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赌徒

第3章 赌徒

“……这是驾驶台,看这儿,这是电子海图,你能看到这个点吗?这就是我们船所在的位置。这个屏幕上是雷达图像……”

船长莱昂正在驾驶舱里,给李祖敏一一讲解驾驶舱里那些仪器和图像的作用,这会儿值班的是大副维克托。每当有新船员上船时,船长常常会把他们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以便让他们尽快熟悉船上的情况,同时帮助他们适应海上的生活。当然,面对一位女士,他的态度比平时要温和不少。

“船长,有你的卫星电话。”一位船员忽然推门报告,“是康伯巴奇教授。”

“好吧,”他转身对李祖敏说:“抱歉,我出去接一下。”

船长离开后,大副维克托注视着海面说:“李小姐,你认为埃里诺尔号怎么样?她看起来很酷,对吧?”

“我想是的。”她回答道。

“你也许看过资料,这艘船设计载荷2000总吨,700净吨,满载排水量足有4320吨……”

“实际上,在货船中间很小。”一旁的值班水手插话道。

“是的,在货船中间很小。但我们引以为傲的不是载货量,而是它的速度。埃里诺尔号拥有总功率84000马力的两台燃气轮机和两台电发动机,这几乎是现代发动机技术的极致。它的空载最高时速可达50海里,几乎和鱼雷一样快!这世界上没什么能拦住这艘船……”

“不要见怪,他原先是从船舶设计专业毕业的,一说起这些就没完没了。”船长和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维克托打了个寒颤,立即牢牢闭上了嘴巴。

“我的大副,请专心驾驶。你应该不想做个坏榜样。”

“Yes,sir!”维克托挺直了身子说。

夕阳破开云层,将半边天空染上一片火红。在无边的大西洋上,埃里诺尔号正在劈波斩浪,不断前行。陆地在他们身后缩成一线。此时,英属领地直布罗陀海峡的白色灯塔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和周围的山体混在一起,慢慢看不清了。

而在遥远的希腊半岛,夜色己然降临。一架波音737客机正在低沉的轰鸣声中起飞,它向着暗蓝色的天幕和闪烁的星辰飞去,将斯帕塔机场塔台的灯光远远地抛在后面。

一位身着短格纹衬衫,发际线略高,戴着无框眼镜的先生独自坐在头等舱靠窗的座位上,正是康伯巴奇教授。他放下手里的杂志,透过窗子,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城市。曾经熟悉的一切披上了夜晚的轮廓,令人感到那样陌生。教授轻轻叹了口气,合上遮光板,视线飘向不知名的空处。

莱昂低头看了看表,说:“哦,用餐时间到了。女士,我能邀请您与我共进晚餐吗?”

“当然,我的船长。”李祖敏微笑着说。

临走前,船长拍了拍大副的肩膀:“维克托,认真驾船。用你的眼睛和手,海上的礁石可不会为你的油嘴滑舌让道。”

“Yes,sir.”维克托连声喏喏。

音响里放着喧闹的爵士乐,走进餐厅,迎面是几张小圆桌和一个胶合板材质的简易书架。书架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本积灰的诗集和被翻得卷了页的时装杂志。这片区域是船员们的活动室。晚餐结束后的休息时间,水手们常常在这里打牌、闲聊。当然,也有人喜欢下国际象棋。

远洋船上网络非常不稳定,且价格昂贵。因此,船员们的生活十分枯燥,各种棋牌游戏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

闲暇时,只要来几局德扑,再喝上一点酒,便能消磨大量时间。(在非值班时间,埃里诺尔号所属的爱德华航海公司允许水手少量饮酒,但不得醉酒,违者将面临最高500欧元的罚款。)

越过一个简易的隔断,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三十张木制餐桌,排兵布阵似的和长椅一起牢牢钉在地上,令人想起公立寄宿学校的食堂。来到取餐处,今天的菜品有牛扒,芝士焗龙虾肉和几种素菜,主食可以选择面包或马铃薯奶酪馅的水饺。另外,每个水手都发一个苹果,以预防维生素C缺乏导致的坏血病。

埃里诺尔号只有一个餐厅,由普通船员与高级船员共用。不过因此,它也足够大,足以供六十人同时就餐。与装潢精致的客轮或豪华游轮上的餐厅不同,这里唯一称得上装饰的只有几副简单的静物画。有的画着一丛婀娜的鸢尾花,花瓣尽情舒展着,像是一只只蹁跹的蝴蝶;有的画着一株素雅的铃兰,种在陶土花瓶里,枝上悬着一串串莹白可爱的铃铛。

莱昂安静地用餐,他在吃饭时从不谈及工作,偶尔的对话也只是询问菜品的口味。

饺子一入口,浓郁的奶酪味顿时充盈口腔,李祖敏皱了皱眉。

“怎么了,不好吃?”

“其实……味道还不错。”她努力把饺子咽了下去,然后说,“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莱昂用刀叉把面皮与馅料分开,往馅料上挤了一点番茄酱,仔细尝了尝说:“也许你需要来点这个,番茄酱和马铃薯搭配起来相得彰益,非常美味。”

李祖敏惊讶的看着这一幕,闻听此言,慌忙摆了摆手说:“谢谢,不过还是不必了。”

她挤出一个笑容,开始埋头吃饭。

用餐完毕,李祖敏拿纸巾擦了擦嘴。莱昂抿了一口红茶,问道:“在船上这么多天,你觉得伙食怎么样?”

“很好,我是说,很合我的胃口。”

“那就好。”莱昂拿着茶杯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休息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

他们在门口道别。莱昂走向船长室,不时有匆匆路过的船员跟他打招呼,莱昂向他们点头致意。这些大多数是值班水手,刚刚由代班水手替下来。他们只有三十分钟的用餐时间。

服务员己经推着小车开始清理桌上的餐盘,小牌桌前则聚集起打牌和围观的人群。

安德森深深吸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牌——他刚刚已经压上了全部的筹码。

他看了一眼牌,抬头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尽量不露声色地说:

“好了,伙计们,亮牌吧。”

汤姆森摊开他的牌:“一对。”

“散牌,”马克懊恼地捂着脑袋,“哦,该死。克伦特,看你的了。”

“我也是。”克伦特耸了耸肩,把牌丢在小桌上。

安德森低头看着牌,无奈地说:“汤姆,你真好运。”

“可不是,他已经连赢三把了。”马克撇了撇嘴。

“但是……现在轮到我了。我赢了,伙计们,同花顺!”在人们的起哄和叫好声里,安德森把牌拍到桌子上,然后将杯中的茴香酒一饮而尽,“哈哈哈哈!下一局!”

“赢家洗牌。”马克摊手说。

“抱歉,我该走了,”汤姆森忽然站起来,“我刚想起来还有一些表格要填。”

他向凑在桌旁的旁观者们问道:“詹姆斯,你想玩吗?”

“不,不。我就看看。”

“亨利?”

“不用管了,我们会找到人的。与之相比,你的工作也许更紧迫些。”安德森大笑着说。

汤姆森走后,马克愤愤地说:“明明值班时间还早的很。你就不该邀请他,我说过,这家伙赌品差得很,只要输一把就不玩了。”

“我也没办法,欧文他们估计这会儿还在忙着清理甲板。”安德森洗着扑克牌,一叠叠纸牌在他手里快速交替,“以后不找他就是了。”

“也许他只是没钱了,”克伦特坏笑着说,“我听说他那天在蒙帕内斯输了不少。”

安德森摇了摇头:“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说起来,这次回去咱们就可以休假了,你们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没什么计划,”亨利坐在汤姆森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我大概会回爱丁堡的乡下住一段时间,那儿空气不错。”马克说。

克伦特搂住他的肩膀说:“你介不介意多一个客人?你知道的,利物浦的雾霾简直糟透了。”

“欢迎之至——只要你老婆愿意。”

克伦特立刻蔫了下来。

“哈哈哈哈,我敢打包票,这家伙每次回去,都得先证明他没有在外面碰过别的女人。”亨利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我喜欢独身主义。”安德森把洗好的牌在桌上敲了敲,露出玩味的笑容。

“天哪!别说了,”克伦特一脸沮丧,“让我们快点开始吧!”

约翰尼·汤姆森打开舱门时,他的室友之一卢卡斯正趴在笔记本电脑前玩游戏。汤姆森走进来,把衣服挂在床架上,随口道:“你在玩什么?”

“如你所见,蜘蛛纸牌。”卢卡斯头也不回地说。

“哦,我赢了!”他伸了个懒腰,关掉窗口,看了看时间,“七点半,等会儿又要去值班……你这会儿才吃完饭?”

“是……是啊。”汤姆森有些心虚地说。

“哦,圣母!你又去找安德森他们了,对吧?”

“但是,他们玩得并不多。”汤姆森喏喏道。

“汤姆,你为什么不能吸取教训?”卢卡斯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把自己的内裤都输个底掉。”

“实际上,我赢了一点。”汤姆森缩着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两张零钱,递给卢卡斯。

他嗫嚅着说:“这是十块钱。剩下的像我们说好的那样,发工资就还你。”

卢卡斯把钱收下,然后说:“听着,汤姆,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不能去赌了,赌场是吃人的地方,你上次收到的教训还不够吗?想想你妹妹的病,想想你的父母……”

“那是一个意外!”汤姆森大声争辩道,“我本来可以赢……”

“每个人在输得一无所有之前,都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意外?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烂赌鬼,如果你赢了,那才叫意外!你告诉我你妹妹生了白血病需要钱,我才借了你四百欧元,但是你,你这个人渣居然把它们全都输在了赌场里!”

“四百欧元,这远远不够!你知道吗,珍妮的手术需要至少一百万美元!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不去赌,我怎样才能凑齐这笔钱?你能不能告诉我?”汤姆森忽然吼道,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卢卡斯怔怔地看了汤姆森一眼,几乎想要扭头就走。他压制着怒火,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我理解你的苦衷,但这不是你犯错的理由……”

汤姆森打断了他:“你理解?你们一出生就可以享受免费医疗和世界上最好的社会福利,你怎么会理解?该死的总统!”

汤姆森像野兽一样咆哮着,却忽然没了气势,瘫坐在床上。

“我错了,抱歉,我很抱歉。但我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我知道,我是个人渣。但是她是无罪的啊,她是那么可爱,那么纯洁的一个孩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对她这样残忍。”

“每次我去探望珍妮,坐在她的病床边上,我都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坐视她朝着死亡走去。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只是病了,一场小小的感冒,很快就能出院。”

“起初,她会从床上坐起来,跟我讲她最近看的故事书。她是那么喜欢看书,即使是在病房里面。照顾她的护士跟我说,她很乖,可爱的像个天使。但是后来,她渐渐不能长时间阅读了,爸爸工作很忙,只有周末能来看她,她总缠着爸爸给她讲故事,但是只要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她的小脸雪白雪白的,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你知道吗?我每一次离开,都担心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面。但是她是那么坚强,一直在跟病痛抗争。上一次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哪怕有床垫着,坐一会儿也会很累。她躺在床上,摸着我的手对我说,‘哥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你哭丧着脸的样子太丑了。’她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哥哥,笑一笑,见到妹妹不应该很开心吗?’”

“我记得在她小时候,我不喜欢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常常对着她的摇篮做鬼脸吓唬她,但她根本不怕,反而被逗得咯咯直笑。她笑起来很可爱,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融化了。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我们兄妹俩的保留节目,她从来没有被吓到过,只是对妈妈说,‘快看,妈妈,哥哥变得好丑。’我想,那一刻我真是丑爆了。”

他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和鼻涕一同流下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曾为她缴齐医疗保险,或者这些年我曾努力工作,而不是花天酒地随意挥霍,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但是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一切……”

“我……”卢卡斯试图组织语言,但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去值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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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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