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樵妙化起枯秀
枯秀山延绵起伏,钟灵毓秀,山上有仙宗枯秀宫,由守德真人执掌,座下分作清波、烟霞、松筠、水月四院,由守德真人嫡传弟子道妙真人、道志真人、道修真人、道持真人分别传法。门下弟子数千人,其人丁兴旺,非丹涯山可比。
守德真人道法高深,其弟子也都颇有仙风。他们时常下山行善,为百姓解厄消灾。每逢三清、三元、五腊等节日,常做诸般科仪,请百姓观礼。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常常慕名上山朝拜,更显枯秀宫香火旺盛。
枯秀山是仙山,当此冬日之时,山下的树木已经凋零,但山腰以上,仍是草木葱郁。在一条偏僻的山道上,树影婆娑可爱,偶有鸟雀在林间穿梭,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清泉边上,有一些机警的小兽竖着耳朵休憩。这里人迹罕至,唯有一些樵夫在此地赶山砍柴。
韩陌英和屠离休飞至枯秀山前,正准备前往枯秀宫,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曲山歌:山风凉呦拂我臂膀,溪水清呦濯我衣裳;携我镰斧呦上山岗,上山岗呦采桂揽芳。
山道上出现一个年轻的樵夫,背上摞着一捆厚厚的柴禾,腰间拴着一柄短斧,正唱着歌,轻快地走着。阳光透过树林,洒下斑驳的光影,樵夫穿行其间,心情看起来好极了。
两人在云中打量着这位樵夫。韩陌英笑笑,对着屠离休道:“咱们不着急走,看看再说。”屠离休会意,两人隐去身形,在半空中静观其变。
“樵哥哥。”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打破了山林的幽静。
年轻的樵夫显然被这声呼唤惊扰了,他停下脚步,放下背上的柴禾,疑惑地四处瞧着,想要寻找这声音的来历。
“樵哥哥。”声音再次传来,缭绕在樵夫的耳边。
樵夫转了个圈,却不见有人,便开口大声道:“是谁在说话?”
“樵哥哥,在这里。石头后边,快来,快来。”声音再次从一块山石后边传来。
樵夫满心狐疑,循着声音找过去。走不多远,果然看见一块嶙峋的山石。转过山石,看见一个小姑娘,正支楞着肩膀蹲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什么东西。
那姑娘瞥见樵夫,立刻招招手,拉低了声音道:“樵哥哥,快来,快来。”
樵夫见这姑娘举止俏皮,眼神闪烁,便以为是哪家贪玩的小孩,于是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独自跑上山来?”
那姑娘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的表情,轻声道:“我是个采药人。樵哥哥快来,这里有个好东西。”樵夫的好奇心被引了上来,便走过去,要看看是什么。
等樵夫走近了,那姑娘便以目示意,又指一指远方。樵夫顺着姑娘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随处可见的灌木林,也看不出什么玄虚。樵夫正要发问,那姑娘道:“樵哥哥,看那树底下,有片红绿红绿的东西。”
樵夫瞅过去,果然看见一点红色,周围簇着一圈绿叶。再仔细分辨一下,樵夫猛然惊觉:那是一株人参!这可真是难得一遇!人参号称“百草之王”,是值大价钱的东西。樵夫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再看看,只见那株人参红顶鲜艳,周围拥着层层叠叠的叶子,这分明是一株百年老参!
樵夫还在惊喜中无法回神,那姑娘拉拉他的手臂道:“樵哥哥,那是一株长了一百年的老参,可遇不可得。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樵夫缓一缓心神,看着那姑娘,咧开嘴笑道:“好姑娘,找到这么个宝贝。看我去挖出来,换了钱,也分你一份。”说着,迈开腿就要去挖参。
那姑娘却慌忙一把拉住樵夫,道:“急不得!急不得!”
樵夫纳闷了:“怎么了?”
“樵哥哥有所不知。这株老参生长了一百年,早就有了灵性,不比寻常人参,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拿到的。”
樵夫笑道:“有什么难的?眼下就在那长着,难道它还会跑不成?”
“樵哥哥说对了!这株人参有了灵性,真是会跑的!”
樵夫愣了一愣,这真是闻所未闻,便道:“还真会跑?这怎么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只要有人靠近,那人参就立刻起身,飞一样地跑了,难捉得很。我追逐这株人参已经有两个月了,跑了不知有多少山路,始终捉不到。”
“还有这种事情?”樵夫挠挠头,双手一摊,“它要是能跑来跑去,那怎么捉得住?”
“那可未必。”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我早就想好了办法,只是一个人难办,得要个帮手才行。只要你听我的,咱俩保准能捉住它。”
樵夫点点头:“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追这株人参这么久,早已经摸清了它的路数。它一遇到危险,就喜欢往灌木丛里逃。我在前边的山坡上清理出了一块空地,唯独留了一处灌木丛。我在里边结下了一只十分隐蔽的网,只要将它赶进灌木丛,它就一定会撞进网里,被咱们捉住。”
樵夫撇撇嘴,道:“办法好是好,可要是追起来,它往别处跑,不进灌木丛,那可怎么办?”
“这就是需要你协助的地方。咱们两人从不同的方向追,拦住其它方向的去路,就一定能将它赶进灌木丛。”那姑娘扯着樵夫的袖子,道,“我在这等了老半天,就是要等个人来一起捉它。好不容易等来你,你可一定要帮我。”
樵夫嘿嘿一笑,挽起袖子,道:“好,就按你说的来!咱俩今天一起动手,一定要捉住这株人参。”
说干就干。两人挽起袖子,分别从两个方向慢慢向人参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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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等离人参还有十来步的时候,那株人参“噌”地从土里跳出来,抖一抖身子,蹦蹦跳跳地蹿了出去。
那姑娘见状,急得大喊:“快追!快追。”甩起两条胳膊,飞也似地追上去。樵夫也不迟疑,拔腿就赶上去。两人死死地追在人参后边,处处截住去路,一心把它往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赶。人参夺路而逃,慢慢地被两人堵到灌木丛边上。
眼看两人就要追上来,人参慌不择路,一头扎进灌木丛里。只听得“扑簌扑簌”几声响,灌木丛里传出好一阵嘈杂声。
小姑娘拍手笑道:“捉住了,捉住了。”又向着樵夫招手,“樵哥哥,樵哥哥。快进去捉住人参,别让它跑了。”
樵夫搓一搓双手,也顾不得杂生的荆棘,急不可耐地一头扎进灌木丛。进了林子,樵夫拨开扑面而来的枝叶,搭眼一瞅,看见那株人参正在一个小小的网里挣扎。再细看,根须又密又长,叶子繁茂,顶上一簇红艳艳的参果,果然是一株质地极好的人参。
樵夫喜不自胜,大踏步上前,伸手就要捉那人参,却不提防脚下忽然踩空,摔了个大跟斗。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张巨大的网拔地而起,将樵夫网了个结实,吊在半空中。
樵夫一阵惊恐,在网里不断挣扎,大声呼救。却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采药的姑娘拨开灌木丛,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小鞭子,眉飞色舞地跳了过来。而陷在小网里的人参,此刻却熟练地钻出来,一溜烟跑到姑娘脚底下,手脚并用,“唰唰”地爬上去坐在她肩膀上。
樵夫瞪大了双眼,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网绳,惊道:“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那姑娘也不理他,摇头晃脑一番,伸出手逗一逗肩上的人参,道:“人参娃,今天又找了一份乐子。”说完哈哈大笑。那株人参也摇晃着枝叶,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樵夫这才领悟过来,大叫道:“还骗我捉人参,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把我困在这里,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姑娘又嘿笑几声,道,“别担心,也就是随便玩玩罢了。”她肩上的人参又摇晃着叶子附和着。
樵夫慌了神,这哪是随便玩玩,简直是要出人命了,于是一边喊叫,一边奋力挣扎。可他被吊在半空中的网里,一点劲也使不上,挣扎得越厉害,那网反而捆得更紧了。
眼看着樵夫挣扎不开,那姑娘用手指戳一戳肩上的人参,挤挤眼睛道:“人参娃,这人已经捆结实了,该你了。”
那人参抖一抖叶子,从姑娘肩上跳下来,变成一棵半人高的参苗。参苗将数根须子迎风一抖,变成几条细长的鞭子。
姑娘对着网里的樵夫道:“你放心,我们也不是坏人,就是借你的屁股用用。”又对着参苗道,“人参娃,别害怕,上!”参苗蹦一蹦,哈哈大笑着,甩起几根长鞭子,毫不客气地朝着樵夫身上抽过去。
眼看樵夫就要受到鞭挞之苦,事情却忽然起了变化。樵夫猛地一挺身,竟然轻易从网中挣脱,稳稳地落到地面,又一把抓住挥过来的鞭子,念一句口诀,轻轻一扯,将参苗拉过来,仍旧变成一株小人参,握在手中。
事出突然,仍在嘿笑的姑娘立刻愣住了,她弄不明白,刚刚还在求饶的樵夫怎么就忽然变得这样有本事。就在这时候,那樵夫手里抓着人参,大踏步地逼了上来。姑娘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走,樵夫却伸出另一只手,抓着那姑娘脑后的辫子,默念一句口诀,轻轻一提。那姑娘立刻变了模样,成了一只全身火红的狐狸,尾巴被樵夫提着,悬在半空。
樵夫也变了模样,竟然是个束着高冠,穿着青衫的道人。被提在半空的狐狸和人参本来还在挣扎,一见这个道人,立刻垂头丧气,也不挣扎了,乖乖地垂下脑袋,任凭发落了。
道人将狐狸提到面前,问道:“这下玩得开心么?”
狐狸畏缩地看道人一眼,低下头去,口吐人言:“小师父,徒儿知错了。”
原来,他们是老熟人了。
这道人叫做玉烟子,正是枯秀宫门下弟子,时常在山后金光泉边修行。有一日,玉烟子正在泉边诵读青华宝诰,林间忽然钻出一只全身火红的狐狸。这狐狸并不惧怕玉烟子,徘徊几圈之后,在玉烟子面前卧下,仰起头,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听着。玉烟子十分诧异,也不驱赶,任由它卧在那里。
此后,玉烟子在泉边修行之时,狐狸常常前来相伴。某天,狐狸忽然了悟,化作妙龄少女,向玉烟子问道。玉烟子见其诚心向道,便收其为徒,传其道法。念在她本是狐类,又是在自己诵读青华宝诰时现身,便为其取名胡青华。
枯秀宫择徒极严,不会轻易收山精野怪为弟子,玉烟子自然也不能破规矩。他私下收胡青华为徒,一来有感于二人缘分,二来更是感叹其禀赋难得。
玉烟子收了胡青华,便经常抽空为其传道,但他事务繁忙,不能时时教导,胡青华便常常自己修行。她天赋异禀,常常触类旁通,其修行进步之快,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
胡青华年纪清浅,虽然学道有成,但仍免不了贪玩任性。她有一个小跟班,是一株百年人参,两人闲来无事,经常结伴在山间游窜。又爱设下陷阱迷局,捉弄上山的香客、樵夫、游人。
近几个月来,枯秀宫中的道人屡屡见到鼻青脸肿的香客,衣衫也脏秽不堪,一问之下,都说是被精怪捉弄。要么是看见路边有人参,去捉的时候却掉入陷阱;要么是看见迷路的小女孩,好心带她出去,却被吊在树上,好一阵鞭打。如是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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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虽然碰到的不是坏人,但这恶作剧也让大家很烦心。
玉烟子知道了这些事情,略略一想,就猜到是胡青华在作怪。于是化作樵夫,专门来惩治她。
此刻,胡青华现出原形,连同人参娃被玉烟子提在手中,满面羞愧,一动也不敢动。
玉烟子教训道:“你们两个调皮东西,仗着那点稀松的本事,到处戏弄路人,今天被我逮个正着,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青华嗫嚅道:“小师父饶我这一回,徒儿再也不敢了。”
玉烟子斥责道:“我屡次告诫你,修行最忌浮躁。像你们这样心性不定,不思进取,整日以捉弄别人为乐,修行只能成为空谈!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
胡青华用两只前爪捂着脑袋,畏缩着脖子不敢言语。人参娃也收敛了根须和叶子,老老实实不敢动弹。
“今天是遇见我,给你们点小小的教训。要是哪天遇到真正的高人,一怒之下,废了你们的修行,看你们怎么办!”玉烟子的话极为严厉,胡青华不敢回嘴,鼻头一抽一抽,懊恼沮丧之极。
玉烟子到底还是善良,他知道胡青华天性如此,又看她举动,也明白她知错了,语气上就软了下来,道:“也不是为师的训斥你,修行就要有个样子,像你这样贪玩好动,何时才能得道?”胡青华砸吧着嘴,不敢言语。胡青华不说话,玉烟子也教训不下去了,只是盯着她,要让她知道羞愧之意。
眼见师徒之间的闹剧就要结束了,韩陌英在空中叫道:“玉烟子!”原来韩陌英和屠离休早就看出端倪,只是迟迟没有点破罢了。玉烟子去过丹涯山几次,因此大家也都认识。
猛地传来陌生的声音,胡青华和人参娃赶紧挣脱,一溜烟跑进树林,消失不见了。玉烟子抬头一看,原来是故人,也不管那两个,高兴道:“二位仙友,别来无恙啊。”乘云迎上去打招呼。
玉烟子问及二人的来意,韩陌英便将蛮朴子的事情告诉了他。玉烟子闻讯大惊,玉烟子和蛮朴子同属枯秀宫水月院,都是由道持真人传法,感情极好。蛮朴子是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之人,其修为甚至直追四位传法师父,深受守德真人器重,没想到如今却传出这样的噩耗。玉烟子不敢迟疑,领着二人直奔枯秀宫。
到了枯秀宫,玉烟子去请了自己的传法师父道持真人,水月院的弟子听闻此事,也都纷纷前来听个究竟。
道持真人听韩陌英说了蛮朴子之事的来龙去脉,连声嗟叹,又向着玉烟子道:“这是一件大事,去请其余几位师父来。”玉烟子应了一声,赶紧去请道妙、道志、道修三位师父。
不一会儿,三位师父便赶到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其他一些听到消息的弟子们。大家听说了蛮朴子的事情,都议论纷纷,脸上显出悲伤和惋惜来。道妙真人身为守德真人座下第一弟子,对此事尤为关心。他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紧缩,暗暗想着解救之法。
玉烟子向道妙真人道:“大师父,我听说像蛮朴子这样的变化,是可以逆转的。不知道大师父可有倒转乾坤之术,能助他再生造化,重得仙胎?”
道妙真人摇头道:“你的想法,我已经考虑过了。的确有这样的仙法,可以重塑蛮朴子肉身。可是依照丹涯山两位客人所说的情况来看,蛮朴子化身高山,是为了镇压乱石川中古战场里的行尸,所以不可轻动。若是他贸然离身,山下的行尸便会泛滥成灾,不可收拾。”众弟子听完,都连连叹息。道志、道修、道持三位真人闻言,也都愁眉不展。
就在此时,韩陌英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能行。”
这句话立刻让所有人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道妙真人赶紧道:“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其余人也都竖起耳朵,要听听韩陌英怎么说。
“早年间,我曾遇到一位法师,叫做御鬼大师臣九虫,此人虽然不在仙宗之内,却擅长通灵之术,能御尸鬼,除精魅。湘南曾经发生大洪水,此人驱赶三千死尸垒成尸墙,保得数个市镇周全。如果能请这位法师出手,说不定能镇住古战场中的行尸。到时候,咱们就能施展仙术,恢复蛮朴子的肉身。”
道妙真人大喜,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真人不要着急。此人认熟不认生,陌生人去请,他不一定答应,此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办。”韩陌英又道,“不过,我要去溪林山协助我师尊编修道藏,脱不开身,就让我师弟代为跑一趟。”
屠离休耳听如此,便道:“我并不知道此人,如何请得来?”
韩陌英道:“你是认识的。五年前,我们一起去楚地拜会我的旧友曾象。在他家中小坐之时,座间另有一位虬髯黑脸的大汉,自称是曾象的朋友,你记得么?”
“是有这么一回事。”屠离休仔细想一想,点点头,“我对他印象不深,难道他就是那位能驱尸鬼的法师?”
韩陌英道:“不错,就是他。你到楚地找到他,说出我的名字,他自然不会推脱。”
屠离休点头:“好,此事就交给我来办。”
大事已定,道妙真人向着韩陌英道:“多谢仙友相助。我近日也接到师尊守德真人的谕令,让我到溪林协助他。既然你也要去,咱们正好可以同行。”韩陌英自然同意。
事情商议完毕,道妙真人便邀请韩陌英与屠离休吃些素茶。席间,道妙真人取出自己炼制的三颗八石丹,让屠离休当做见面礼送给臣九虫。用茶完毕,诸人也不久留,道妙真人与韩陌英一起去溪林山,而屠离休则去楚地寻找臣九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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