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杜飞飞的烦恼
许是太过无聊了,坐在驼车上的李秦哼起了歌,在他年幼时,母亲常给他哼这首曲子。李醇枫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李秦哼歌。在驼队末端的范荼睁开了眯着的眼,手掌轻拍着大腿。
四个驼车驾车人,现在只剩下了三个,范荼弃了自己的驼车,坐在了拉着粮食物资的那驾驼车之上。
已是夜半,再行过五里,便能寻到一处歇脚的荒废古刹,古刹之内,十二众中的鸡已待命等候多时。
鸡口中发出怪声,片刻,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地面上便多了几只沙鼠。
这些沙鼠体长约莫四五寸,尾长于其身,背部毛发是近于黄土之色,腹毛纯白如雪,此刻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不断地搔着前须,眼睛灵动异常。
鸡的口中发出吱吱声,如与沙鼠语,几只沙鼠吱吱叫了几声,四散于这座荒废古刹的阴影。
十二众中的鸡,名为万通,可于万物通。
隐于夜色中的荒废古刹,骤然亮起灯火,一盏、两盏,灯火如豆,点点灯火恍似人间繁星,一座荒废古刹不消半刻便光明大作。
万通点起古刹灯火,是为教主引路。当万通将手中火折扔进院中一堆木柴之上,早被浇了油的木柴伴着腾的一声燃起了火光,走至门口的万通,一伸手,拉开了古刹的寺门。
范荼倚在一个木箱上,意态闲散,微睁着一双眼,隔着几里,便见到了那夜色中的灯火。
……………………
巫峡两岸,猿鸣不断,月下扁舟,交错觥筹。
杜飞飞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家境优渥,长相谈吐俱佳的他却还是光棍一个,所以常被邛道人称作老小子,杜飞飞的老父杜宇私下里时常腹诽,怀疑是邛道人撺掇着杜飞飞要脱离红尘。
邛道人知道杜宇的心思后,以说服杜飞飞考虑婚事的由头,没少敲他的竹杠,连他的私人酒窖,都让邛道人进去逛了几遭。
逛自然不会白逛,进去时候主人自然是要送客人见面礼的,等客人逛罢,出来之时,临行的赠别礼则更是少不了。
酒也喝了,杜宇宽心不少,结果大半年了,从隆冬腊月到草长莺飞,再到如今的海天云蒸,对于婚事,杜飞飞依然是半点不上心。
杜宇大怒不已,一边大骂邛道人,一边整天在餐桌上唉声叹气地说着他的几位老友,某位老友又填新孙,某位老友的儿子娶了一位贤惠夫人,某位老友的女儿待字闺中正欲觅佳婿云云。
每到这个时候,杜飞飞那吃饭不语的娘亲也会放下碗筷,插上几嘴,为自己的儿子说着王夫人家的女儿美,李夫人家的女儿俏,一度让杜飞飞头疼不已,这才寻了个由头跑了出来,于邛道人相约于今日巫峡口相见。
邛道人放下酒碗,用脏兮兮的道袍擦了擦嘴边的酒水油渍,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歇了半晌方道:“小子,我说你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婚事,找个女子结婚生子,也好为你爹爹了解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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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杜飞飞皱了皱眉,疏淡的月光透过江水的映射,在他脸上荡起水光的涟漪,他严肃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焉能只顾儿女私情!”
邛道人冷笑一声,说道:“再妄言,老道我便走了,年纪大了,听不得年轻人的胡乱掰扯。”
杜飞飞悻悻地道:“我实在不愿找个不喜欢的女子将就一生。”
邛道人说道:“你把这情情爱爱说于老道我听,我也听不明白,老道人虽然游戏风尘,百无禁忌,却只在这情爱一途上,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我此时与你所言,是你老父心中所愿,以及你家族产业的存续。”
杜飞飞拿起酒碗,将碗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酒碗咚的一声,被丢进江水,杜飞飞站起身,眉眼发亮,神采飞扬,“我父所愿,无非是后继有人,以承家业,可我杜飞飞觉得,若效仿尧舜,禅让能人以载我族家业,或许更能让我族家业真正绵延万世而不绝!”
邛道人摇摇头,说道:“那彼时的家业还是你族的家业么?你又岂能知道后世人皆能如你,举能人继位?若有一人传子不传能,你又能如何?”
杜飞飞沉默,良久之后,望着东去的江水和天上的明月,蓦然笑道:“那又如何?或许我此举可为后世人开一传贤不传嫡的先河。”
江水东去,日月交替,今日江水非昨日江水,今日明月也非昨日明月,世间之事无万年不变之理。
江风浩荡,吹散江上薄雾,杜飞飞衣袂飘飞,长身立在这舟头,恍似仙人出海。
邛道人斜躺在船板上,用手指扣了扣牙,一段时间后,扣牙无果的邛道人默默把手搭在杜飞飞飘扬的衣摆处,拉了拉,“坐下吧,晚风太凉,刚吃了些酒肉,当心窜稀。”
杜飞飞一撩衣摆,坐了下去,全然没有发现素淡的衣角已粘上几根油腻腻的指印。
“我说,小子,你当真没有龙阳之好?”
杜飞飞红了脸,“邛道人你乱讲什么!”
邛道人眉头一扬,说道:“你且宽心,没什么,我也知道,很多贵族子弟都有此癖,你无须羞赧,大方与我说了便是,我们是拜了把子的对吧?”
杜飞飞急道:“再乱说,这便真是我请你的最后一顿酒了!”
邛道人朝江中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呸呸呸,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老道不许你如此咒骂自己,莫要让我与你的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呐。”说着装模作样地拭泪。
杜飞飞生得一副好唇舌,平日里从未在口头上吃过什么亏,偏偏一提这龙阳二字,便会乱了心神,不知该如何言语。
邛道人不依不饶道:“我觉得吧,你小子多少是有些的,恁大个男子,不修佛道,也不近女色,同辈如你这般条件的,不说其他,光是那青楼便去了不知多少次,偏偏你,出淤泥而不染,啧啧啧,可疑可疑,你方才那番话说的极好,可偏偏在婚事上,只言不愿将就,闭口不谈其他,容不得老道我多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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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飞飞涨红了一张脸,脖颈都憋得通红,偏偏说不出一个字。
邛道人见杜飞飞如此,也没再步步紧逼,摆了摆手嘿嘿一笑,说道:“杜老弟,老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莫要生气,还记得老道教你的静心口诀吧,来,跟着老道念,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邛道人闭嘴!”杜飞飞大吼,一时之间盖过两岸猿啼。
邛道人哈哈大笑,继而挥袖,振得江上薄雾四散,小舟如得助力,行进如飞。
“走咯,随老道去洞庭湖寻个老友去。”
……………………
京城长安,市坊林立,是夜,正值宵禁,街上不见人烟,户户房门紧闭。
长安皇城大明宫,此时却灯火通明,一位女子身穿龙袍,高坐龙椅,单身扶额倚着扶手假寐,龙案上摊着几张尚未批注的奏章。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两个摇扇婢女在其近旁,目不斜视,一眼也不去看那龙案上的奏章。
于龙椅上假寐之人,正是当今皇帝,也是古今以来第一位女子帝王。她习惯与这大明宫处理政务。
歇了一阵,似是缓过心神,她睁开双目,在桌案上提笔沾朱墨,在那奏章上批下红字,字迹娟秀,批注内容详尽。
过了一阵,将案上几个奏章全部批阅完毕之后,她搁下笔,坐在龙椅上舒展了下身体,随即站起身子,朝着身后摇扇婢女摆了摆手,自己一人走出大明宫,行往寝宫。
她自多年前起,就喜欢独自一人走在这凄冷的皇城之中,她今年四十余岁,却保养得极好,不见半点衰老之态,皮肤光滑细腻,柔若凝脂,说不得极美,却总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正是夜半,宫中只有一些巡逻的宫侍提灯而行,黑漆漆的透着荒凉。
两个婢女在大明宫中,将那奏章叠放在一处,放进了一个不知是何材质的箱子里,随后一一灭去宫中长灯,也自行前往自己住处。
这位女子帝王走了半晌,突然停下身形,朝着一处假山轻声道:“高羸?”
高羸,高赢,两个兄弟,一字之差,一境之差,高羸八境,高赢九境,同在宫内,同为宦官。
假山后转出一人,一身黑衣,却不是宦官打扮,高羸跪倒口呼万岁。
女子走近几步,开口道:“高赢出宫办事,办砸了,你这边,不会又让朕失望了吧?”
声音悦耳,并无刻意而为的威严,却让高羸遍体生寒,高羸仍是跪在地上长揖不起,恭敬道:“高羸已探得厉无咎些许下落,那人应该早已从蓬莱返回,而今应是窝藏在那魔教之内。”
女子轻轻点头,轻声道:“那便平身退下吧,夜深了,朕也该去睡上一觉了,明日还有早朝。”
“喏。”高羸恭敬退下。
女子缓步朝着寝宫走去,脚步好似轻快了不少,步态宛如少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