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气
将两个重伤之人轻轻地放在板子上,康泽坐在边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石恭取来一瓦罐清水兑了些炉上的热水,解开两人的破烂衣衫,用温水冲洗一下,梁君诺在旁边帮着,又重新涂上些金疮药,细细包扎了。
梁君诺瞧着两人都处理结束,看着康泽,关切道:“二哥,你肩膀现在如何,也上点药吧!”
石恭闻言,一把将侧身的康泽转了过来,才看见肩头那块破烂痕迹,赶紧扯开细看,这才窥见康泽肩头的伤口,两道清晰的爪痕,虽不深,却也血肉皮翻,忙清洗伤口,嘴里焦虑嘟囔几句:“刚才你怎的不说,只瞧到石温重伤,没想到二爷也挂彩了!”
康泽低头不语,只是让石恭处理伤口,只见金疮药缓缓洒下,康泽顿感伤口处一阵酥酥麻麻,夹杂着一点穿透皮肉的刺痛感,紧咬牙关,强忍着没有喊出来,右手紧紧的抓着衣袖,大口的喘气,吁吁回了句:“六哥为我受伤,尚不知多重,我这点伤不要紧!”
石恭瞧了一眼康泽,眼见金疮药已涂抹恰当,拿出些纱布开始给康泽包扎,手中动作娴熟,嘴里话也不停,“六哥的伤现在止住血了,看来都是些皮外伤,明日回城让镖局的陈大夫仔细缝合伤口,再内服些调养气血的药草,外敷些生肉养骨的,料想无碍!”稍稍停顿片刻,指了指边上,言道:“这个无名氏怎的处理?”
说完招呼康泽和梁君诺在身边坐下,一趟出来四人,眼下竟多了一人,确是重伤两人,轻伤一人,看着板子上两个包扎齐整的病人,一股焦虑重新笼罩着三人。
梁君诺回来路上已经此行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闻得石恭的询问,忙站了出来,说要自己来说。挑了一些重点,细细讲来。特别是这无名氏昏迷前最后说的几句话,梁君诺重复了好几遍,又看着身边的康泽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这才算把这件噩梦般的夜晚说的清楚。
石恭开始听着还连连点头,当听到石温康泽受伤,立时眉头紧锁,瘦长的细脸也跟着耷拉起来,没了精神,最后,只大感困惑的说道:“明日先把病人送回镖局疗伤,在派人去封阳府衙报官,让差人来收拾遗体另查找此人!”
康泽仔细听着,突然想到了一丝关键环节,急述道:“这无名氏说过的双木山庄,八哥可知在哪里!”
石温想也没想,回道:“没听说过!这种事让官府去查访吧,我们只需把关键东西转交即可!听你二人一些推测,想必这无名氏家世极好,如此年小之人外出,必定有家人出来寻找,府衙更紧要关节,我们救下这人性命已是甚好。”说完,也不看康泽什么表情,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翻出一个细长青瓷小瓶,取下木塞封口,拿出一个干净的木碗,从瓶中倒了些金黄粘稠的液体,又从炉上取了些热水,冲到碗中。
听闻石恭也不知道双木山庄是何所在,康泽只好悻悻坐在床边,仔细端详这无名氏的模样,看了半天,也不见他眼皮嘴巴动弹一下,就又回头去看石恭。
石恭将木碗放在中间的小桌之上,起身从墙角挑了一块还算规制紧实的松木,抽出手刀,对着左手捏紧松木一阵上下翻腾,手法奇快,刀尖飞舞变化,划着木头声音清脆,木屑翻飞不止。不一会石恭手上便多了一个形似木勺的玩意,只是略显笨拙厚实。石恭看了一会,也觉得不甚满意,可瞧着桌前木碗的热气消散大半,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火炉上的铜壶,对着木勺冲刷两遍,
端起木碗朝着石温走去。慢慢的抬起他的头,对着嘴唇,小心的喂着木碗里的汤水。
康泽有些好奇的问道:“八哥,这金黄液体是什么?”
石温没有回头,继续喂着无名氏温水,只回道:“这是蜂蜜,我平时喜欢喝这些,身上总是带着几瓶。这蜂蜜又清热解毒,养气补血的功效,想着兑着温水,给他们恢复点气血!”
康泽欣然赞道:“八哥费心了!”
梁君诺上前,一把拿起放在木桌上的青瓷小瓶,细细打量,又放在鼻尖嗅了几下,只感到一股花香甜蜜,再嗅之下,似是槐花的香味。立时将瓶子向下倒了数次,终于倒出一点金黄液体在手掌之中,右手食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尖轻尝,顿感一股甜蜜花香弥漫在口腔之中,腹中也跟着涌起一股暖意。梁君诺心中大喜,又将瓶子往手心使劲抖着。
石恭过来放下木碗,看着梁家少爷这般好玩有趣,对着一个空瓶使劲抖动。又从床上包裹中取出一个同样瓷瓶,笑道:“梁少爷,那瓶没了。你要喜欢这物仕,就拿这瓶新的去吧!”
梁君诺回身哈哈大笑,慌忙接过,拿在手中,轻轻把玩,却也不舍得打开,言道:“蜂蜜我也吃过不少,但似这般甜而不腻,花香弥漫却是头一次!八哥,莫要笑我!”
石恭打了个哈哈,笑道:“回头梁少爷需要,但来找我!”
梁君诺把手拱了拱,回道:“如此厚爱,八哥真是最疼我的!”
康泽见二人逗笑,也慢慢从刚才林中的肃杀紧张不安之中恢复大半。走到炉前,拿起铜壶,倒了半碗热水,轻轻吹着,喝了一口,说道:“八哥,我们该怎么回城!”
石恭收拾神态,转身回道:“现在城门已关,就算时下返回,也要在城门外宿头。先吃些饭食吧,吃完我们再谈!”
梁君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二哥,你就听八哥的好言好语吧!现在城门都关了,先吃点饭食,你也累了一天,半晌都没有进食了,就是铁人,此刻也该饿了!”
石恭转身,着手上包着一块厚布,从炉上取下两个瓦罐,揭开盖子,立下一股米香,肉香弥漫在屋中,梁君诺咂咂口水。康泽闻着这股香味,肚子也跟着不争气的嘟囔了起来,二人各取碗筷,取食起来。
梁君诺左手端着浓稠的米粥吸簌几口,右手就用筷子夹起肉块赶紧送到嘴中,跟着进一口肉汤。如此稀松平常的饭食,却让梁君诺吃的甚是满意,可见今日出门糟了多大的罪?
石恭抱着瓦罐走到二人身边,询问是否加谢饭食。康泽放下碗筷,道了声吃饱。梁君诺也只是稍稍加了半碗肉汤,便一股脑儿的喝下。
见梁君诺吃好,康泽起身就去捡起碗筷,准备收拾妥当。梁君诺上前抢过,嚷道:“刚才背人我抢不过你,是我饿了没力气!现在我肚中满满,这点小事,你还来抢。坐回床边,尽看我来收拾!”
康泽微笑道:“那我出去喂马!”
石恭赶紧接道:“马匹今日我都喂了两遍了!”
康泽回道:“马无夜草不肥,我给他们加顿餐!”
石恭一把将康泽按到床边,关切道:“二爷好生将养,你这肩头伤口虽不深,却也要紧的狠,此处尚且不知怎么回禀师傅,你要再敢劳损,师傅非把我揍上一顿不可!”
康泽沉吟道:“今日你们这般爱护于我,石温更是如此重伤,真叫我良心难安。今日之事,我会据实所说,父亲想必称赞都来不及,怎会打骂。石温但有一点不好,日后就悔死我了!”
石恭侧身轻瞥木床,没有接话,双手用力抵在康泽腰间,让他不能挪动分寸,康泽几次起身无果,方不再动作。只不情愿的说道:“听八哥吩咐,今日我就作壁上观!”石恭笑笑,走出门外。
康泽坐在床边,侧身照看二人。石温上身被纱布包裹严实,只露一个脑袋完好,看了好一会,才见胸脯起伏两下,探探鼻息,略显浅薄。康泽回过身,向另一侧看去,这无名氏除了眼睛完好,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如同服孝似的。要说石温还能瞧着一点血色,此人脸颊更显煞白,左颊涂着大片的金疮药,右颊虽没伤口,却也是毫无半点常人血气。康泽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暗暗想着:“你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啊,是好人,还是歹人。可瞧着这般俊俏,也不是寻常小门小户的打扮。随口而出的双木山庄更是闻所未闻,你这无名氏到底有多少秘密!若不是救命药这三个字,也许,也许···”
康泽正沉思着,石恭和梁君诺推门进来,想必是收拾得当,石恭更是招呼康泽过来烤火。康泽心中会意,知道该说说回城之事,赶紧整理情绪,三步两步走到了二人身边。跟着坐下,把手摊在火炉上方,感受这炽红的温暖。
三人各自沉默,只是烤火,只听得木枝噼里啪啦的火烧之声。石恭捡起一个木棍,把火轻轻扒拉几下,火势立刻变大几分。少顷,缓缓说道:“再歇片刻,我准备一人返城,向师傅禀告这里的情况,让他带些镖师,担架,车马来接你们回去!”
康泽回道:“你说的,我想过了,只是眼下天黑雪深,你一个人回去,不好!”
梁君诺不解的说道:“怎么不能一起回去,倘若明早我们将他二人绑在马上,只要牢靠些,定能坚持到城内!”
石恭摆摆手,劝道:“梁少爷有所不知,他二人好不容易止住血。走的疾些,便颠簸,容易伤口崩裂。若走的慢,何时才能回到封阳,这伤也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梁君诺登下明白意思,圆脸红涨,自是不敢在言语插话,只听他二人叙谈。
石恭转而看着康泽,温言道:“天黑雪深,路自是不好走。这我知道,可是一想到五个伤势,我便什么都不怕了!天黑我就走慢些,有这一夜时间,便是足够。明日封阳新酸枣门开时,我必是第一!”
康泽轻轻哈了口气,把手搓搓,又放在火炉上,看着石恭,柔声道:“我刚才想自己回城去搬救兵,今日种种不好,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所以,也该我亲自去处理得当!”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石恭轻轻拍了拍康泽的右肩,又指了指左肩,说道:“你已经付出代价。今日之后,更要多听师傅的恳言,如此这般,便是极好,今日小小教训罢了!”
康泽只感到嗓子有些干哑,继而声音也有些困厄呜咽,断断续续说道:“八哥说的我都懂,只是···只是···这心里难受的紧!”
石恭安慰道:“今日你没做错,毕竟是一条人命!师傅知道,也不会怪罪!这些自是不必担忧,况且出门在外,男儿本色,哪有那么娇贵!再不必苛责自己。”转而加大声音,言道:“今日你们二人都折腾一番,只我在这屋中修养,为了就是以防万一,师傅这般安排便是如此道理,二爷切莫再争!”
康泽鼻子一紧,眼角泛着一点红光,颤颤说道:“又要八哥折腾一场,路上可要加着小心,我等着你!”
石恭伸手在康泽鼻子上轻轻一刮,又替他抹了眼角的微润,笑了笑,说道:“好孩子,我自无碍!”说话间,冲着梁君诺使了使眼色。
梁君诺内心悸动,心中明了,搂着康泽右肩,右手在康泽背上左右轻抚,又轻拍两下,小声言语两句,安抚情绪。
石恭瞧着二人嘀咕,起身收拾行装,抓起斗笠放在头上,右手拿着一柄褐色手刀。石恭轻轻抽出手刀看了一眼,的快速插了回去。回到床边看了眼石恭,定了定神,转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送到门外的二人,石温笑道:“几个时辰的路途,不必担心!”说话间,从地上捡起几根厚重的木条,对二人说道:“你们现在就回屋去!等下我从外面给门上系些布条木枝锁上,你们在屋内也拿些紧实的松木堵在门后,等我明日带人过来,才能开门!”
梁君诺暗暗赞叹,拉着不情愿的康泽快不进屋,只从门缝向外观察。
石恭将斗笠摆正,又将手刀别在腰间,捡起插在地上的火把,右手牵着马缰绳,一步一步的向着来处,向着风雪黑暗密林中走去。他没有回头,却将身后二人的目光紧紧抓着,渐行渐远,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康泽梁君诺这才不情愿的转身回走。石恭这一去,带走的不仅仅有二人期盼的目光,还有石温,无名氏活下去的希望。
康泽将门堵好,冲着梁君诺笑笑,细语柔柔道:“今日之事,多谢君诺阿弟!”
梁君诺咧嘴一撇,笑出声来,说道:“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然可?”
康泽不接这茬,上前对着两个病人查看一番,说道:“君诺,你先睡两个时辰,今夜我们轮流守夜!”
梁君诺小嘴一嘟,眼睛圆滚滚的打转,回道:“二哥还带着伤,理应你先休息一会!”说完,对着木板床,做了个请的姿势。
康泽笑了笑,摇了摇头,微微皱眉,似不情愿,说道:“后半夜才最难熬,自是让你守着这最难时刻,到时我再休息!”
梁君诺细细品味,眼珠又转几圈,只好答道:“如此,我便速睡!一会便来换班!”
康泽点头拱手,梁君诺只好起身向床边走去,只是远远隔着病人,在边上稍微铺了一下,冲着康泽眨了下眼,方无所顾忌的昏昏睡去。
康泽看着君诺睡着的憨态,浅浅一抹微笑挂在脸颊。转身到两位病人身边,倒了些温水,想再给二人喂些。可是这无名氏倒还好些,将将进了两口。石温却是一点温水也进不下去,都顺着嘴角流到了脖子上,康泽赶紧撇着衣袖擦拭。轻轻探寻鼻息,发现尚在。无奈之下,只得放在木碗,回坐到火炉旁,细细的看着炭火,默默的想着今天所见。
火势慢慢有些微弱,康泽起身从墙边取了一些松木,慢慢放在了木炭之上。新柴的加入,火势跟着也大了起来,松木油性极大,跟着火苗窜的老高,康泽轻轻拨弄。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衣物摩擦的声响,赶紧回头看去。
却见梁君诺呆坐在床上,两目相交,君诺一个精神,扯开身上的毯子,跳到康泽身边,鞋子都忘记穿上,轻声道:“二哥,我这是睡了多久!”
康泽递过鞋子,催促他赶紧穿上,回道:“大概一个时辰!”
梁君诺撅起小嘴,觉得不像,一个时辰,怎会睡得这般安逸。快步冲到门口缝隙处,斜眼对着外面天色查看,又窥着夜空星辰,却是一颗都不得见。便又看了近处远处的树林,稍稍沉思片刻,苛责道:“二哥这般可是不好,足足让我睡了快三个时辰!”近到跟前,忙把康泽推到床边,斥道:“快快休息,不可再熬!”
康泽拗了几把,解释时辰不对,可是梁君诺一点都不听他的分辨。只是把他推到床边,康泽又不敢用力回推,这才被按倒在床上,盖好毯子。
康泽撇撇嘴,小声交代道:“刚刚我试着给他们喂了一些温水,只是石温还是喝不下。略等半个时辰,你再试试!”
梁君诺点了点头,就又用力按着康泽胸口。康泽无奈只好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片刻,张开眼睛,却见梁君诺瞪大眼珠,盯着自己,做生气怒态。忙赶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睁。
其实,康泽已然困倦,猎羊,斗熊,几番折腾之下,早是困顿迷糊。只是顾着病人状态,强打着几分精神硬撑。眼下这般闭眼沉思,想着石温受伤的情景,梁君诺的关爱之情,心里默默念着君诺石温的名字,慢慢的自脑中,四肢,胸口,一股困意慢慢席卷全身,扰的精神再也坚持不住,闷闷睡了过去。
梁君诺瞧着康泽半天不动,知是睡着了,轻轻一笑。这才转身抱起瓦罐往铜壶中补了一些清水,放在火炉上慢慢烧着。自己则瞪大眼珠,竖起耳朵,觉察着身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算着时间正好,有大半个时辰的样子。梁君诺将铜壶的热水倒在木碗中凉了一会,又试了温度,觉得正值最好之时,向石温走了过去。
轻轻抬起石温后脑,靠在自己腰间,瞧着脸色白惨惨的,梁君诺一阵心疼。缓缓端起木碗,舀起一勺温水,凑到石温嘴边,左手抹出一点空隙,右手慢慢向下倒去。却是石温牙关紧闭,一点也咽不下去,尽数流在了一旁。
梁君诺头疼,右手放在木勺,将石温身子往腰间又靠了靠。摊开左手手掌盖在石温脸颊左右,就想挤出一点牙齿空隙。左手刚刚按在脸颊,还未挤压,只是稍稍停顿,一股异样的感觉,吓得梁君诺猛地浑身一颤,冷汗直流。
慌忙间,大口喘着粗气,颤颤巍巍,举起右手,食指做钩状,探到石温鼻息处,又是一阵感触,只是稍稍触碰,心里暗叫:跟刚才的感觉一样。赶紧把左手在衣服上擦了几把,慢慢探到鼻尖感触,片刻停留之后,嘴里大声喊道:“二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六哥没气了,没气了!”
康泽本就睡得不沉,听着这般撕心裂肺的喊叫,一下坐起身来,揉揉惺忪睡眼,就听到君诺又是几声大喊,这才清楚说的什么。轻轻一跃跳下木床,飞快的朝着这边跑来,跟着一个踉跄不稳,栽在了床尾,连忙起身,伏在床边。
康泽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痛哭的君诺,右手食指颤颤巍巍的凑到石温鼻尖,少许停留,身子跟着一阵晃动,险些后仰过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指,左手握拳,抵在胸口,强忍着内心的苦楚,打着十二分精神,右手伸出两指,放在石温口鼻处,用尽全力按压下去。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康泽缓缓将手拿开,轻轻擦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将梁君诺扶起,抽噎道:“我探到了一点气息,只是很微弱,很微弱!”喘了口气,又说道:“你拿开石温胸前毯子,解开一点纱布看看,看看是不是又渗血了!”
梁君诺小心去查,少顷,叹气道:“胸前红了一片!”
康泽叹了又叹,瘫坐在床前,倚着一点木板,眉头紧锁,上牙紧紧的咬着下嘴唇,顿顿说道:“怕是只有一口气在,强撑着时间!眼下距离天亮,怎么也要两个时辰,等父亲过来,怕是还要更多!”
梁君诺将毛毯盖好,泪珠止不住的在眼中打转,呜呜道:“六哥还能撑两个时辰吗?”
康泽右手在床边猛捶两下,眼泪不争气的划过脸颊,滴滴敲在地上。低吟片刻,康泽回道:“怕是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梁君诺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扯着康泽手臂猛摇,大声撕哑道:“快救救六哥,救救六哥!”
康泽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不是医生大夫,不懂任何医理药理,这一年只来一趟的雪屋也是一点药材丹药也寻摸不到。看着石温近乎没有的气息,康泽害怕的蜷缩起来,全身跟着颤抖。
看着时间流逝,康泽知道他不能放弃,不能放下这个今天对自己这般帮助鼓励的男人。定了定神,康泽缓缓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的左右踱步,脑海中快速的思索着任何关联,找寻一点点的救治之法。
梁君诺看着康泽额头隐隐显现的几条青筋,知道康泽此刻比他更急,只是二人都毫无办法。可是,真就这般眼睁睁看着石温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不忍心,更舍不得。
“康泽,我曾听父亲说过,梁爹爹修习内功,普通高手可以用内力为人疗伤,更厉害的可以用内力救人性命,你不是高手吗,快用你的内力为六哥疗伤啊!”梁君诺蓦地脑子闪过这些,一股脑的吐露出来,眼巴巴的盯着康泽。
康泽有些好笑,可转瞬便是内心发苦。他怎么不知内力可以为人疗伤。只是自己今年春天才刚刚开始修习,有什么浑厚内力可说,这堪堪的一点丹田气力,怎么使用。一瞬间,他恨啊,真恨自己这般无用。
康泽失望的抬起头,不敢去接君诺的目光,小声回道:“刚刚修习一点,没有内力可言!”
梁君诺重重叹了口气,似乎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东西,本来想着有点效用,转瞬之间就破碎料。如同飘在河流的救命稻草一般,攸的一下就抓不住。他看了一眼康泽,掩面而哭。
内力,内功,丹田,气劲,康泽的脑海中不停的回绕着这些字眼。蓦然一惊,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康泽脑子里闪了出来。他猛地回头向床上看去,跟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着实把身边君诺吓了一跳。
梁君诺道:“二哥这般急变,可是有了对策!”
只见康泽面色黑沉,凝重不堪,眼神也变得飘忽踌躇,低声喃喃道:“想到一个法门,姑且一试!”
梁君诺眉梢露出喜色,忙上前道:“那便极好,我们怎么做!”
康泽道:“知道膻中穴位在哪里吗?”
梁君诺大感疑惑,听着冷不丁这样一句话,木然的点着头。他虽知道这穴位位置,却完全想不通这是为何。
康泽又问道:“膻中穴位你可确定无误!”
梁君诺走到康泽身前,指了指两乳中间的位置。康泽轻抹一笑,道:“便是这里了!”
梁君诺迷惑的看着康泽,想觉察出来什么,却只看到一脸的忧郁迷沉。此刻的康泽仿佛换了一副模样,阴沉,秘密,冷静,而这股冷静,让人有些害怕,真真让君诺胸中大气都不敢用喘。
康泽淡淡道:“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但听我语,在我喊出点穴二字之时,你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快速的在我的膻中穴位上重重点去。然后不要管我什么样子,立刻转到他们二人身前,在他们二人的膻中穴上也重重的点上一指!”
梁君诺回道:“他们二人,难道这无名氏你也要管!”
康泽扭头,轻轻一笑,答道:“救一个人是救,两个同样!你没瞧着这无名氏脸色惨白,全无一点血色,恐怕也挨不道明天早上了!”
梁君诺关切问道:“父亲也说过内力无法损耗太多,于己不利,你能行吗?”
康泽收起笑意,山眉一横,紧咬一下嘴唇,严肃道:“生死之间,救人要紧。况我这不是内功,旁门左道而已,你只瞧看着,记下我刚才说的就好!”
梁君诺忙把康泽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康泽回了一个笑容,就让他站在身后。自己上前两步,走到床边,看着石温和无名氏。
康泽顿了顿脚,双手陡然向前一抓,左手右手各自钳着二人一只手掌,两手拇指同时用力重重向二人手背的合谷穴击去,嘴里低吟道:“气随心动,身随气行,五脏五气,天人合一···”连着一段默念口诀,康泽猛地大声喊道:“天木归本,为吾所用!”跟着大口吸气,轻轻呼出,吞云吐纳之间,将全身气和力凝在丹田之上。突的,丹田遽然一动,一股气劲冲将上来,只觉内息翻滚涌动。
康泽暗道一声:“有门!”
登下循着心中记下的法门,将这股气劲循着血脉冲进肝经之中,循循善诱,在肝经中回荡几番,自肝俞穴出,引至膻中穴中小驻,然后分化为两股气劲,朝着两边的肩贞穴涌去,经着曲池,太渊,将劲力化在两手之中,再不加任何阻拦,由着这股气劲自拇指少商穴倾泻而出。
这股气劲自少商穴而出,瞬间化为一团青气,渐渐将康泽的双手覆盖,继而扩散至全身。康泽见状,双手同时发力,将拇指少商穴紧紧按在二人合谷穴上。眼见这团青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慢慢从环绕康泽身边,笼罩到二人周身,然后发出一阵嘶嘶之声,涌进二人合谷穴中。
康泽紧闭双眼,感受这团青气的动向,经手臂各处大穴,过膻中穴,进入丹田处,方不再控制,让他自由在二人周身血脉中发散。渐渐,这二人皮肤呈现出一片暗绿的亮光,兀自又慢慢消失,恢复成皮肤本来的颜色。
康泽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暗道:这功法果然有效,忙加大力度,将这青气从丹田,肝经中大量生出,从少商穴引出,灌入二人体内。
梁君诺早已被眼前情景吓个半傻,左手塞在口中,噎住那想惊叹怪愕的呼喊,这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双脚仿佛钉着一般,不敢移动分毫,眼睛死死的盯着康泽手动的动作。
康泽眉头紧蹙,慢慢两颊布满汗珠,胸中丹田处的感觉也越发沉重。稍稍抬头,瞥见二人面色有些泛红,胸膛微微起伏也。
康泽继续动作,表情越发紧张,心里却暗暗发笑。青气啊青气,你竟有这般奇效,可是父亲却从来不让我在人前显露,连大哥都不让知晓。想着想着,康泽的思绪就飞到了三年之前。
当时康泽和几个伙伴在水塘边戏耍,大家泼水胡闹。谁知,稍不留神,一个不通水性的伙伴不知被谁推将一把,跌落塘中。几个胆大会水的立刻跳进去将他捞出,猛拍几下脸颊,却见这男孩还是一动不动。
众人四散呼救,去叫家里大人过来,康泽和两个年纪小的守在边上。瞧着好些时候伙伴还不醒来,两个小的止不住的大声哭闹,扰的康泽也有些害怕,低声哭泣。眼见正烦躁不安之时,康泽想起三天前父亲教的功法,最后讲过一句,新教的功法可在危机时刻用作保命手段。康泽看着着急,慌乱间,用着心法,对着伙伴嘴巴,拍出两掌,跟着飞出两团青气。
说也神奇,这团青气迎着伙伴口中钻入,立时咳出水来,迷糊的嘟囔不清。康泽正高兴时,拍手称奇,却见两掌被青气环绕,跟着弥漫全身,怎的都消散不去。身旁两个小孩,看着这么一个青人,立刻吓得跑开!
康泽也是吓得不轻,害怕的朝着回家方向,可是越跑越累,越累越难,越跑之下,越觉得眼神迷糊。等到跑到家门之前,看着一个父亲模样的汉子,一头栽在了怀里。
等到醒来之时,都是第二天了。父亲随重重的责罚,却也将控制功法的一二法门详细说了。临出门时,狠狠警告,只有单独我们二人之时,才可讨论功法,练习功法,禁止人前显露。
康泽最后问了句可否跟大哥过招,就被父亲又是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康泽这才知道,这功法父亲没有传授大哥。
康泽不敢争辩,想着这团青气刚才的骇人场景,略略无奈的询问如果再有控制不住,该当如何。
父亲指了指膻中穴,讲解了一些膻中穴的作用,最后撂下一句需借外人之力重重打在膻中穴上。
这三年来,康泽私下和父亲探讨多次,可至今父亲连这功法的名字都不肯透漏,只是交代勤练,不可示人。康泽苦恼之下,只得刻意压制,埋藏心中,偷偷房中练习一二
刚才瞧着石温重伤,一时竟没想到这功法,真是有些痴傻。康泽自嘲的笑了两声,恢复思绪,继续输送青气。
瞧着病人脸颊越发红润,气息正常,而自己丹田处的劲力也快耗尽,康泽赶紧将膻中穴处的气劲引向关元大穴,猛冲过去。
立时感觉双手少商穴气劲消失,一团青气也跟着慢慢从手中散去。康泽正觉良好之时,忽然之间,胸口传来一阵撕裂痛感。康泽凝神觉察,感受变化,突觉胸口膻中穴内气劲缠绕,不受控制的向着五脏六腑发散而去。
登时暗叫不好,父亲教的第一法门看来没有收住。康泽赶紧扭头,大喊一声:“点穴!”
只见梁君诺一个箭步冲到跟前,没有丝毫犹疑,右手两指对着康泽膻中穴猛点下去。
康泽眼睛一闭,靠在君诺怀里。梁君诺赶紧将康泽扶到床边,跟着快步而出,对着床上石温,无名氏,各自疾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