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笛愁离绪(上)
那是一位活在韶光梦里的女孩,那是一位赤脚走过岁月边沿的女孩。
“传说她每rì凌晨划着名为渡红尘的小舟,摇着反璞桨,从天际的忘川顺流而下,在灵湖湖畔收集尘世里朝阳下的第一滴露水,暮昏而返。若途中遇见彷徨于世、癫眠于世、淡隐于世的人,亦会请他们搭乘小舟,载他们渡过滚滚红尘、寂夜寒空、万家灯火、蓬莱之所,抵达那皓月尘寰外,实为心境内一处。与他们共品醇鼎香茗、闻檀烟香炉、养浩然之气、听遗世之音,赏奔腾之流云、绚绮之rì出。可惜,据说这些搭乘小舟之人,在之后的时rì里,或行或止,或惆怅或轻狂,或醉饮于心、或唾骂于世。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也没人知道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无一例外都面临了极为悲惨的命运。”
“悲惨的命运?”
“嗯,他们有的人穷极一生去追寻他所认为之理想,到头来却现最初的心动就是错误,他的荣华早已与他擦肩而过,人生于他,只是一梦之南柯。有的人糊涂一世,不懂爱与恨,不辨坦诚与虚假,却在垂暮之年认清一切,可惜再无年月去体悟这人世的纷繁,人生于他,只是那晚来之秋雨。有的人背负一生的骂名,将所有的责任扛在心头,此生却只能行走在落迫的yīn影里,靠着回忆度rì,人生于他,只剩灯火将尽之阑珊。还有的人用十年的光yīn去等待那rì丢下一句诺言便离去的恋人,最后才现那人十年里从未想起过自己,人生于她,莫不是一场韶华帐下之等待?再有的人,远离尘俗的靡乱,用一生的时间行走在无人辽阔的大地,用他们的心去感受这大地的浩翰寂寥,最后竟现一切皆虚空,不曾爱过,不知心向何处系,何来解脱?人生于他,只是一世之踏寻……”
“真可怜。”
“有人说那女孩其实是为了寻找遗落在人间的两株紫凌霄花。”
“紫凌霄?那女孩之前便去过人间?”
“没错,她在人间爱上了两名用剑的男子,不,应该是一名。”
“是怎样的男子?”
“那两名男子的xìng格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个待在rì月辰湖之境,一个驻守潇山寒泉之壶,可几乎无人知晓这两个地方到底在哪。”
“哇哦!这么神秘!?”
“对,就这么神秘。”宽广的草丛,静寂、yīn沉,清晰、灵动。黎明的安静,造就一个凄婉的世界,仿佛昨夜下过一场大雨,潇然、透澈。
一缕清灵的笛音飘过,细闻之,笛音中掺杂着一股悲痛。这悲痛,埋藏于哀沉的曲调,飘绕于黎明的凄凉,在细腻的起伏中变换着旋律,如同黑白世界里的静流,渴望流向sè彩斑斓的人间,却放不下在旧世界的苦守,徘徊在繁华门口,yù行yù止。
顺笛音望去,竟源自一名年龄十岁左右的女孩,她端坐在草丛中一颗巨石之上,执拿系着红线流苏的玉笛,闭着双眼吹奏。细看之,眉目清秀,青丝扎半髻,系着粉白sè长带,滑出的长垂在背部,两鬓也各垂下一小撮乌丝。额前散乱的几缕,即使无风,也在空中晃荡。yīn沉的草丛,凄凉的笛音笼罩这份辽远的寂静。
“女孩所行走的黑白世界,那里的街道,该是有多么萧条……街上无一人,冷冷清清,只听到不知哪条弄子里传来的悠荡的楚剧声,可女孩听不懂那唱的是什么,她之前从未听过,像是一名女子的哭诉,又像某只流莺的低鸣……”
走在yīn冷的街道,望向对面漫天yīn霾下sè彩yīn暗的步行街,那是另一座城市,那是充满嘈杂的音响和喧嚣声的一方。虽然没人会认识自己,也可能遭受他们的冷眼,但女孩依旧想去那里,一个人的世界并不美好,除了满溢于心的孤独感,就只剩对自己无力的支撑。纵使走在模糊凄寒的人群里,也好过独自面对生活的压抑。只是倘若真离开了原来苦苦守候的默白街道,在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值得自己向往与憧憬的未来,是否仍有值得自己走下去、活下去的存在?
“女孩是以前经历过什么吗?所以在心里留下了yīn影?”
“嗯……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秦府中的人皆已熟睡,四下寂静无声,身着菊纱的女孩悄悄关闭房门,提着一盏橘红灯笼走过yīn寒的山岭小道,来到篱笆围起的飞檐小屋前……”
屋内灯光明亮,透过薄薄的窗纸,映shè出一名男子的黑影。女孩站在院门口悬挂的红灯笼下,目光惆怅,脸sè苍白,她似乎已知晓屋内会生什么,修长的青丝被西风吹起,摇摆的裳裙显露出微微颤抖的双腿。不知门内的黑影在做什么,但女孩到来一刻,他似乎有所察觉,便转过身,面向女孩一方。女孩立马感到男子正望着自己,双腿颤抖得剧烈。
“冷风吹起,地上的杂草开始摇晃,女孩正不知如何,男子双手猛地拉开门。”
“哑!”女孩紧闭双眼,顿感双腿无力,瘫倒在地。
“霞儿!”
地面开始旋转下陷,女孩落入支离的深渊。恍惚间,只隐隐看见小屋门内,那男子身后黄sè灯光里,坐于床上的女子黑影……
“霞儿,你没事吧?”却见一名刘海杂乱、扎马尾、身穿褐sè粗麻衣、面容俊瘦的男孩,盘着双腿坐在女孩身旁。
“……”女孩放下玉笛,拭去眼角的泪水,不知该说什么。
“霞儿,我见你快哭了,所以……”男孩试图解释。
“凌天,你为什么总在关键的时候打断我?你知不知道这一刻对我有多重要?”女孩责怨道。
“……我……霞儿,每次你吹到这个地方都会痛哭一场,我不想你再……”
“那你也没必要……你知道我吹到这个地方会想起谁吗?”
“……”
“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想起我娘的样子啊,你知道吗,虽然我在哭,可我心里是高兴的,是好高兴的!”女孩溢出眼泪,“我……从小娘就……我做梦都想多见她几面,可……可你……”
“霞儿,是我错了,我真错了,可霞儿,伯母在你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你何必……霞儿,我真的不忍心看你一直就这么……”
“凌天,你不懂。娘曾经也是活在这世上的一人,可她不在了,她再也无法对霞儿笑,给霞儿唱歌,当人们逐渐忘记娘的存在,娘便真的永远消失了,人们沉浸在新的事物,那些流走的旧事不会再有多少人想起。可娘毕竟曾在这世上开心的笑过,曾拥有她自己的年华,虽然娘所在的年华已经泛黄,随时间流走……可如果娘知道她曾挂念关心的人不再想起她,她曾留在这世间的记忆已被岁月的洪流冲走,当她知道这世界不再与她有丝毫关系,娘该是多么伤心。凌天,我不希望娘在天上想起这些,我希望一直有人能记着娘,而且,我是她女儿,我不怀念娘,还能有谁会想起她……爹吗?不,他不会……”
“可霞儿……”
“别说了!凌天,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
男孩脸sèyīn沉了会儿,又抬起头讲道:
“……好吧,我不懂,我不叫你,你吹……”便随手扯根杂草,叼在嘴里,径自躺下,翘着二郎腿,把头偏向一边。
“……”女孩哭丧地望了男孩一眼,遂抹去泪水,拿起笛,再次吹弹。
这片冻草烟天,凄寒的笛音又一次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