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死结以死解

许子航好想夜里能快些睡着，好想自己在家里能一闭上眼就立刻进入梦乡，好想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时候这些如同魔鬼一般的问题能不要跳出来折磨自己。可是自从他初二的一天夜里被他父亲从床上不问缘由地从床上硬生生抽醒那天起，许子航就再没能睡过一天好觉。

而那天许子航再次躺下后想了整整一夜，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一夜过后，他想明白了，自己什么错都没有。他的父亲什么都没问，仅仅只要觉得自己的儿子做错了，就可以把儿子从床上抽醒。其实许自航自己都不知道，也是从那天起，自己渐渐变得沉默，变得麻木，变得颓废，变得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应有的热情，变得什么事情都看似不放在心上。

而也是从那天开始，只要是许子航在家里，只要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在家里，他就无法安眠，无法酣食。许子航甚至能感觉到他父亲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磁场，只要他一靠近，他就会变得焦躁不堪，寝食难安。而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或许永远也无法逃离那个磁场。

就算是许子航一直以来最最亲近的妈妈在他初二的暑假得了需要住院的重病，许子航在被他的表哥带去医院的路上，还在一边走一边看着网络小说，步伐不疾不徐，根本不像是要去探望患了病的妈妈。

许子航怎么会不记得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妈妈得过需要住院的病，怎么会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麻木，比之今天犹有过之。他甚至记得他的表哥看他竟然还在看网络小说后冲他吼的那句话，“你特么别看小说了啊，我们是要去看你妈妈的啊，你能不能走快点啊！”

而许子航，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表哥，然后继续低头看着小说慢悠悠地迈着步子。

许子航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他无力回天，他只是个孩子，这时候，他才真的只是个孩子，这时候，他才真的需要有人正确的教育他，告诉他该怎么办，告诉他该怎么想。

很可惜，没有人能真正地意识到他身上的问题，连他的妈妈也都只是以为儿子性格孤僻，习惯沉默不语。可习惯是要养成的，许子航小时候不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没人发现他的习惯是如何养成的。

人们都习惯于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可很多事情如果没有过程，哪里来的结果。追本溯源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关键，可惜，无人解决，许子航自己没有解决的能力也失去了想要解决的欲望。而另外两个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一个是系铃的父亲，可那是个他根本懒得理会的死结。还有一个是他那逆来顺受，心善至极的妈妈，可许子航甚至不知道他妈妈能不能保护好她自己的那颗心，她如何去解他的心结。

死结唯有以死解，他曾经动这个念头动了无数次，终于，他有了行动的勇气。他怕死，他怎么可能不怕，世上有谁不怕死，可他现在除了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天下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可杀人。这情不止是爱情，世上一切能动人心弦的，都是情。而他许子航那根本就纤细绵弱的心弦，终于要被这个字崩断了。

“我该死，我不该活，我怎么不去死，我为什么要活。”他心中这几句话不断重复，在心中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

当心声大到许子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听得见了的那一刻，他双手撑墙，牙关紧咬，头部后仰。

许子航用上了毕生的气力与心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一个人如此严阵以待，除了死。当额头砸在墙棱上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嘭”的一声闷响，紧接着的声音他从未听过，但他明白，那是自己额骨碎裂的声音。

许子航额头陷下去了一大块，鲜血一股一股地流出溢满了脸颊，七窍似乎也有丝丝缕缕的血液顺势而出。

许子航因为反弹的力量向侧后方倒去，脑袋没有任何依仗地砸在了只隔着一层贴纸的水泥地板上，弹起两三下后终于停下。

许子航头痛得难以形容，除了痛任何别的感觉都不复存在。他无力自行闭合的双眼中是疯狂旋转的一整个血红世界，可他竟然还是没有立刻死亡。即使不是平整的墙面，撞墙这种自决的方式实在不算是个太容易太无痛的选择。如果真有人认为自决会没有一点痛感，那希望他永远不会体会到那种感觉。

许子航要死了，但还没有完全死，生机随着血液一缕缕地流逝着。不知是哪一刻，许子航的脑海不再剧烈震荡，如洪水猛兽撞体而过的剧痛感也消失了。他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他只能任由这个世界运转而不能产生任何自我行为。

在那里，许子航看见了一幕幕画面一闪而逝，像是同时出现，又像是有着先后顺序。那种速度呈现出的画面本应看都看不清，可他却每一幕都像是印刻下来了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画面似乎全是第一视角，呈现的情景都是那么熟悉，有的似乎就是昨日的事，有的像是幼年的一些事。他明白了，他明白这些画面是什么了，这些全是他经历过的事情，记得的，记不清的，他这辈子所有的事情全在这里。

三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