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银税合作

第二百三十七章 银税合作

春节过后,又到了中小学开学报名的日子。

虽然“希望工程”有奖储蓄还是进展缓慢,王加根也只能暂时搁下这事,把精力投入到代收学费和帮孝北县新华书店下乡镇教育组收款了。另外,A银行孝天市分行还布置了一个新任务,要求辖属各支行与本地税务局取得联系,邀请税务局到A银行营业网点设立办税服务机构。

这事的倡导者和发起者是A银行孝天市分行副行长王道欣。

自从税务局分成国税局和地税局两个机构,各商业银行就开始争抢税务系统的存款,争夺税款收入的资金归集权。“四大银行”你争我抢,简直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邮政储蓄、城市信用合作社及农村信用合作社也不甘示弱。

中国A银行是从人民银行分出来的老银行,牌子响,体量大,与税务系统的关系也最紧密,税务存款的市场占比历来都是最高的。自从税务机构改革后,其他银行抓住重新洗牌的机会,想从A银行的碗里抢饭吃,使得A银行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A银行的各级机构走访公关、请客送礼、与税务部门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能够想到的招数都用过了,但税务存款逐步减少的趋势还是没有改变。

那些走马上任的国税局长或者地税局长都很狡猾,任何一家银行找他们,他们都会笑脸相迎,“笑纳”银行提供的各种好处,对银行提出的要求也不轻易予以拒绝。甚至赌咒发誓,点头拍胸,作出让银行满意的承诺,但敷衍走了银行工作人员之后,他们该怎么弄还是怎么弄,一点儿信用都没有。

A银行孝天市分行副行长王道欣对此伤透了脑筋。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能不能借助A银行营业网点比较多、房子比较宽敞的优势,让国税局和地税局到A银行设立办税服务机构?这样的话,纳税人办理税务登记、纳税申报、缴纳税款就会到A银行的营业网点办理,无形间增加A银行的客户资源。更为重要的是,税务局占用A银行的房子作为办税大厅,自然会在A银行开立账户。纳税人缴纳税款时,可以在税务窗口办手续,到A银行窗口来交钱。进了税务局的账户,就成了A银行的存款。如果A银行的分支机构都这么搞,就能够让税务系统的存款在A银行封闭运行,形成垄断局面。

有了这个想法后,王道欣异常兴奋。他很快就去找A银行孝天市分行“一把手”何继安,抛出了自己的金点子。

何继安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税务局一分为二后,他们的房子肯定不够用。如果A银行提供地方给他们开展办税服务,他们自然求之不得。如果占用了A银行的房子,他们怎好意思把税款存到其他银行去?从理论上讲,这种做法能够防止税务存款外流。不过,何继安比王道欣还是要谨慎一些。

他试探地问:“让税务人员和我们银行业务人员在一个屋子里上班,安全方面会不会存在问题?”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王道欣马上回答说,“肯定不能让税务人员和我们的柜员混杂在一起,更不能让外人接触银行的钱箱子。我们可以在营业室里间做个物理隔断,让税务人员与银行柜员分开。营业室的外厅是共用的,但里间各自为政,互不打扰。”

既然王道欣想得这么周全,还做好了应急预案,何继安就表态说:“行啊!反正安全保卫也是你王副行长分管。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我这边自然也没意见。”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A银行孝天市分行于是召集各支行分管行长及存款股长开了一个会议,又专门印发了相关文件,具体安排和布置在营业网点设立办税大厅的事情。市分行要求各支行选择两个面积较大的营业网点,腾了一部分地方分别给当地的国税局和地税局使用。

A银行孝北县支行除支行营业室以外,其他网点面积都很小。而支行营业室本身又有会计柜、出纳柜、储蓄专柜、银行卡和房地产等五个对外营业窗口,腾不出多余的地盘。商量来研究去,最后决定把设立办税服务大厅的地方定在中心储蓄所和花园储蓄所。

把细节问题考虑清楚后,刘崇高就带着韩忠勇和王加根去税务部门商谈。他们先去了孝北县国税局,接着又去了孝北县地税局。

两个税务局的局长听说有这等好事,都十分高兴。A银行无偿提供房子给他们当办税大厅,不收租金,改造的费用也不要他们出。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么?他们没打半个梗,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等A银行孝北县支行联系好装修公司,准备对中心储蓄所和花园储蓄进行施工改造时,孝北县国税局又飞出了幺蛾子。他们觉得A银行给他们的营业面积太小了,要求把里间隔墙的位置挪一下。他们占用三分之二,A银行留用三分之一。

这要求实有有点儿过分。

韩忠勇和王加根都不敢答应,但又不敢轻易拒绝。两人回答说,这事他们作不了主,得向刘崇高行长请示。

“这绝对不行!”刘崇高听过汇报后,暴跳如雷,“国税局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他们占用三分之二,我们留用三分之一。客户来了会怎么想?这房子到底是我们A银行的?还是他们国税局的?再说,我们又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员工挤在那么狭小的地方营业呢?”

韩忠勇低着头不言语。

等刘崇高吼叫发泄完毕,情绪稳定下来之后,韩忠勇才嘟哝着说:“县国税局的人讲,他们局长说了,如果我们不按他们的要求做隔断,他们就不来我们A银行设立办税大厅。”

刘崇高翻了翻白眼,没有应声。

“县国税局的人还说,他们局长本来就对我们A银行提供的地方不满意。因为在老城区,新城区的单位和个人交税不方便。要是与A银行合作不成功,他们就去找b银行或者c银行……”

刘崇高如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你们的意见呢?”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踢皮球,问两个下属,“你们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弄?”

韩忠勇回答说:“如果县国税局真的把办税大厅设在b银行或者c银行,市分行肯定会追究我们的责任。到时候,我们这些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王加根一言不发。

他站在刘崇高的办公室,心思却不在这里。对韩忠勇讲的那些话,也没有认真听,有点儿心猿意马。自从担任存款股长之后,他的生活就完全打乱了。这倒不是因为忙碌——他当支行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也不比现在轻松。主要是,现在天天忙里忙外、忙上忙下、忙进忙出,却没有忙出什么名堂。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不想做的事又不得不去做。这才是最让他痛苦的。

虽说是存款股长,他已经有好些天没看业务报表了。一月份和二月份存款任务没有完成,存款股几个人都扣了工资。三月份是季度末,涉及到绩效工资核算,存款数据显得更重要。存款增加多少,能否完成任务,那是与存款股每个人的收入息息相关啊!他怎么表现得如此麻木不仁呢?因为在他看来,关心和过问存款似乎没什么意义。

“希望工程”有奖储蓄存单发售不出去,储蓄基础工作检查发现的问题还没有整改到位,代发工资户数没完成任务,人行利率检查尚未开始,办税服务大厅建设又遇到了麻烦……市分行除了下达存款任务,还隔三差五地布置专项工作,并且都上升到政治高度,要求不折不扣完成。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市分行布置的专项工作都顾及不过来,他关心存款的增减又有什么用呢?市分行布置的那些事情,无论对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存款增加有无帮忙,都是非做不可的。不做就会挨批评,甚至会受处分,而存款增长任务完不成,至多也就是少拿工资,经济上受点儿损失而已。

孰轻孰重?哪缓哪急?王加根心里当然有数。

唉!在A银行的基层机构搞工作,完全没有自主权,也不需要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顶层设计有中国A银行总行,分支机构按照总行的统一安排部署去执行就行了。不管是哪一级的分支机构,总会有一个上级单位。你必须做什么事情,应该完成哪些任务,上级行都会给你规定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如何去完成这些任务,上级行都会设计好路径。至于按上级指令去行动后的效果,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这种状态上搞工作,根本谈不上什么成就感,就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王加根总是觉得累、疲倦、无聊,特别不开心。这三个月来,他基本上没有参加早锻炼。没跑步,没练香功,没打羽毛球,没跳绳,没摆弄拉力器,也没去花园大桥西头的树林子里读书。家里的围棋、象棋、军棋和跳棋,放在客厅的低柜里,恐怕已经长霉了。英语广播讲座很久没听了,傍晚不出去散步了,与老婆孩子之间的沟通交流也明显减少……每天东奔西蹿,喝酒打牌,回家就睡得如死猪一般,有时还会吐得到处都是。人也越来越懒了,很少主动干家务,身上的衣服不是脏得不堪入目就不想洗。

方红梅对麻将的迷恋与日俱增,除了吃饭和睡觉,很少落屋。对女儿王欣的学习和生活,他们夫妻俩都不怎么过问。

唉,两人读了那么多书,拿了那么多文凭,受了那么多正面教育,一直追求高尚、完美和自由自在的生活,日子怎么还是过成了这个样子呢?

王加根这段时间在反思,希望把生活调整过来,去寻找那片宁静的天空。再过两天,他就要去武汉参加面授学习了。十二天不用上班,他都有点儿急不可耐。对于那张还没到手的国际金融专业大专文凭,他其实没多大兴趣。报名参加这期函授班,最初是想多学点儿外汇专业知识,而现在他期望的,就是隔段日子能够放下手头的工作,到省城武汉去呆些日子。

这次面授学习是他调整工作岗位之后第一次外出,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期待,每天都在盼望着。为什么会这样?除了日常事务确实太忙、太累、太烦人以外,他主要是想逃避人民银行组织的存款利率大检查。相关文件下发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存款利率检查组至今还没有来到孝北县。

韩忠勇抱着侥幸心理推测,人民银行会不会光打雷不下雨?只是发个文件吓唬吓唬大家,根本就不会来检查?或者,他们只是在全国抽查一些地方,不到孝北县来了?

王加根认为不可能。存款利率大检查是人民银行总行发文布置的,省里、市里、县里的人民银行又层层转发文件。上上下下这么重视,绝对不可能放空炮。文件里说得很清楚,存款利率大检查要力求做到全覆盖。偌大一个孝北县,又怎么可能漏掉呢?检查组肯定是要来的,只是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他带着侥幸的心理,希望检查组来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时候,他恰好在武汉面授学习。如果是这样,他就能躲过检查中有可能遇到的麻烦事。

还有一个原因。不久前,王加根收到同父异母妹妹加叶写来的信,说是他父亲王厚义、大伯王厚仁和三叔王厚道今年清明节准备到王李村上坟,路过孝北县城时,要到王加根家里歇歇脚。

看过这封信,王加根和他老婆都感觉很压抑,心里特别不舒服。

“想当初,我们在牌坊中学时那么难。他们从来没有伸手帮助我们。你爸还偷偷摸摸地把老家的房子卖掉,一分钱也不给我们。我们去潜江找他借钱买彩电,他把我们当猴儿耍。编造谎言骗我们去汉南,听三叔厚道的奚落和教训。说什么那钱是你爸的养老保证金,一分一厘也不能动。还说你爸后半辈子的依靠就是那笔钱,绝不会找我们,不作我们的指望。”方红梅声泪俱下地往事重提,又满腹委屈地回到眼前,“现在看我们条件变好了,又三一次两一回地来找我们。你爸前年还带着全家老小,想在我们家里过年!不是说不作我们的指望么?为什么又要来打搅我们?我真想跟加枝姐一样,远渡重洋去国外,跑得远远的。免得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烦恼。”

看到方红梅哭得那么伤心,王加根心里也不好受。

说实话,他也不情愿接待这几个只有血缘关系、没有感情的长辈,甚至都不愿意搭理他们!与这些人见面,除了吵架,没什么共同话题。可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遇到这样的老人,他又能怎么办呢?完全不理他们?外人会骂他不守孝道,不尊重老人。改善双方的关系?他又与这些人亲近不起来。万般无奈,他也指望消极逃避。这次面授时间是三月下旬到四月初,正好是清明节前夕。他私下里这样想,但愿父亲他们来孝北县城时,他正好在武汉面授学习。

……

正在王加根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崇高突然点他的将,逼他发言:“王股长,你也说说吧!这事到底怎么弄?”

王加根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万般无奈地回答:“我觉得韩副行长说得有道理。现在是我们A银行求税务局,就算他们鸠占鹊巢,我们也只能将就他们。县国税局长说去找b银行或者c银行,听起来似乎是在威胁我们,但也有这种可能性。”

“他妈的!开银行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哪里还有一点儿尊严?”刘崇高突然骂了起来,随后又放低声音说,“那就按他们的要求隔墙吧!他们三分之二,我们三分之一。只能委屈我们自己的员工了。”

两个办税服务大厅这才得以同时施工改造。

开工的第二天——也就是王加根去武汉面授学习的前一天下午,刘崇高又把他和韩忠勇叫到办公室,神秘兮兮地问:“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王加根和韩忠勇面面相觑。两人摸头不是脑,莫名其妙地望着刘崇高。

刘崇高故作高深地问:“花园储蓄所的营业场所,我们腾出了三分之二的面积给县国税局,但中心储蓄所营业场所,我们只腾出了三分之一的面积给县地税局。县地税局的领导会不会有意见?”

韩忠勇回答说:“县地税局那边儿目前好像没说什么。”

“别人口里没有说,不等于心里没有想。”刘崇高突然谨慎起来,“我们最好还是把工作做细一点儿。这样吧,你们准备五千块钱的红包,今天晚上送给县地税局季局长。”

韩忠勇先是一愣,进而又满口答应,吩咐王加根:“你赶紧去支行营业室取钱吧,免得呆会儿下班了。”

王加根不声不响地退出了刘崇高的办公室。

说实话,他心里很抵触,觉得领导们有点儿小题大作。

见王加根去取钱了,刘崇高又嘱咐韩忠勇:“今天晚上你们直接去季局长家里,什么话也不要讲,把钱交给他就回来。不用作过多的解释,其他的工作由我来做。”

韩忠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吃过晚饭,司机小季开车送他们到孝北县地税局。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季局长的家。遵照刘崇高的指示,他们没有明说前来拜访的目的,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拿出装有五千元钱的信封,搁在了季局长家客厅的茶几上。

季局长客套地礼让:“何必这么客气!”

韩忠勇透露,这都是刘崇高行长安排的。

“是不是为他爱人调动的事情?”季局长突然这样问,“你们回去转告刘行长,他爱人调动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五一劳动节过后,就能来我们这儿上班。”

韩忠勇与王加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比较诧异。

他们尴尬地笑了笑,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就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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