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李代桃僵
老道人略感唏嘘,只是面上不曾流露半点,当下他促狭地笑道:“还记得那日出观之际你夸下海口,说要辅前朝皇子荣登大宝,如今不见你有何建树,倒是拉着人家跑来一起做了人质。”
李醇枫白俊的脸像是腾起了火,直红到耳根,也只有在自己师傅面前,他才会明白什么叫羞。
老道人抓住李醇枫的手,闪身进了屋子,随后把门关上。
李醇枫当下也冷静下来,问道:“师傅,你这般光明正大的过来,就不怕被范荼和碧瑶发现么?这可是碧瑶的场子。”
邛道人闻言吹胡子瞪眼地喝骂道:“蠢货!我会怕?你见你师傅我怕过谁?”说罢把自己油腻腻的袍袖往上一撸,一个大跳,一巴掌呼在李醇枫的脑袋上。
果真一物降一物,在李秦面前舌绽莲花的道士,在自家师傅面前,却是几棒子打不出屁的货色,莫说别的,就连句捧场拍马屁的话也说不来。
邛道人看着缩着脖子的徒儿,突然又来了火气,揪住李醇枫的耳朵拽至身前,又赏了一脚。随后没好气问道:“那小子呢?”
问的自然是李秦,李醇枫苦笑一声,道:“我哪里知道啊,方才刚从窗户翻出去,师傅您没碰到啊?”
邛道人瞪眼道:“尽说废话,自然是没碰到,否则还问你做什么?”
李醇枫讪讪一笑,没话找话道:“师傅,可想死我了。”
又是一巴掌呼啸而来。
李醇枫没躲,闭着眼受下。
邛道人找了坐处坐下,哼哼唧唧地揉着自己的腰腿。
李醇枫一溜小跑过去,熟练地接下了捏腿捶背的活计。
邛道人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轻轻拍了拍李醇枫的脑袋道:“乖徒儿,说些正经事,给我讲讲你们这些时日的经历。”
李醇枫手上不停,逐一将几个月的经历讲了出来。
一番讲述过后,邛道人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李秦犹如天性得脱,定然和范荼脱不了干系,年幼读书以儒家教他知礼,少年只是入佛门教他克制,后我又以道教他顺势和自然,就是怕在他心性成形的关键时期,身边少了父母,被儒释二家的学说影响过甚,以致走进偏隅小道,如今只怕反要走入另一个无拘的极端。”
“师傅,我也无父无母,你怎么不怕我被道家思想影响过多呢?”
邛道人笑骂几句,说道:“你怕什么怕,你自幼无父无母,成长环境始终如一,与他大大不同,况且他是可能会坐上龙椅的人,若是太过恪守一家思想,于国不利。坐上那张椅子的人,该有眼望四海和包容九州的胸襟气度,不能囿于一家之言。”
李醇枫难得硬气一回,翻了个白眼。邛道人看到徒儿这样,反倒有些欣慰的感觉。
邛道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次是来带你走的,只是带你,我想范荼应该也已经猜到你不是皇族血脉了。”
李醇枫只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邛道人的意思,“师傅你是说,范荼之所以愿对李秦倾囊相授,是因为李秦的皇族血脉?”
邛道人点了点头说道:“该是如此。”
“那我走了,他的处境岂不危险?”
“你忘了你出观的目的?你要辅佐的是一个能在未来某一天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名叫如法的和尚,你在此地,他便永远只能是如法。”
李醇枫自嘲一笑,说道:“原来我要辅助的只是那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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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邛道人满面笑容,却寒冷异常,反问他的徒儿道:“不然呢?”
李醇枫沉默了,邛道人也没再说话,沉默,无边的沉默。
李醇枫打破了这份沉默,“他不愿,那我来做这皇子如何?”
很显然,李醇枫打心里认可了李秦这个朋友。尽管他的这份友情来得格外莫名其妙。
邛道人失声大笑,他后仰着身子指着李醇枫,“你这算是什么?越俎代庖?滥竽充数?鱼目混珠?”
李醇枫没有回答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师傅,为何你们都想让李秦复棠?而今这片天下,不正是你们所期盼的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邛道人打断李醇枫,喝道:“可她是个女人!”
她,自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李醇枫不依不饶,“女人又如何?而今天下之盛,远胜旧棠!”
邛道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自然是不懂的。”
“既然是我不懂,那便请师傅来教。”
邛道人拍了拍李醇枫的肩,双手负后,站起了身子,一瞬间,整间小室便充融着无法言喻的道意,老道人明明衣衫邋遢,却隐然有清气从体内腾出。
李醇枫看到邛道人颅顶腾出一团清气,之后邛道人所在的那个位置便被一团祥和的紫气所萦绕,整间屋子逐渐被这紫气占据。
模糊中,一根手指点在了李醇枫的眉心。
李醇枫的眼睛瞬间失神,意识模糊起来,在将要昏倒的朦胧间隙,似乎听到了师傅的低语。
“这是你的命。”
…………
李醇枫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梦里,他站在一座大殿之内,脚下,是跪服的群臣,身后,是一袭明黄色的龙袍。
当他再度转醒,依旧是在那个房间,对面,是他的师傅。
“这是我的道?”李醇枫问道。
邛道人点了点头,“大势不可挡,那是你的一角未来。”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走?”
“从心从性,选择你认为对的,不过不论你怎么走,也总会七拐八折地走到那一天。”
“等我和李秦道个别,告诉他日后相见。”
“不必那么麻烦,书信我已写好留下,你随我与范荼打声招呼便是了,至于李秦,会有人来劝他的。”
说罢,邛道人率先出门,李醇枫跟着走了几步,行至门口之时,又突然转身,从腰间摸出一个青玉瓷瓶,轻轻搁在桌上,复又转身离去。
…………
马车缓缓行出东海城,只是去时比来时多了个马夫,一个相貌风度俱是一流的马夫。
一身蓝色道袍在冬雪的衬映下格外醒目,手中长鞭在空中抖动,炸起空中万点银花。
看着离去的马车,高坐城头的李秦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默默举起手中酒杯,遥敬那道士,随后将酒杯扔下城墙。城上巡视的兵卒一脸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毫无所觉。他脚下轻点,如下坠的雪花一般悠悠落地。
雪中,他伸手入怀,握住了那青玉瓷瓶。
…………
碧瑶刚出了范荼屋子,范荼便再次坐到那张棋局之前,指尖轻点棋盘,棋子纷纷而起,在空中分作一黑一白两条小流,规规整整地落在棋瓮中。
“你会下棋么?”范荼笑着抬起头,朝着这空荡荡的房间问道。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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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年轻,范荼诧异了。
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声音,一个年轻和尚就突兀地坐在了范荼对面。
快,快极了,甚至没带起半点风声。
范荼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个和尚。这和尚并不如何英俊,长相可以说是十分普通,身形也算不得壮硕,身上披着一件红色袈裟,面容平静似水。
容不得范荼不诧异,这般快的身手,这般年轻的面容,实在难以想象。
范荼起了兴趣,开口问道:“你是哪家寺庙的弟子?”
“阿弥陀佛,贫僧是青山寺的弟子。”
范荼拉长了语调:“嗯?青山寺?”
年轻和尚点了点头,忽然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
范荼眉头一拧,还待要问,年轻和尚却没给他询问的机会,继续说道:“如法是我的弟子。”
范荼也顾不得计较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只是一想,便清楚了来者的身份。他笑了笑,问道:“志操神僧?”
年轻和尚摆手道:“称不上神僧,确实是志操。”
范荼没有纠结称谓,说道:“如法本名李秦,有旧棠皇室血脉,我身为前朝旧臣,理应祝他光复旧棠。只是如今他不愿举旧棠大旗,需要神僧对其稍加指引。”
志操双手合十,道了声“罪过”,继而道:“这孩子不重名利,范教主若以天下相挟,他自然不愿,而他如今不愿,也是因为他的父亲尚在朝廷牢狱之中,由不得他乱来。”
“父亲?他的父亲只有一个,便是已逝的先皇!”
“范教主稍安勿躁,是贫僧唐突了,那是他的养父,李迁李大人尚在牢狱之中。”
听到这个名字,范荼陡然心神大乱,他身子前倾,如欲择人而噬的一头饿虎。
“李迁大人?”
志操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依贫僧看,李大人要救,但暂时还是救不得,至于其中弯弯绕绕,想必大人比我更懂。”
范荼自然明白,现在去救,哪怕他是魔教之主,麾下高手无数,也定然失败。
要救人,只能交易,抛出一个可以交易的筹码,一个能和朝廷交易的筹码,这个筹码,必须要大。
他要救李迁,却不能真的舍弃李秦这个皇子,所以,需得李代桃僵,那名为李醇枫的道士,刚好做那替死的李树!
范荼腾地站起,真气鼓荡,棋瓮中的棋子恍似黑龙和白龙交错缠绕而起,他挥袖打开窗户,自窗口一跃跳上屋顶。
屋顶上,一道身穿红色袈裟的身影早早等在了那里。
是志操。
“碧瑶!”
小酒馆内恍似传来海啸之声,无数酒水破开酒坛,在空中凝成道道匹练,碧瑶恍似海中仙子,站在了范荼身边。
既然是范荼喊她,她便来了。
“贫僧得拦住二位。”
“臭和尚!”范荼含怒出手,一枚枚棋子破空而出。
酒水匹练也如巨蟒一般缠向那袭红色袈裟。
佛光梵唱,一座佛国似降临在东海城上空。无数人抬头仰观头顶异像。
在城中四处闲逛的李秦,察觉上空异像,体内真气猛地一阵翻涌,如此熟悉的真气,是方丈?对,一定是方丈!
李秦双脚一踏,凌空而起,心下默念:“方丈,千万不要有事!”
“范荼,你安敢动他!”声入云霄,惹得城内众人侧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