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泽的往事
后山上,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着,溪水缓缓从歪歪曲曲的河道中流过,经过一个小小的断崖后,轻轻的落在长满青苔的石块之上,夜晚的微风吹过这片竹林,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整个夜晚格外温和宁静。
成希将吴士祯的头颅埋在这片竹林之下,不仅僻静,无人烦扰,更难得的是,此处风景极其不错,想必肯定符合师父刚才说的话,临了,他还在这个小小的坟冢之上插上了一截半路折下来的柳枝,做完一切之后,成希微微后退半步,恭敬地对着吴士祯的坟冢行了一礼。
做完这一切后,成希想着师傅肯定还在等着自己,于是便快速的离开竹林,向山下的竹屋跑去。不一会儿,成希便到了竹屋,只见师傅仍然端坐在那把竹椅之上,月光已经爬上了师傅的膝盖,黑暗中,师傅的神情若隐若现,看不出喜怒,也看不清悲欢。
白泽缓缓说道:“去点盏灯来!”
成希应声答是,说罢,便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便从里屋端了一盏油灯出来,橘黄的小火苗有气无力的耷拉在灯沿上,成希赶紧将灯蕊拨的兀立,火苗这才窜了起来,满屋子瞬间被橘黄色充盈,亮堂了起来。
成希将灯盏缓慢地放在桌上,迅速的站在白泽的旁边,白泽指了指桌子另外一边的一张椅子,示意成希坐过去,他自然也是照做,规规矩矩地坐了过去。
“想好了和欢欢的婚事了吗?”
沉静了许久的房间突然被师父这样一句毫无征兆的言语打破,成希顿时错愕,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整个脸霎时间便红透了,但好在橘黄火光的照映下,他的脸才没有那么明显。
“师…师…师父,您怎…怎么突然说这个呀?”好半天成希才结结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白泽转头微微看了一眼成希,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低头说道:“想好了就尽早说,我好去欢欢家里提亲。”
成希侧头看了看师傅白泽,看不到任何打趣自己的意思,沉默良久后,成希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师傅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成希的态度之后,白泽放下茶盏,一只手扶在桌边,过了好一会儿,白泽的另一只手突然一拍自己的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如此的爽朗,如此的清澈。
成希听见师傅爽朗的笑声,不自觉的也笑了起来,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在一点灯火,一点月光之下,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笑声透过竹屋,惊起了许多夜鸟,过了些许时间,才落回枝干之上,打理打理自己的羽毛后,便沉沉睡去。
白泽举起茶壶,想要给成希也倒一杯茶,成希赶紧举杯去接,倒完茶之后,白泽才开口道:“小子,欢欢是个好女孩儿,来日,她嫁入我们家之后,你可不能辜负她。”
“放心吧师父,我是您养大的,我的脾气秉性您还不清楚吗,如果真有辜负了欢欢的那一天,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断去自己的一臂。”成希带着严肃的语气说道。
白泽这才点了点头。
“过几天,你随我去集镇上准备准备,多买几匹上好的绸缎,给欢欢做几身好衣裳,还有,准备好聘金、三牲、四色糖、茶叶和芝麻这些东西,别到时候去人家家里定亲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还有……”
成希听着师傅像隔壁陈大婶一般的碎碎念,心里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反感,反而心里暖洋洋的。
白泽说了许久才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才继续对着成希说着定亲的细节,成希自然是一一应允,并且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两个人就这样说了许久,茶壶里的茶水,虽然只有几片茶叶,但师徒俩同样喝地津津有味,不消片刻,茶壶便见了底。
白泽突然间就没了刚才言谈时的笑意盈盈,语气突然一收,看着成希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
“还记得师傅曾经对你说的,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我们所爱和所爱我们的人。”成希禾肯定地回答道。
“很好,看来你记得不错。”
白泽带着欣慰的语气说道:“师傅曾经就没保护好自己所爱的人,这份痛,可能这辈子,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成希看着师傅的眼睛,不再如往日那般透彻明亮了,反而是一层一层的灰雾逐渐弥漫,那种逐渐涌上来的凄凉,连坐在一旁的成希也感觉到巨大的悲伤。
“曾经的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市井无赖,喜欢一年四季浪荡在街头,看见漂亮姑娘,就去撩拨几下,泡在市井巷弄之间,看见谁家的窗台之上挂着腊肠、熏肉什么的,就伙同其他几个泼皮,弄根细长竹竿儿给挑下来,为此,我的爹娘,上门道歉,点头哈腰的次数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当然了,每次我自然是少不了被他们一起‘伺候’。后来稍大些,这些活计,自然也是干的少了,但我自然还是一天无所事事,自由自在的漂泊浪荡。”
“但是,那伙山贼,却让我再也没有了爹娘。那日,我从山里抓野鸡回来,可刚到村门口,我便闻见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儿,我慌忙跑进了村子,却看见在村中央的那个祭祖的平台上全是死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我怕极了,我害怕那里面有我的爹娘,我就进去翻呀翻呀,我一边翻,一边哭,我鼻涕眼泪都掉了下来,但我却不敢去擦,我害怕,害怕父母真的一下子就不见了,我还发誓,我再也不惹他们生气了,以后我一定奋发图强,博取功名给他们长脸。老天不知道是不是眷顾我,我没有找到爹娘的尸身,那就说明,爹娘还有可能活着,我抹去脸上不知道混了些什么的混合物,向着家里跑去,一路上,我还看见村子的巷落里也躺着不少的尸体,大部分是村民的,也有一两具是我不认识的,被村里人平时用的锄头挖出了深深的伤口,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我爹娘是不是还活着。”
“那师傅的爹娘后来还活着吗?”成希问道。
“都死了!都被那群山贼当着我的面捅穿了心窝。”
白泽的语气很平淡,可是表情却是带着浓厚的杀意,令一旁的成希都感到浑身一颤。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一个男人在我旁边给拧着毛巾,看见我醒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说了两句我睡了三天三夜,桌上有吃的,待会儿记得吃,说完就出去了。”
一说着那个男人,白泽的眼中恢复了一点精神,眼皮不再如之前那般耷拉着了。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师父!一个眼角带着疤痕的汉子,也就是他在那伙山贼将要杀我的时候,把我从他们手中救了下来。也就自那以后,我便跟着师父一起习武,练刀,一起去一些小山头剿灭一些小股悍匪,也就凭着这一点一滴的积攒,我的实力才渐渐变得强大。”
“当时的师父也知道,我和他练武,心里憋得一直都是为父母报仇的意念,所以他也没有过多地刻意引导我去改变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练刀,练剑,练内功,也正是师父,陪着我杀上那窝马贼的山头,让我放开了杀,那一晚,我杀光了那一窝马贼,杀得马贼议事的大厅血流成河,可当我杀光了所有的马贼之后,站在那个大厅里,我却是说不出的害怕。后来师父将我搂进怀里,让我好好地哭了一场,我才没有崩溃,没有彻底坏掉”
……
“后来在师傅的引荐下,我加入了王殿。”
“王殿?”成希不解地问道
“过段时间我自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王殿!”
白泽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自我加入王殿以后,我才知晓,原来那个眼角带着疤痕的男人,也就是我的师父,竟然是王殿二十八星宿暗杀者之一的‘井’,而类似于他那种一人便可屠杀一群中等规模的马贼的暗杀者,还有二十七人,我的师傅也仅仅是排名二十二而已,这让我第一次震撼于整个王殿的恐怖实力,也让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成希禾听到师傅的描述之后,自然也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见识过自己师父出手,明白自己师父的实力是有多么的恐怖,可是师父的师父,也就是自己的师公,居然实力更加恐怖,这让成希对王殿这个神秘组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可是师傅也死了!”白泽的眼睛里再次黯淡无光,“是因为救我而死的!”
白泽没有继续说下去,小屋里又是一阵寂静。
成希见师傅那极为明显的伤感,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
好一阵沉默之后,白泽才又开口继续说道,“后来,王殿的人找到我,让我接替师父的称号,完成师父的遗愿。”
“但那个时候的我,终日浑浑噩噩,一直饮酒浇愁,我害怕,我一直都害怕,害怕一闭眼就是父母被捅穿心窝的画面,害怕父亲躺在地面时还是不断的挥手让我赶快逃的画面,也害怕师傅为了帮我挡下那致命一剑而被剑气绞杀的画面。”
“后来,王殿的人把师傅的遗物交给我的时候,师父的一封信才终于是让我真正的走了出来,才让我能有勇气去接受‘井’的称号。”
“师公写了啥呀?”成希疑惑问道
“那封信上只有十六个方方正正的小楷字:勿念,勿愧,勿忘,勿思,勿躁,勿动,勿惘,勿庸。也正是这八‘勿’,让我明白,也许师父,并不想我一直沉沦下去,或许他更想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我,一个更加有活人味儿的我。”
“于是我接下了师父的称号,以及师傅的佩剑‘影’,带着师傅的遗愿,继续执行着王殿的指令,同时也恪守着师傅曾经教给我的底线。”
话说到这里,师父多年的教导让成希大概知道了师父要和自己说什么,他也从只言片语中大概猜到了一点师父的意思,于是立即起身单膝跪在白泽面前,说道: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白泽点点头,笑着说道:“起来吧!”
可成希依旧执拗地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请师傅一定要答应徒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徒儿处于生死境地,师父一定要先保护好你自己,万不可让师父死于徒儿眼前!”
白泽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好,为师答应你,起来吧。”
成希这才应声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过了许久,才坐在白泽的身边。
白泽这才开口道:“今日你也累了,就早些去歇息吧,今晚就不继续练功了。”
成希确实也感受到了一阵倦意,于是和师父告退之后便进里屋躺在床上去了,不一会儿便有微微的鼾声从里屋传来。
白泽听到里屋的鼾声传来,微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脚也不洗!”
说完,白泽便走出了小竹屋,此时已经寅时许久了,月亮开始下沉,天际的朝霞开始若隐若现,不远处的村子里,有几家已有鸡鸣传出,也有一些人家起得早,已经开始有炊烟袅袅升起。
可能正是这种平淡而真挚的景象才能让久经杀伐的白泽感到一丝丝的归属和一丝丝的温暖。
可能成希自己也不知道,白泽当初在捡到他的时候,曾经是想让这个孩子叫自己爹的!可是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有些事情,不必强求。
能做师徒,已是天大的缘分,既然如此,又何必过分强求呢?
白泽觉得有些冷了,拢了拢两边的衣服,不禁自嘲,原来,自己也怕冷。
从接下自己师父的衣钵的时候,自己似乎就一直在暗杀和被暗杀的路上,从未有过片刻的温暖,可是,当他捡到那个小孩子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变了,他会担心小孩子受伤,担心小孩子吃不饱饭,担心他以后娶不到媳妇儿,于是,他便来到了崇南村,这个极其偏僻却又充满祥和的村庄。
在这个村庄里的日子,可能是他白泽大半辈子以来,最安静祥和的时光了。没人会关注他们从何而来,大家唯一记住的,是一个心地善良且医术高明的白郎中。
但自己唯一被村里人嫌弃的,就是自己不会带孩子。
村里的大娘们看见还是婴儿的小成希被他一个大男人折腾的不成样子了,就经常跑过来,逗弄小成希,有段时间,弄不到羊奶给成希喝了,贺大娘干脆把小成希带到身边,刚好自己也是生了孩子,两个孩子便就一起喂了。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事情,每一件事情让白泽回忆起来时,都会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其实,活在这儿,也不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