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殇别苦
弥生确实愣了愣,良久后苦笑道:“这观音首本不该贫僧吃,但现在贫僧只能吃了。我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也渡不得了。”
“花开花落自有时,缘来缘去终归尽。”
作为珈蓝的天下行者,弥生已在这世上走了三百五十七年。弥生此来兖州本欲了去一桩陈年旧事后坐化圆寂。
但吃完这观音首后,弥生禅心修成小圆满。他的寿数突破了千年大限。一口菩提,一口禅心。待到弥生回到珈蓝,便是七十二法相禅师中最年轻的一位。
僻静的宅子里面,萧韩安一个人在庭院里默默的练着白天在唐刀馆里看到的刀法。他无人指点,以十岁稚童的理解力练得不伦不类。
这日夜努力终是无用功……可小韩安太想成为唐刀馆里的一个正式刀徒了。
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瞧不起娘和流云奶奶了……
乌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淅淅沥沥的雨从天上砸了下来,萧淑淑戴着黑色斗篷从衡阳溪茗中溜了出来,乘着大雨无人注意溜进宅子中。
“安儿,娘给你带了个好东西。”湿透了的斗篷黏在萧淑淑的身上,看向小韩安的眼神无比疯狂。
“你怎么又在练刀!地下室里面的那些东西你是不是又放了!”见小韩安不说话,萧淑淑疯狂的道。
小韩安低着头不敢看娘,悄悄的拉了拉娘的袖子,小声道:“娘,安儿可以靠自己成为修士。安儿不想做邪修……”
大雨瓢泼中,萧淑淑抱起儿子走进她一铲一铲挖出来的地下室,一道道闪电伴着雷鸣声撕开了漆黑的夜空。
一排排空荡荡的笼子再一次出现在萧淑淑的眼前,里面的幼鸟又一次被小韩安放了。这三年,萧淑淑悄悄买了好几批幼鸟给小韩安练功。可三年来,小韩安总用尽各种办法把鸟放了。
“你说你是谁的种啊?唉,我也不知道。那些年,我见得男人太多了。娘也不知道你是谁的种。所以,那些瘪三叫你小杂种也说得过去,娘确实也是个‘千人骑’。”
“可娘做到头牌啦!娘都做到妓馆妈妈啦!可还是被人瞧不起,你也被人瞧不起。小时候,娘想送你去武馆当学徒都不行。邪修怎么了,你练这邪功不杀人。这只是让你涨点灵气的邪功而已。”
阴暗的地下室里,小韩安攥紧拳头,一字一句的道:“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当上修士,灵气我可以自己突破。我要堂堂正正的成为修士。练了邪功就是修士最末流。”
“娘,我不做最末流!我要做最堂堂正正的修士,最受尊重的修士,就像那殿里的佛一样被尊重!”
听到这,萧淑淑愣了愣。
“最受人尊重的是佛修,你难道要出家不成?庙里的师傅看不上你的。不说这个了,娘得到一个好丹药。这丹是娘一个当修士的好朋友送娘的,你快吃。快吃!不然药效就溢出来了。”
若萧韩安当时没有被流云婢叫走,若他见到了弥生,大概会被弥生带回珈蓝做个扫地僧吧。
可世上没有如果,萧韩安吃下了她娘偷来的命丹。他最终还是背上了那百万人命债。
昏黄的烛灯照不清小韩安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他被雨淋湿的狼狈身影。他看着母亲带来的奇怪丹药迟迟没有下嘴,仿佛是什么力量在阻止他吃下这颗丹药一般。
“你不是不想练邪功吗?吃了它,娘就不让你练邪功了。快吃,快吃!”
听到娘这样的话,萧韩安越发狐疑,板着小脸道:“娘你不要骗安儿。这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娘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娘看她长得好看,本想救下她。但是谁想到她没撑到大夫来就死透了。娘埋她的时候,有一个小盒子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娘虽然不是修士,但是那个盒子里的丹药娘闻一下就浑身舒坦。这一定是好东西,这绝对是好东西!那个死人长得是真好看,却身穿破烂麻衣。说不定是躲仇家的,身上就带了最值钱的东西。”
“娘救了她,虽没救成但也埋了她。娘对她有恩,吃了这丹吧。”
小小的丹药在昏黄的地下室里释放出粘稠却诱人的血腥味,丹香从地下室里渐渐溢出,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听到娘的回答,小韩安最终放下心,一口吞下眼前这枚诱人的丹药。
萧韩安体内的七十二扇气海滞门瞬间就被冲破,庞大的药力从萧韩安体内爆开,把他的七筋八脉撕成粉碎,血珠从皮肤中渗出,喉咙发出濒死的嘶吼。
“安儿,快吐出来。你怎么了!咱不吃了,快吐出来啊!”这辈子萧淑淑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编出自己曾经是修士的谎言,自小生活在勾栏的她哪里知道修仙是什么。
她哪里知道气海滞门未开前吃灵丹是会死的人,她哪里知道灵丹不能直接吃。
眼前的场景把萧淑淑吓傻了,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流出这么多血,菜场凌迟也没流这么多血。看着安儿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萧淑淑身上抖得和筛糠一样。
“娘去给你找大夫!安儿,你坚持住娘去给你找大夫!”语罢,萧淑淑疯疯癫癫的跑出去了……
第三天,萧韩安的心脏停止跳动。
第十天,萧韩安的尸体化为血水。
第十八天,血水中中出现一颗心脏跳动。
第三十六天,人的骨骼在血水中出现了。
第七十二天,萧韩安的身体重新出现在黑暗的地下室。
第八十一天,萧韩安睁开了眼睛。如今人体内有七十二道气海滞
门,传说两万年前人体内有八十一道气海滞门。传说渡厄菩提坐化之日普渡众生为世人彻底打开了九道气海滞门。我佛慈悲,至此凡人修仙只需破开七十二道气海滞门。
而重塑肉身的萧韩安身上出现了八十一道气海滞门。烛灯燃尽了,宅子被弥生推平了,地下室被新土盖住了。
睁开眼的小韩安被恐惧包裹着,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娘,你在哪?安儿看不见了,娘!”
周围静得只能听见小韩安的呼喊,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包裹了小韩安。他伸着手向周围摸索着,摸到了那把唐刀。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刀刃割破了,血流了出来。
又过了一天,小韩安依然没有在地下室里面等到萧淑淑的到来。他只得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地下室的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到了通道口。
然而,通道像被堵住似的推不开。好奇怪,为什么会推不开。难道我已经死了,这是地府?难道我疯了,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要不我用唐刀试试能不能把堵在前面的东西劈开?
那若说劈到人该怎么办?毕竟我现在是个瞎子……
在恐惧和饥饿中小韩安等待着,等待着有人来救他。可是,过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救他。娘也没来,流云奶奶也没来,只有他一个在等待着……
若说这一刀不小心劈到了人,那也不是我的错。毕竟,我快饿死了,我要出去!小韩安最后说服了自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出口处劈出一刀。
“轰”的一声,光照了进来。原来我没瞎啊……
兖州出了件奇事,衡阳溪茗的老板娘萧淑淑死在了弥生大师的手上。珈蓝出了件大事,弥生行走人间三百五十七年修成小圆满正位七十二位法相禅师。
小韩安的衣服在摸索的过程中被磨破了,脸上身上都是血污,头发乱糟糟的像乞丐一样。
他赤着脚走在街上,周围的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往日里大家虽说看不起萧韩安,但萧韩安凭借着自己金童子般的长相走在街上
总是引来许多目光。
本来小韩安想着若是回了衡阳溪茗就好了,那样就能找到娘和流云奶奶了。但衡阳溪茗没人,往日的雕梁画栋只剩断壁残垣。他从一个老乞丐嘴里得知,三个月前有个和尚把那里的人都杀了。
老乞丐对小韩安说:“衡阳溪茗的院子里埋了个女修。挖出女修的尸首时候,那领头和尚把念珠都扯断了。那个叫萧淑淑的老鸨还嚷着自己没杀人,嚷着让和尚救儿子。她儿子就是那个出了名的杂种萧韩安。”
“那时,和尚说老鸨是屠了燕国炼命丹的邪修。然后,一掌便把老鸨拍死了。然后,整个妓馆的人全死了。真吓死人!”
“那女修听说是个大善人,和尚还给她立了个碑可受兖州香火……”
很小的时候,韩安就发现娘爱骗人。娘根本就不是修士,也没做过修士。娘连修炼的常识都不知道。那可笑的邪功是娘从话本里面学来的,杀鸟练功是话本编的。可她还是信了……
娘没屠燕国,是那个女修屠的燕国!和尚骗人!和尚杀人!这些话萧韩安藏在心里,嘴里喃喃道“真吓死人,真吓死人。”,脸上的泪止不住的淌下来。
老乞丐被小韩安这模样吓了一跳,心中暗骂一声晦气后拿走小韩安的唐刀,大摇大摆的往当铺走去。
小韩安的娘死了,流云奶奶也死了,至于爹就更找不到了。身上没有一文钱的小韩安在兖州开始了乞讨流浪的生活。因老鸨的儿子萧韩安还没被捉到妓馆藏尸案并未结束,衡阳县还在印海捕文书抓萧韩安。
自小生活在衡阳县的萧韩安在十一岁那年躲在泔水车里面离开了衡阳县,一路向北乞讨为生。
靠着长得好看,小韩安总能讨到的铜板总比其他人乞丐多。
“夫人,夫人。我饿……”小韩安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路过的秋娘。他并不像大多数乞丐那样直接挡住来人的去路,只是在一旁可怜巴巴的望着,从不说要钱的话。
秋娘守寡多年,没儿没女的,瞧见眼前这个小乞儿的可怜模样就心软。
“唉,我也就这么多了。”语罢,秋娘把从钱袋里所有的铜板都给了小韩安。一共是九枚铜板,有些讨人嫌的乞儿一个月也讨不了那么多钱。
秋娘走后心情不由有些沉重,钱袋里其实还有好几两碎银她实在舍不得给那个衣衫单薄的小乞丐。
来来往往许多人,好人就施舍小韩安几个铜板,坏人就顺道踢上小韩安几脚也是常有的事。若是挨了几脚踢后说上两句吉祥话,那有些人为了找个乐子羞辱小韩安便会丢下几个铜板。
遇见这种傻子,小韩安嘴里的吉祥话都不带重样。和钱比起来,尊严算什么。有钱才能活下去,有钱才能找和尚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