用处,只会给老人添乱,所以在老人给他的生机猝然出现有莫名消失之后,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半分失望的神色。
他本就是必死之人,现在,对他来说,他所能获得的一切境遇,对于从小无父无母,靠乞讨为生的男孩来说,都是恩赐。
老人斜眼看了一下沉静得惊人的男孩,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赞赏。
他祁墨司所修之道,在当世人,尤其是玄门百家之中堪称至邪至诡,被三教九流贬为邪魔外道,世人只当他这一脉收徒必然只收心性狠辣,阴诡偏激之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想要继承他的衣钵,这位传人必须有两个绕不过去的先决条件:
仁善而狂狷,不仁善便极易走火入魔,为功法掌握,不狂狷则易优柔寡断,不得其心法要领。而这个男孩,为了自己的妹妹,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想着让老人自己快走,不可谓不善,至于狂狷……敢于当街刺杀高门贵胄,尽管对方只死了一个仆从,但这总不好说在骨子里男孩是个好惹的善茬吧?
“小子,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做老夫的弟子?”突然,男孩听到似乎已无计可施的老人语气淡然地问道,他抬起头,发现衣衫褴褛,一只手臂不知所踪的高大老人脸上,表情无比宁静,就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愿意。”没有过多的犹豫,男孩便一口应了下来。他不知道老人在这种处境之下为何还要执念于这样的细枝末节,但……是老人斩碎了他的铁笼,给了他死前最后的体面与自由,这样的恩情,换他一句愿意为徒,已经很足够了。
他要求的其实一直都不多,只希望自己和妹妹可以好好过完这一生,可是这个世界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愿满足他。
听到男孩的回答,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再次举起了右手,这一次,他没有挥舞手臂凌空画符,只是把干瘦的手臂举到了胸口,五指虚握,就像手中握有一柄无形利刃。
“既然你愿意做老夫的弟子,那便睁大眼睛看好,这是为师教给你的第一课!”
老人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不再如之前那般有气无力,只听他声如洪钟地大喝一声:“还不速来!”
嗡!尖锐的嗡鸣突然在一瞬间灌满了整个死囚地宫,男孩只觉得一支布满倒勾的锈蚀铁剑从他的耳道直插进脑海,在他的意识中不停的搅动勾连,两道猩红的血迹从他的鼻孔中缓缓滴出,男孩忍着尖锐嗡鸣带来的剧痛,用手堵住耳朵,勉力抬头向老人看去。
只见白须白发的老人此刻已经完全褪去了之前的虚弱与狼狈不堪,他腰背笔直地站在男孩身边,一手前指,如同挥斥方遒的江湖巨擘,一指便可定夺天下大势。金色飞虫在他的右手掌前飞快地振动着四片半透明的翅膀,那足可杀人的嗡鸣正是这个不足半指长的小家伙发出来的。
“还不速来!”老人再次厉喝一声,手掌一翻,四指微勾,作出了一个“过来”的手势。而就在老人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秒,一直安静无比的铁门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宛若雨打芭蕉的密集碰撞声,那声音就好像门外有无数强弩手在用箭矢射击大门,每一次撞击都会发出清脆地叮当之声。数秒之后,一直坚挺屹立的光滑铁门表面,在格外沉重的一次碰撞后,突然朝里凸出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外面东西的冲击已经开始让这扇连攻城锤都冲撞不开的铁门产生形变了。
“这是……”面对这样惊人的场面,一直沉静默然的男孩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昂头朝老人投去了探寻的目光。
老人微微一笑:“虫族,金翎蜂,单论一只的战斗力还很有限,但可怕的是这种东西只要出动就是成千上万只,它们什么都吃,什么都杀,而且只听它们蜂后的命令,是一种很棘手的灵兽。”
“但幸运的是,”说到这,老人脸上笑意更盛,他指了指悬浮在自己身前的金色飞虫:“它们的蜂后,听我的命令。”
说话间,门外的碰撞叮当声已经愈发的密集与明显,连一些死气沉沉的死囚都茫然地抬起头向大门处张望,在男孩震悚的目光下,只见坚不可摧的铁门上,一圈平滑而细小的切割痕迹凭空出现,接着便是咣的一声巨响,铁门就这么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幽森的寒气从那个大洞向地宫中渗了进来,一时间,靠近大门的位置,不知有多少苟延残喘的囚犯悄无声息地被这寒气夺走了生命。
大门洞口处,一道道暗金色的流光化作一条条翻飞的丝带飘进了地宫,在进到地宫内的一刹那,那些看似美丽无比的丝带骤然散开,变作铺天盖地的奇异飞虫,它们步调一致地扇动着翅膀,发出整齐划一的嗡嗡声,如吞没一切的海潮一般在地宫中席卷而过,在它们如利刃般封利的身体切割下,一个个铁笼瞬间被撕得粉碎,而里面的囚犯则更加凄惨,他们不没有因此获得逃命的机会,反倒被饥肠辘辘的虫群当作了最佳的粮食,只是眨眼的功夫,全身的血肉就被金翎蜂们尖利的口器啃食殆尽,连毛发和骨头都没有放过。
在这群如飞蝗过境的恐怖虫类即将吞没老人和男孩时,它们突然就像撞到了无形的墙壁一般,毫无征兆地静止了下来,在两人面前组成了一堵暗金色的虫族壁垒。
看着自己面前的虫群,老人眉毛微微一扬,他向前两步,毫不设防地把自己仅剩的右手插进了虫群墙壁之中,似乎是在翻找什么,而这些刚才还无物不吞的残暴生灵就这么静静地趴在那里,任由老人的手在它们身旁掠过,它们却连翅膀都不挥动一下。
“哈,在这。”片刻之后,老人轻笑了一声,他从虫群中拔出了手掌,手中握着一颗鸡蛋大小的血色珠子,它滚圆的外壳下似乎有滔天血海在不断翻涌。让男孩心中不由得一阵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