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至洵澈则为淮
混沌曾演化三千神与魔,盘古是先天神魔,鸿钧也是。
无父母,无来处。
由来即在。
而后天生灵修炼的力量体系,都是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混沌气息衍生出的一股元气。
是那混乱躁动的混沌之气中最平和、最有灵性的能量,被众生称之为灵气。
力量与修为低弱的莘莘生灵,对混沌之气有近乎本能的恐惧。
有如蝼蚁之比牛象。
可牛象不会去关注一只小小的蝼蚁,可是混沌之气会。
完整的混沌之气,一旦接触一切譬如灵气、阴气之类的衍生能量,都会将其消弭,殆尽。就像大鱼吃小鱼。
简直是修为弱小的生灵的克星。
所有修炼灵气的生灵,如果不能达到大罗金仙那样超脱三界之外,但凡沾上一点点混沌……
大约是可以吃席的。
…………
不周山顶。
漫山都是厚重的混沌气息,酱紫色的荒野上,怪石嶙峋,在朦朦胧胧的灰白色雾霭中林立,仿佛一座座古老而久远的墓碑。阴云幂幂,让人心生近觉去天无几尺的感受。
少年只身走进茫茫混沌雾霭。
只望得见他身着青白色衣袍的身影在其中逐渐消匿。
化为人形的云漪急了,匆忙跟了过去。
虽说他没有任何修为,但是又有能谁说的清混沌之气是否会伤及凡人呢?
看到那蒙蒙灰白云团中那一抹泣血般的猩红纹路,仿佛给本就暴躁不安地翻涌的混沌之气,淋上了凶戾而尊贵的气息。
那是位格极高的混沌之气。
那些混沌之气没有暴躁地扑上来,而是在那里自顾自的,缓缓翻涌。
可是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体内灵气被某种力量恣肆撕裂般的扭曲,那是超出她认知的、无比庞大而又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云漪连隐藏气息的术法都无法支持,小腿战战栗栗,浑身颤抖。顷刻,鹅黄绣衫的少女便突然从巨大岩石背后趔趔趄趄走出来,摔倒在暗紫色的荒芜大地上,现出原形来。
它蜷曲成一个白毛团子,连咕咕的声音的发不出来,痛苦仿佛海浪一样席卷了它的意识。
视野随着意识逐渐模糊。
只能看见那个少年的轮廓,在它视野中慢慢放大,熟悉的气味从衣襟里散发出来,带着草木的微苦清香。
耳畔响起诧异声,是不同于刘淮温润平静的嗓音,是温和而,又氤氲着不可名状的模糊。
混沌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不,是神祇吗?
只有天生神魔才能长久存于混沌。
它拼命挣扎地抬起小脑袋,却被硬生生压制着,毛绒绒的粉白色大耳朵不住地向下耷拉。
毫无攻击意图的情况下,她在混沌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么?
云漪迷糊的意识渐渐重聚,如果她现在是人形的话,一定会咧开嘴笑起来。
原来自己是这么卑微啊。
往日那些在少年面前炫耀术法的得意扬扬,就像长夜过后的篝火那样,只剩下一堆余烬。
还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啊……
「凭什么?」
不甘,屈辱,自嘲,愤怒。
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仿佛点燃了它体内的一股火焰。
冥冥之中,它感觉自己血脉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
异象陡然生起,一道紫色电光刺啦啦地将层层阴云撕成碎片,轰鸣不断,仿佛一条紫殇神龙盘旋与万丈九天,呼啸长吟。
少年怀中娇小可爱的白毛团子剧烈颤动起来。
蓦然间,一双鲜红如血的竖眸睁开。
戾气弥漫。
周遭四围,虚无缥缈的空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隐隐浮现出蜘蛛网一般细微的碎纹。一路蔓延到四方混沌之气。
忽然间,一只手掌搭在它的小脑袋上,青白色袍袖划过,温暖而柔和,轻轻地摩挲着它雪白的绒毛,声音温和,低头道:
“你怎么来了?”
“不是告诉你不要跟过来吗,说了给你放长假,去天庭找钦原、鬼车他们玩儿多好啊。”
“你总是不听话。”
血红色的竖纹兽眸骤然一缩,眼睛变回本来的模样,朱红色,小巧,玲珑剔透。
仿佛从绝世凶兽变成呆萌可爱的小兽。
他寥寥数语,却足以让她的世界里,无边黑寂长夜化作风雪艳阳,万丈波涛狂澜化作风平浪静,千里天寒地冻化作春暖花开。
你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跟过来?
你这个笨蛋。
我怎么会放心你自己爬上不周山。
小兔子忍耐着灵气几乎崩散的巨大痛苦,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使劲蹭少年的胸膛,长长的耳朵颓在后面,没有回应。
混沌之气仍旧翻滚不停,然而灰白色的朦胧中,一个人影若即若离,好像是从此间深处向这里走来,所到之处,混沌的灰蒙雾霭趋之若鹜,一举一动,恍若神明。
少年面色平静下来,缓缓地向那个人说道:“我来了。”
祂走了过来。
云漪没有看清楚祂的面容,即使看清了,很快也就会忘记祂的样子,仿佛祂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一样。
模糊,几乎不可名状。
只一身宽大的蓝白色道袍,满头的黑色长发用泛黄的木簪束起,腰间别着一柄古剑,铁锈斑驳,气质超脱凡尘。
倒不像神明了,反而像仙人,抑或是像一位普通的年轻道人。
连浩浩荡荡,不可捉摸的混沌之气也要为之臣服的。
普通,道人。
他到底是谁?那个传说中的道祖鸿钧,还是建立人教证道圣人的太清道德天尊?
他跟刘淮有什么交集?
身体的痛苦,在道人出现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刘淮脸色平静,但云漪能感觉到,少年白净而纤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
跟了他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个不老不死的好看少年从来没有恐惧过。
如果极致而漫长的孤独都熬得过去,这种人是不会感受到恐惧,他们只会向往终焉,或者一路向前。
是紧张。
他在紧张。
道人笑声温和,嗓音像是秋天里火红色枫林里簌簌吹动的风,有些追忆和望谟:“好久不见。”
少年愣住了,问道:“你是在跟……我,说好久不见?我们以前不就见过一面吗,恕我直言,咱们也不是那么熟的吧……”
蓝白色道袍的年轻道人抬手间,灰白色的混沌之气退散,他想了想,说道:“是,也不是。”
刘淮心头一动,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什么是也不是……”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这句话好熟悉,他捂着脑袋,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道人也是被触动了,沉默良久,慨道:“你不完整。你和他,终究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怀里的兔子猛然仰起小脑袋看向少年。
几乎是同时升起疑惑。
「不完整,是什么意思?」
“不完整,是什么意思?”
年轻道人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少年说道:“刘淮。”
道人低下头,沉思细吟:“刘淮……”
天光渐渐黯淡,不周山之巅本来临着层层密布的黑灰阴云,也匆匆离去。
日落,余晖绚丽,色彩缤纷万状,霞光云氤。
虽是黄昏,却绮丽烂漫得无比夺目。
温柔的橙黄霞光映在道人渐渐变得清晰的脸上,只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看起来真的很年轻,面容俊朗,微微狭长的眼睑,眼眸清澈得如同少年。
刘淮刹那间觉得,他的模样好眼熟。
道人忽然笑起来,道:“水至洵澈则为淮。名字挺好的。”
“你想知道你的来历吗?还有我的。以及我为什么会变得面容模糊,不可名状。”
刘淮怔然。
道人也弯下腰看向少年怀中的云漪,轻声抱歉道:“之前得罪了……”
“那么,作为补偿。”
“小兔子,你想知道,你的跟脚吗?或许除了我以外,连圣人也看不出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