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往事不堪回首
见万重山坐下,孙杨说道:“京城来了消息。”
万重山靠着椅背,胳膊分别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持上的珠子。
见万重山没有开口的意思,孙杨便继续说道:“万盛班在京城发家落脚,原来叫荣喜班,老班主,也就是叶老板的师父叫荣盛,据说是得罪了康贝勒,荣盛死前叶老板带着戏班子从京城逃了出来。”
见万重山皱眉,孙杨便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拨弄着手持上的珠子,万重山看人向来很准的,虽然于那叶轻舟并没有说过话,但是在他看来,叶轻舟不是个会背弃师父的人。过了一会儿,万重山问道:“你怎么看?”
孙杨不确定的问道:“您是说叶老板在荣盛死前带着戏班逃离得事情?”他知道虽然万重山杀人无数,但一直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更向来是个看重人品的人。见万重山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据说叶老板很小的时候便被卖到戏班,与这荣盛情同父子,应该不会。”应该不会什么,自然是不会是个为了自己活命抛弃师父的卑鄙小人。
万重山懒懒的抬起眼皮说道:“你倒是会拣着我喜欢听的话儿来说,还查到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孙杨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荣喜班跟贝勒爷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叶老板在京城的时候是个不省事儿的,四处闯祸,更是几次得罪了权贵,若非是康贝勒出面力保怕是活不到现在。”
万重山见孙杨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鼻子哼出一口气,问道:“他们关系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
孙杨迟疑的说道:“坊间传闻,这荣盛是康贝勒的男宠,有人说康贝勒看上了叶老板,荣盛为了固宠将他赶出了京城,康贝勒一怒之下杀了荣盛。也传闻说是叶老板不肯屈身权贵逃出了京城,害死了荣盛。”
万重山停止了手中转动的珠子,问道:“你怎么看?”
孙杨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坊间传闻不足为信,叶老板身边的荣来便是荣喜班的少班主,荣盛的亲儿子,若是传闻为真,他又怎么会跟叶老板来上海,上次他可是拼了命的保护叶老板。”
万重山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仿佛是被说中了心事,说道:“所谓传闻,无风不起浪,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真假掺杂,才让人不知真假。”
叶轻舟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紧皱眉头,想要动弹,却又感觉身体被无数的手按着,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喊人,却是感觉嗓子被人用手死死的掐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梦中的叶轻舟跪在师父荣盛床前,此时的荣盛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不堪人形。贝勒府逼迫得厉害,荣盛无奈,为保叶轻舟只好逼着他连夜带戏班离开京城。
叶轻舟知道荣盛怕是挺不过今晚了,否则也不会这么急迫的想要自己离开京城。叶轻舟抓住荣盛枯瘦的手,哭着说道:“师父,我不走,我若是走了您怎么办,大不了我进贝勒府就是了。”
荣盛听及于此,有些恨铁不成钢,厉声骂道:“你混蛋,你可知道进了贝勒府会是什么后果吗?”
叶轻舟自然也是知道的,小时候每次师父从贝勒府唱完堂会回来身上总是带着些青紫伤痕,刚开始叶轻舟不懂,直到在他十七岁那年偷偷溜进贝勒府,见到荣盛那最不堪的一幕,叶轻舟吓坏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师傅不允许自己登台,更不允许自己靠近贝勒府。叶轻舟从未向别人提起此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每次看到荣盛的时候,叶轻舟便不由得心痛。可是为了师父,叶轻舟也顾不得这些了,闷闷的说道:“知道,我可以替代师父,师父也就不用……”
不等叶轻舟说完,荣盛使尽全身力气扇了叶轻舟一巴掌,怒其不争的骂道:“混账东西,我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就是怕你走上我这条老路,你竟还要自己往里跳。”
见叶轻舟脸上被自己扇的有些青紫,眼中含泪,心下又是后悔,又是心疼,软下声音说道:“从今往后你便是班主,你记住了,一,远离京城,一辈子不许回来;二,不许拆穿身份,这个世道戏子不易,更何况你还是……;”话未说完,荣盛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叶轻舟忙直起身子给荣盛轻抚胸口,帮他理气。咳嗽停止后,荣盛靠着床头歇了三息,继续说道:“三,绝不可唱堂会。”
见叶轻舟不语,荣盛推开叶轻舟给自己理气的手,厉声问道:“你记住没有?”
叶轻舟抽了一下鼻子,抑制住泪水,说道:“徒儿记住了,可是我绝不能丢下师父。”
荣盛见叶轻舟还是固执,气的咳出一口鲜血。
叶轻舟忙起身查看,荣盛推开叶轻舟,说道:“你要气死我啊,你若是不走,便是要逼我即刻去死。”
叶轻舟虽然不想惹荣盛生气,可是让他做出抛弃师父,独自逃命的事情,他实在是难以从命。
荣盛自是知道叶轻舟的秉性,见荣来推门进来,问道:“都收拾好了?”
荣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叶轻舟,点点头说道:“收拾好了,就等师弟了。”
荣盛看着面前的叶轻舟,问道:“你走是不走?”
叶轻舟向来倔强,虽然不想惹荣盛生气,但是实在是不能丢下师父荣盛,便咬着唇说道:“师父,徒儿真的不能丢下您啊。”
荣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觉得安慰,毕竟这是自己养了十一年的徒弟,儿子荣来对于唱戏一途没什么天分,但好在收养了叶轻舟,这个孩子自从第一次见面,荣盛便知道老天还是厚待自己,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戏子。他将自己所有的心血付诸于叶轻舟的身上,叶轻舟就是一块璞玉,但性情乖张,不服管教,这么多年来也就能听师父荣盛一二,他这样得脾性需得人精心雕琢,好好打磨才可以,但是他没时间了。荣盛艰难得伸出手想去抚摸叶轻舟得脸,眼里满是疼惜。
叶轻舟将脸凑到荣盛得手上。
荣盛却是收回了手,对荣来说道:“带他走吧。”
荣来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手中一方手帕,突然就捂住了叶轻舟的口鼻。
叶轻舟想要去抓荣来的手,身子却是被荣来紧紧抱住,没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荣盛看着面前已经成人的叶轻舟,映入眼睛的却是幼年时叶轻舟向自己要卖身钱的身影。时间好快,已经十几年了,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荣盛不想解释,他也没有力气解释了,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徒弟,一个是他唯一的儿子,现如今他能为这两个孩子做的就是用命换他们自由。
突然梦中荣盛的模样换成了陈六,他捏着自己的脸,眼看着小瓷瓶里的药就要倒进叶轻舟嘴里了。
叶轻舟猛地大叫从梦中惊醒,坐起来喘着粗气,仿佛是刚经历了一场搏斗,死里逃生的小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梦到师父了。今日受了惊吓,竟是让师父来了梦里。从别离,回首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想到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的对自己讲戏,教自己身段的男人再也见不到了,叶轻舟抱紧被子,将拳头塞到嘴巴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荣来听到声音忙披了衣服进来,正好看到叶轻舟抱着被子哭,心中担忧,忙问道:“师弟,怎么了?”
叶轻舟埋在腿间的头没有抬起来,呜咽的小声说道:“我梦见师父了。”
听到叶轻舟的话,荣来鼻子一酸,勉强扯出笑脸,安慰道:“现在的小舟子都是班主了,这么多人看着你呢,不能总哭鼻子,如果让爹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肯定要去梦里骂我的。”
等哄叶轻舟入睡后,荣来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叹了口气,荣来擦了擦抑制不住的泪水,可是无论怎么擦,泪水还是不争气的往下流。逃亡的那两年,荣来忙着照顾叶轻舟,忙着保护二月,忙着活下去,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父亲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流泪了。荣来遏制住想要放声大哭的心情,荣来知道叶轻舟没有睡着。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及门外随之而来的压抑叹息,叶轻舟向上拽了拽被子,将头藏在了被子下面。叶轻舟知道大师兄荣来知道自己没有睡着,叶轻舟也知道师兄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是面对面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二人也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