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门
清早,胡牧一行沿着崎岖的山路,朝山顶缓缓走去。
“玉儿,你看!翻过这道山梁,就能看到去凌云观的小路了!”胡牧用手遮住额头远眺着说道。
玉儿沉闷地应了一声,心中还再为昨天的怯懦而羞愧。一路上,不论胡牧同她如何说笑,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行了半日,山野中一条因踩踏而成的土路,出现在二人面前。这土路的终点居然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小庙。
那庙门上方挂了一块横匾,上书“凌云观”三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但这横匾雨淋虫蛀,几道裂纹贯穿其上,显得甚是不堪。
这凌云观,观名取得霸气非凡,有同云霄齐高之意。奈何,进出拢共两间院落,实在不符这凌云壮志的格局。
胡牧兴冲冲地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只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大喝:“小王八蛋,你又野到哪里去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道士,扔下手中的捣药罐,指着胡牧破口骂道。
他气冲冲的来到门边,看见两手空空的胡牧,不禁怒道:“你采的药草呢?天天就知道往云梦湖跑,那岸边是有小媳妇还是怎地?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下师门的规矩……”
高大道士麻利地挽起袖口,去捡拾门边的藤条,猛然瞥见胡牧身后,竟还跟着一骑在牛背上的女娃。
那模样标致的女娃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一时间高大道士竟然僵在原地,保持着躬腰的姿势。
“大师兄,这是玉儿!玉儿可不是啥小媳妇!”胡牧给指着玉儿说道。
玉儿白了胡牧一眼,红着脸上前给高大道士做了一揖道:“宁玉儿,见过大师兄!”
大师兄圆睁虎眼,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胡牧和凶狠的玉儿,语塞当场。
“小……胡牧!你这次跑出去三天,等你二师兄回来再收拾你!还不快去拜见师傅?”大师兄冷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走,和我去拜见下师傅!”胡牧道。
玉儿刚刚踏入后院门槛,鼻间就传来阵阵药材异香,这气味浓郁稠腻,不知要有多少药材熬煮,才能发出这般香气。因自小采药养成的习惯,她用力嗅了嗅这药香,心中顿时巨颤不已。
“这香味是……天香草!还有,这是幽冥花的味道!龙衔草、柏桃果……”玉儿震惊的看了一眼胡牧,她想知道,胡牧的师傅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能用到如此之多的保命药草?
“嗷!”小梦似是对着些草药的香味极其敏感,它轻吼了一声,便贪婪的嗅吸着。
“是牧儿吗?”一道沙哑且无力的声音,从后院的正殿中传出。
“师傅,我回来了!”胡牧冲玉儿摆了摆手,快步跑入殿中。
大殿正中的神像下方,一瘦小老者正背对着殿门,在蒲团上打坐。
“咳咳……牧儿,为何不让你的小友进殿,这岂是我凌云观的待客之道?”老者咳嗽了几声问道。
“师傅,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胡牧笑嘻嘻地说道,旋即招呼门外的玉儿进殿拜见。
“宁玉儿拜见老师傅!”玉儿进殿来,学着胡牧的样子,冲这老者磕了三个响头。
“弓弦声响惊迷蝶,荧惑大世汝先开!这女娃儿,这番走了至亲骨肉,依无所依,靠无所靠,若不嫌弃就在这道观中住下。”老者开口淡淡说道。
“师傅!您……如何知晓?这真的是定数吗?”玉儿被老者说中心事,顿时泪流满面,她冲老者砰砰地磕起头来。
“是定数,也非定数!你暂且安心在此!咳咳……咳咳……等那机缘吧!”老者猛然间咳嗽起来,他伸手将身侧的一瓦罐取过,大口的喝了起来。
一股药香在大殿中弥漫,这老者居然用喝水的瓦罐来饮药,将玉儿惊得目瞪口呆。
老者饮下了药剂,咳嗽立时平缓。他仍是背对着二人,缓缓开口道:“牧儿,那位偷吸草药灵气的朋友,为何不请进来?再不请它进来,我这七日的草药算是白熬了!”
“朋友?吸灵气?”胡牧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暗自思索着。
“不好!小梦,住口!”胡牧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大声喊着冲出店外。
“嗷!”门口传来了小梦不满的叫声。它被胡牧拉着犄角,连拖带拽地进到殿来。
“居然是异兽!”老者淡淡说道。
“牧儿!十年前,老夫曾起有易课,料定这云梦湖暗将有凶兽出世!只是卦象晦暗不明,老夫也参不透其中奥妙!这些年,你常去云梦湖边,老夫便知晓你该合此机缘!”
“这千年间,异兽消亡殆尽!可惜,老夫无法亲眼看看这凶兽的模样!”老者略有悲哀地说道,随即缓缓转过了身子。
“啊!”玉儿看见老者模样,口中不禁惊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这老者呈病态的面容上,两个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居然是个瞎子!
“女娃娃,莫怕!世人皆愿分真辩假,可眼睛看到的便都是真实吗?老夫虽说失了双目,但心中光明!”老者安慰道。
“我师父因窥到天道机缘,才失去了双目!你又何必害怕?”胡牧在一旁,不满地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玉儿嘟囔道。
“无妨!哪有什么天道机缘能够窥测,无非是仗些微末道行,斗胆测测气运罢了!”老者摆了摆手,拿出一面小铜镜,放于身前。
“这异兽,千年难遇!老夫又一时技痒,可否让老夫给你这小友参上一课?”老者冲胡牧笑着问道。
“师傅,你的伤……”胡牧惊道。
“砰!”殿门被重重撞开,大师兄手捧热气腾腾的药罐,满脸怒容的出现在殿中。
“师傅!我求您再不要测下去了!你的伤刚好,不要再测了!”大师兄将药罐放在地上,冲着老者哭求道。
“都是你,你这个灾星!你把师傅害成这样,还不够吗?”大师兄红着眼睛,朝胡牧大声喊道。
“痴儿!咳咳……咳咳……”老者剧烈的咳嗽起来,很快就有丝丝血迹从口中流出。
“师傅!师傅!”几人慌作一团,赶忙上前查看老者的伤情。
老者摆了摆手,阻止众人上前抚着胸口淡淡问道:
“定先啊,你自小便跟为师学道,这卜算之术,讲究心知神会,你可学会可几层?”
“徒儿愚笨,至今……至今那先天书,也只能掌握三层!”大师兄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口中诺诺答道。
“本门不讲究以武证道,但也是修行正法,你到如今为还是这地阴境界?”
“你走吧!”老者道。
“什么?师傅,您说什么?”大师兄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老者。
“师傅,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大师兄!”胡牧见老者要将大师兄逐出师门,连忙磕头求情。
“胡牧,他们两个平日间如何待你,你以为老夫不知?同门学道,不亲不敬,老夫门下就没有如此弟子!”
“师傅,那是我不好,你不要赶大师兄走好吗?”胡牧连忙磕头求情。
“住口!门有门规!你们还当我是师傅吗?”
“师傅……”大师兄满脸泪痕的呆在原地,空洞的眼神中,满是痛苦和绝望。
老者将头扭向大师兄的方向,颤抖着将面前的铜镜丢了过去,缓缓开口道:“凌云道法一脉传,荧惑经天两难全,天道垂象皆如此,气数未尽自安然。”
大师兄听见这话语,迷茫的看了看老者,又看眼胡牧,随即盯着眼前的铜镜发起呆来。
“师傅!定先就此别过!您老……保重!”大师兄将铜镜抓在手心,冲老者磕了三个响头,大步走向殿外。
“大师兄……”胡牧追着大师兄冲出殿外。
大师兄扭过头,默默看了胡牧一眼,扬起大手抚了抚胡牧头顶道:“胡师弟,你很好!”旋即大步离开。
“痴儿!”玉儿听见老者口中发出一声轻笑,扭头看见老者凹陷的眼眶中,留下了两行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