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夜2话
康云不时捏起车帘一角,回眼小心分辨。眼下午时刚过,红日当空,正是阳光最甚之时。康云斜撇日头,顿时感觉一阵刺眼。斜靠在车角之间,将手探在车外,伸手抓取一把阳光,紧紧握住,浅浅一笑。
梁君诺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慢慢剥离,适才差点漏嘴惹祸。险些露出康泽名字,说出振威镖局之名。连连懊恼之下,梁君诺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两下,恨自己胡乱说话,恣意妄为。稍稍,便又觉大腿两侧疼痛难忍。这一前一后,当真好笑。
正左右挪动之际,梁君诺隐隐觉得屁股下面似有不适。先前惊慌之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尚不觉差。奔出几里之后,又觉得马车颠簸。此刻却在官道最为平稳地段,这屁股下面隐隐的硌痛之感,又是为何?
梁君诺稍稍起身,移开蒲团一角,瞧着蒲团下面藏着两块红布,似是裹藏着什么。梁君诺拾起一掕,顿感分量沉重。赶紧起身,将蒲团往中间一扔,对着康云吵嚷道:“康大哥,快看这是何物?”
康云瞧着似曾相识,一把扯开红布,金光闪闪,明亮动心,还是刚才的一百两金子!康云身躯一颤,重重拍打厢门,闷声喊道:“石五哥,快停车!”
石信刚才就听着身后一阵嘈杂,正思索何事,听着康云这般话语,吁吁两声,勒住马匹,连忙回身厢中。
看着这一团金灿灿之物,石信立时明了,心里咯噔一下是嗔道:“这赵王当真厉害,不声不响,就把这金子送到咱们手上,也不管你几番推辞!”
石良道:“云爷,你说此事,如何料理!”
瞧着康云阴晴不定,半天不言,梁君诺说道:“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可我们先前那般言之凿凿,不如返回双木山庄,退还金子!”
康云紧锁眉头,目光暗淡,连连咂舌,焦眉苦脸之态。低吟片刻,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莫在折腾。那个赵王看着慈祥安和,可我隐隐有一种莫名的不敢靠近,总觉得此人,不怒自威,深不可测。”
梁君诺连连点头,说道:“他跟我说话之时,我也有一股凭空而来的压迫感觉,似是喘不过气来!”
康云道:“这些金子君诺就先包好放在身边,回到镖局,再让义父定夺!”
石信返回前面促马再行,梁君诺将金子重新包好,放在一旁,再不看他一眼。石良轻轻一叹,闭上眼睛,侧目养神去了。
康云轻轻闭眼,回想自见到白衣老人,赵王这一路历程,身份悬殊,捉摸不定,波诡云谲。缓缓睁开眼睛,取出那枚牡丹玉佩仔细窥探半天,脑中回荡着赵王最后的一句话,陡然身躯一颤,大骇道:“我观这赵王阴晴难定,心机深沉。估计早都看出我们不是什么江湖路人,门派师尊,竟一句未问。前面彬彬有礼,最后看也不看,我料定他肯定不会轻易罢手。君诺石良你们从左侧,往后侦查,我在右边,各自小心瞧着身后有没有什么马车,骑马,坐轿的行人跟了我们很久!
侧身窥着车帘看了几眼,康云拍了拍前面车厢,嗫声道:“五哥,手上控制些,要忽快忽慢,阴晴难定!”
石信哈哈一笑,扬起马鞭,啪啪两声脆响,笑道:“大爷,坐稳了!”
康云吐了吐舌头,无奈一笑,侧身给梁君诺石良使一眼神,三人警觉的查看周围的一切动静。
前后看了快一个时辰,车马咚咚,时而风驰电掣,时而龟速迟缓,来来回回,快慢无序的折腾了七八个来回,
梁君诺只感到全身骨头摇晃无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瞧着三人不言不语,只好强装忍着。
又行了稍稍一刻时间,石信吁吁两声,将马车停在官道一旁,对身后康云细微说了声:“出恭!”
康云嘟嘴一笑,对着其余二人说道:“我们也去放放水!”
梁君诺掩面立时飞奔而出,扶着一棵矮树,呕吐起来,跟着大口吸着冷风,反复几次,才好受一些。
少焉,石信从旁边林子中走出,轻轻吹着口哨,将三人目光吸引。左手两指顶着右手手掌,跟着快速变幻成右手两指顶着左手手掌,反复三次。
康云脸色大变,一把将石良,梁君诺拉到马车背面。看着石信过来,急言道:“五哥,遇到什么危险之事了,用这个手势!”
石信左右来回看了一眼,扶着三人肩膀,轻轻说道:“这一路走来,背后隐隐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跟着,可是回身查看之时,却不甚明了。我刚才三次由快转慢时,总能看到身后两个黑影。刚才我绕到山上,仔细分辨,终于敢确定就是我们身后两里多前行的那两辆!”
康云本就大惊失色,一时间,听完这话,差点惊掉下巴,愕然道:“五哥莫不是看错了,两里之外,怎么会跟的这么远,难道不怕我们快马加鞭,甩开他们!”
石温郑重道:“那两辆马车用的都是西北良马,不是北齐,就是北魏的,比我们这林州购来的寻常普通,好上太多。而且他们的车轮连轴用的是相州樊家的风鸣车轮。这种车轮构造十分奇特,顺风加持,逆风助力,奔跑起来,风鸣萧萧。只要驾马不是愣头青的呆子,三里之内,他们想追上我们就追上,想跟我们隔开多远就能多远!”
康云连叹三声,又瞧着石信看了半晌,心里暗暗嘀咕:石信是这石家十兄妹加上一众镖师里面,驯马驾车技术最好的。日常义父出门用车,总是石信一旁照看,这些人走南闯北的,说出这些自然不是胡言乱语。
轻轻喘气,康云有些庆幸,还好石信瞧出端倪,若是直接带到府门,真是万事休矣。义父平常最不喜的,便是跟官府打交道。这赵王身份显赫,捉摸不透,双木山庄之中,又是兵士林立,还是少打交代最好。
稍稍想过这些,康云心里打定了主意,颔首言道:“还好五哥发现及时,眼下尚能进退。此处距离秦家酒肆最多还有一个时辰路途,我们到时换车而行。
石信摇了摇头,略显乖张,楞眉横眼,直直道:“我也记不太清,是不是有这种马车从我们身旁穿过。最怕的就是他们仗着车快,从旁路小路绕到北面的几处城门,换成寻常马车,等着我们,到时京城人来人往,车马如龙,再也觉察不到!”
康云有些欣赏的看着石信,此刻觉得,才真正有点看清五哥。平常看似乖张活泼,好打玩闹,心里却是这般小心谨慎,细致入微。不由得佩服义父的调教手段,这石家兄妹,真是各个都非同凡响。
康云回道:“待到秦家酒肆,不管如何情形,我们都在哪里换车转道!”
石信道:“如果一直有人跟在我们左右,如何办法!”
康云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便是我接下来一个时辰,要想的事情!”
石信抱拳行礼,招呼几人重上马车,一时无言,只有康云紧锁眉头,思索应对之策。
从景阳门入城,沿着城墙缓行数里,瞧着距离龙门大街已然不远,石信焦虑言道:“大爷,前面就是龙门大街,可想到对策!”
康云探出头去,略显沮丧的说道:“五哥,可瞧着周围有何奇怪!”
石信道:“前后看了几次,瞧不出来!”
康云道:“身后的苍蝇呢?”
石信回道:“这次近了些,一里大概!”
看着康云不说话,石信侧身轻瞥,看着康云有些沮丧,有些凝眉,愁容满面,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信轻咳两声,坚定说道:“大爷,有什么交代就说,呈你叫一声五哥,自是要做出点事情,但说无妨!”
康云凑到耳边小声说出计划,石信点了点头,小声回问几句,康云附耳轻言,石信听完,重重看了康云一眼,便不再言语。思索片刻,轻轻一言:“甚好!”轻扬两下马鞭,回头一笑,说道:“这是对我最好的法子,还要感激大爷的栽培呢!”
康云道:“舍不得五哥啊!”
石信没有接话,吹起口哨,只听得这曲调宛转,声色活泼,一股喜悦欣喜之情。
轻轻转弯,车行到龙门大街之上,石信加了几鞭,加快车速,望着前面便是高楼巷,石信抬高声调说了句:“到了!”
康云抓着厢门,从石信身侧轻轻跃下,可是一个不稳,右手往后扯住了石信衣衫。石信一把扯开,康云又拉住手,石信撇开,只道:“快去!”便催马快行。
车又行几百步,石信稍稍减了一点车速,冲着身后二人说道:“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着,等会到了秦家酒肆,我一停住,快步进去,康云会在里面接应你们!”
约莫一会,只听得石信大喊道:“就是现在!”
梁君诺,石良夹着几个包裹飞快跃下,冲进秦家酒肆。也不管小二招呼,只是低头侧身大声言道:“朋友请客早到,不用招待!”
少顷,又从秦家酒肆冲出两个同样打扮的人,一上马车,石信怒抽两鞭,马儿受痛大惊,飞快奔出,只惹得路上行人破口大骂,石信也不慌张,收些速度,方以正常行驶。
行出几里,石信侧身,对身后二人,温温言道:“难为你们跟我走这一趟!”
那二人嘿嘿一笑,道了句:“无碍!”
石信眉头舒展,驾驾连喊两声,朝着龙门大街的尽头,戴楼门行去。
此刻,康云,梁君诺,石良三人正乘着秦家酒肆后巷的马车朝着梁府行驶。
原来刚才康云先行一步,运着轻功,飞檐,跳墙,走巷绕路,跑至酒肆后巷。跟守着马车的三位镖师对上照面,赶紧交代计划,当下三人都愿前往。康云选了两个跟君诺石良身形相似的,让他们先行脱下外袍,原地等待。康云自己进到酒肆大堂一角四处查看。
听到梁君诺叫喊之声,康云赶紧迎上,引着二人出堂转向,穿过回廊花园,从侧门进入后巷。
两位镖师赶紧递上衣服,便去解他们二人身上外袍,也不管合不合身,用力扣上系上,便跟着康云起身回道酒肆大堂。康云言道:“珍重!”两位镖师回头一笑,快步而出。
梁君诺呆坐半晌,看着康云言道:“石五哥是不是带着那帮坏人在城内绕圈!”
康云轻点额头。
梁君诺轻叹一气,忿忿说道:“希望五哥能早点甩掉这帮人。这赵王也忒烦人,我们不愿交往,他便这般追着不放,当真无聊!”
康云指了指马车还在大街之上,安慰道:“慎言!”
梁君诺立刻伸手捂嘴,又慢慢放下,细声道:“我想先看看康泽再回!”
康云笑道:“先回家向梁爹爹问安!按义父推测,今晚说不准,明早康泽肯定能醒过来,到时你再来陪他叙话!”
梁君诺沉默片刻,嘟嘟小嘴,说了句,“好的!”
送完梁君诺回府,康云便对驾马镖师说道:“我们不走龙门大街,沿着康平街,转走第一甜水街,再到南镖局巷!”
“是!”镖师应了一声。
马车缓缓而动。康云靠在车厢之上,闭上眼睛,眼里闪过石信笑容,脑子中不停的浮现与石信最后的交流。
石信听完康云的计划,平静的问道:“出城之后呢?”
康云道:“出城之后,直奔北面的万岁山上。至北面山腰,将马车推到山涧之中,快速转向万岁山西侧下山,到运河码头,我会安排人接应你们!”
石信道:“此法极好,隔天我们就可回府!”
康云犹豫片刻,方才说道:“不,你直接去梅州。去哪里帮着石仁大哥处理分舵事宜。”
石信没有回话,康云又道:“眼下石大哥坐镇梅州,二哥在合州,三哥四哥在赵州。以后镖局再有分舵,就要仰仗五哥了!”
听得镖师轻喊一声“到了”,康云这才从回忆中醒来,与石恭一起快步而入,疾奔后堂而去。
行至中院,瞧着石让妹子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去,康云迎上,焦急问道:“让妹,这是怎么?”
石让低眉垂言,轻叹口气,婉婉道:“陈大夫说原来的包扎处理手段太差,让我们全部解开,小心清洗一番,他又是缝合伤口,又是上药,又是重新包扎一番,将六哥好一阵折腾!”说着低声抽噎,似是哭泣,低头说道:“师傅他们眼下都在西偏房,你也去吧!”说完,屈膝微礼,缓缓而出。
康云进至西偏房,见义父,陈大夫都在床边照看,只是石温还是昏迷躺着,远远看了一眼,瞧着脸色好看很多,稍稍心安,拱手行礼,说道:“义父,我回来了!”
康远道看着身旁只有只有石良一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询问道:“石信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康云值得将一路经历,安排细细说了。康远道听着,连连啧舌,但听到康云最后安排,面露一丝喜色,说道:“难为你了,如此困境之下,安排甚为妥当。石信去梅州帮衬一下极好,只是临别也没见上一面!”轻叹一下,笑道:“只好明日写封家信了!”说完,轻拍康云肩头,欣慰看着。
转身,康远道走到石良跟前,关切道:“这一路,小七辛苦办事,极为妥当,快去洗脸,用饭,睡觉!”石良行礼退下。
康云目送石恭离开,转身走到义父身边,问道:“二弟怎样!”
康远道回道:“在西厢房休息!”
正说话时,听到小厮通报,说梁一清到了。康远道,康云赶紧前去相迎。
原来梁君诺回府便将这两日之事尽数道来。梁一清初听还频频点头,待全部听完,骇然心伤。立刻吩咐管家老吴去准备人参,鹿茸,灵芝,犀角这些补血佳品,加上燕窝,熊掌,鱼胶等滋补良品。及出门时,又遣人拿着名帖,去京城最有名的济世堂,华佗堂,惠民堂三家名医药铺请来坐堂大夫。这才觉得妥当,骑马疾奔。
梁一清瞧见二人,老脸一红,拱手行礼,絮絮说道:“听君诺说完这事,我便赶来。眼下,康泽和石家兄弟伤势如何!”
康远道回了一礼,说道:“时下都无性命之余,只需调养身体,便可痊愈!”
梁一清面露喜色,高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跟着招呼身后胡总管,两个小厮捧着一应滋补之品鱼贯而入,他自亲领着三个大夫进至偏房。
陈大夫看着三个身被药箱之人涌入,轻蔑一笑,悻悻而出,瞥看一眼康远道,穿堂过廊而走。
康远道看着这般阵仗,无奈摇头,对着康云说道:“眼下夕阳西下,也不知石信他们怎样!”
康云回道:“送君诺途中,我已托了蔡河水帮,他们会去万岁山西侧的运河码头接应!”
康远道点了点头,背身回走。
话分两路,再说那双木山庄之内,前院后堂,灯火辉煌,一应侍女来往匆匆,走前忙后。
一袭淡蓝色的素衣裹身,外罩一件青绿色绣花褙子,上绣兰花图案,轻披兰色纱衣,梳着调皮的双丫髻,鹅蛋般圆圆的脸上,蛾眉螓首,一双玉手,白嫩通透,少女捧着一碗汤药,缓缓进入北房。
撩开青色幔帐,一张雕满牡丹纹络的红木牙床之上,铺着三层大红丝被,静静的躺着一个俊美少年。左侧脸上缠着纱布,右脸露着一点端倪。虽只有这一侧可见,却也是清秀俊雅,剑眉细长,白皙肤色,红唇如丹,棱角分明,脸如雕刻,虽紧紧闭着双眼,却遮不住这分雍容和英姿。
少女轻扶起少年下巴,舀起一勺汤药,樱唇轻吹,送入少年口中。少年只是进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跟着眼皮微颤,嘴里断断续续呜咽不清说着什么,双手胡乱在身前抓取,只将少女的手臂狠抓一下,留下一抹红印。
少女轻吸口气,也不喊痛,反露出一脸喜色,快步冲到院中大喊:“信国公醒了,爹爹快来!”
自旁边耳房冲出一人,正是先前的白发老人,胡总管。只见他激动笑着,近到少女跟前,细细说道:“樱儿,此话当真!”
樱儿轻点额头,胡总管更觉大喜。跟着进入,瞧着少年眼皮微张,嘴里还在胡言乱语。小声交代樱儿照看,自己快步而出。
稍稍片时,胡总管扶着赵王,跟着一个医官,三个侍女前后进入。
及至床前,赵王轻轻推开胡总管,上前一把抓住少年手臂,轻声呼唤道:“林森,林森,快快醒来!”
却见林森还是眉头凝起,眼皮半张,嘴里胡乱说话,分不清是清醒还是癔症。赵王转身忙对身旁医官说道:“秦院判,这是为何?”
这医官上前叩脉抬眼细看一番,回身行礼道:“王爷,信国公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有些血气凝结不畅,困顿在肺腑和头部经络之间,只需针灸一二,便能醒来!”
赵王起身,让出位置,说道:“依仗院判先生了!”
这秦院判从药箱之中取出一块狐皮白布,展开数十枚细长银针。分别在林森的膻中穴,百会穴,风池穴,天柱穴四出施针,轻轻拧动。只见林森身躯晃动,眼皮舒张。秦院判喘了口气,小心谨慎,再行微刺。施行少间,右手飞快取下四枚银针。林森连连咳嗽几下,眼皮却也张大,露出一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瞧着少年醒来,秦院判立刻闪到后面。
赵王近到床边,慢慢坐下,拉起林森双手,慈祥的看了半天,和蔼笑道:“你能看清我吗,林森!”
林森颤颤晃晃,用力睁开眼睛,喘气道:“赵王叔!”
秦院判,胡总管,樱儿长舒口气,一时都笑起来,关切看着。
赵王轻拭眼角泪花,言辞和婉,温温说道:“你能醒来真是太好!昨日正午出去,一夜未归,可叫我愁死了!”
林森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忙在身上摸索,摸寻半天不得,急的快要哭了,呜呜言道:“枫妹现在如何!”
赵王轻轻瞥眼侧身,胡总管快步床边,拿起药碗说道:“这汤药都凉了,秦院判就和老身再去熬些新的来!”说完,领着众人缓缓退出,只留着下赵王林景和信国公林森二人。
赵王缓缓道:“昨夜至今,你还记得什么?”
林森顿时浑身一颤,跟着面色怔住,痛哭言道:“只记得被黑熊拍了一下,后面就再不知道了!”
赵王叹了口气,说道:“四个青壮少年送你回来,还带回了紫竹筒,装着满满的黑熊腋下活血!”
林森慌乱的身躯扭动,就想起身,不小心触碰伤口,“啊”的叫了一声。赵王起身扶着,身后支起两个垫子,林森方才稍稍直身,看着赵王,呜咽道:“枫妹被离虫咬伤,只有七日性命,还需抓紧时间!”
赵王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四天前,他的爱女,长乐郡主林枫外出骑马游玩,不知在何处,被不知是什么的毒虫咬伤,回府便陷入昏迷。府中医生束手无策,最后请示官家,请出太医署的王老太医,遍寻古籍,翻出一类似之症,昏迷不醒,第一天,伤口红色。第二天,便显绿色。待林枫第二日伤口变绿,眼看一一对应,再查之下,方知是离虫之毒。此毒毒性极猛,离神离气,中毒之人只有七日性命,伤口每日变色,红绿青白灰紫黑,等到伤口变黑,便是回天乏术。
还好书中记载了一个上古奇方,林林种种,许多名贵药材。对于皇家,名贵珍奇却也不难,只是另有一味药引,说道:黑熊腋下活血。
官家体恤照顾,当即出了五营禁军,深入封阳附近的密林之中寻找。林森是第三天知道这事,赶到双木山庄问清缘由,领了一队士兵深入邙山,这才造成一段悲剧,士卒走散,长随被害,就连林森也差点送命。想到此处,更觉胸中苦闷,身死心灭。
林森看着赵王低头半天不言不语,神色默默,和缓道:“枫妹服药没呢?”
赵王捏了捏鼻子,神色恢复一些,轻声回道:“午后已将紫竹筒转交王老太医,此刻老人家正在加急制作。如果书上所记无错,能赶在七日之内配出。”
林森欣然道:“那边极好,枫妹吉人天相,定然会好。明日我们一起回宫!”
赵王没有接话。林森也不好再说这些,想起刚才一些细节,就又说道:“救我之人有没有留在府中,我想见见!”
赵王摇了摇头,无奈说道:“他们走了!”
林森哎叹两声,言道:“哪里人氏,可曾留下姓名?”
赵王只得把前因后话,中间细节故事细细分说,讲给林森。最后说道:“我听他们第一句话,就觉得他们绝不是江湖人士!”
林森笑笑,说道:“我听着也不像!”稍稍停顿片刻,似是拖腔拉调,悠悠道:“可曾派人去寻!”
赵王身躯一怔,跟着脸皮微微扭动,神色更显慌乱,眉头不伸,涩涩说道:“一共五辆马车跟着,三辆在前,两辆在后,只回来了两辆,全部跟丢了!”
林森言语尖锐,腔调全无,厉声说道:“能让双木山庄的人跟丢,这帮人有些手段!”
赵王大喝一声,怒嗔道:“关于双木山庄,你都知道什么!”
林森阴阳怪气道:“知道应该知道的!”
赵王一把抓住林森手臂,眼神呆滞的瞪着。瞧着林森神色零乱,侧身避看,恢复一丝理智,慌忙松开,温言说道:“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回宫!”
林森舔了舔嘴唇,紧咬牙齿,大声说道:“四叔,皇爷爷当朝之时。你是平定燕地叛乱的四品忠武将军,承宣使;血战西北,恢复北齐秩序时,你是三品怀化大将军,观察处置使;待到打退忘川的南下大军,威震天下,您是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归德军节度使!”顿顿片刻,轻叹两声,道:“待到官家即位,您是赵王,骠骑大将军,一品的枢密副使兼七品皇城使!”说完轻笑两声。
见赵王沉默不言,林森苦笑两声,说道:“当时便有耿直朝臣直谏言道:太祖立朝至今,哪有一品宰辅兼职七品,况且是这不入流的皇城使!官家只一句,周王叛乱刚刚平息,宫城不稳,需要稳妥重臣保卫宫廷,便置之不理!”
赵王浑身颤抖,面色黯淡无光,粗声喊道:“别说了!”
林森忿忿不平道:“我就要说。没过两年,官家给您进位太师,却也收回了您的枢密副使。可这短短两年,自您兼管这皇城司事,朝中大臣多有回避,再不似从前。我虽不知这双木山庄何时营造,可也知道皇城司主内,双木山庄主外这种话。官家只用了一个七品官位,就抹掉了您的赫赫功名!”
赵王连连叹息,郁郁道:“他可是你的父亲,莫要胡言乱语!”
林森回道:“圣君临朝,何须这种腌臜机构!”
赵王安慰道:“你不知官家即位时的凶险,周王作乱,京城血流成河。皇城司负责宫门守卫,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森幽幽道:“既掺和了这腌臜事,-四叔可曾忘记本心!”
赵王起身,连连摆手,义正词严道:“以后再也不要到双木山庄!”说完,疾步而出,侧身回看一眼,叹了口气,大步向前。
“四叔!”“四叔!”再无人回话。林森抬头看着房梁,兀自留下眼泪,脑中不停的回想醒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时呜呜大哭起来。为四叔,为林枫,也为那不知姓名的救命恩人。
赵王走到门外,胡总管凑到跟前耳语两声,赵王骇然问道:“那三组人也跟丢了!”
胡总管无奈的点了点头。
话说石信四人跟这帮隐匿之人在万岁山中绕了半天,将马车从北山推下,便赶紧向西山跑去,匆匆下山,直奔运河码头,直到赶上最后一班渡船方才心安。石信轻轻喘了口气,方才觉察胸口衣服夹有异物,伸手一掏,取出两个金锭。神色微张,立时塞回怀中,左右查看,瞧着无人盯看这边,稍稍安定。斜靠在船舷之侧,望着运河上下。此时天已大黑,两岸稀疏的几点灯光,三只鹭鸟飞上飞下,捉鱼取食,晚风拂面,夹杂着一点冬日芦苇花絮的飞舞。石信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跟着哈哈两声。
振威镖局内,康岚默默地守着康泽,不肯离去。她不时的拿起手绢给康泽擦着冷汗。突然,接触之下,她感到康泽脖子一晃,眼皮轻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细细俯看,瞧着康泽小手动了一下,慌忙冲出院落,跑到父亲身边,用力摇着手臂,大声吵到:“康泽醒了,醒了!”
一夜三地两话,各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