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是为了逃避,而出了客栈。我走到一个山坡的时候,正好看到安白莬的身影,他正坐在地上哭,在他身旁的是一块碑牌,他哭了有好一会儿,起身离开的时候,还在抹眼泪,期间稀里糊涂地说了很多话,大致都是在讲我的事情。
从我有多看不起人、到我有多自傲,再到他觉得自己无能,没办法替闾丘乾出这一口气。
我站在树丛后面,也不敢出去,直到人离开了很远,我才往外走了两步。
前不久刚下了一阵雨,路边的花也开得很好,我随手折了几朵,弯腰放在了闾丘乾的碑牌前。除魔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而来的,本身都只是想解决这一麻烦,我时常觉得心头苦楚,就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不平衡,说内心的不平衡也好,说外界的不平衡也好,说到底都是自我感觉上的问题,但这种纠葛又没有办法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靠自己一个人的内心梳理,我觉得这本身就很困难。
我自己没办法很好的做到,因而觉得闾丘乾做不到,也是寻常的,若这世上真有人能处理所有的伤痕,将那些伤痛都转化为自己的力量,我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很了不起,只是很多时候,我都只是逞强地说自己没问题而已。
我看着他,即使我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的讨厌,还是有种,其实我跟他也无几差别的感觉。
“你在这做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安白莬居然又回来了,我扭头看到他手里端着的水盆,才知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只是暂时去拿了趟东西。我原先只是打算看一眼就走了,这会儿有点懊悔自己在这里呆得有些久,我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但对方的情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而迟钝了几秒。
这几秒钟,让安白莬更加恼怒。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可笑?天赋不如你,没有你这样的资质,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白白搭上了一条命。”安白莬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恨意、鄙夷,我看到他身上,逐渐聚拢过来的黑雾,那些雾气在他身边徘徊,这是入魔的迹象,“你根本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你也不明白,为了想要追上大部分人的修行,我们到底有多努力,这样的天赋根本就不公平!”
我也时常有落后于人的时候,但我确实不懂他的想法,在一开始修炼的时候,我其实就并没有太多关注于成果。即使我也总是说要同旁人一样做到什么样的事情,但那大多都不是认真的,不是认真地付出,自然也不会感到太多的痛苦。我觉得练剑是一件很缓慢的事情,在这样的过程中,我看到很多人都比我快速地掌握了诀窍,但我还总是处于什么都不了解的状态里。
有时我也觉得,旁人说我有天赋那都是客气话,山门也只是怜悯我一个孩子,才会让我留下来。在我真的取得一些成果之前,我一直是那样认为的。
“你不能再动怒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想跟他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只是有时候,或许只是走错了方向,才会觉得那样吃力,“你也受了伤,为什么不同其他人说?”
我想要走过去。
但对方将水盆丢向了我,水从我身上翻下,即使我已经很快躲过去,那也已经打湿了我大半的裙摆,水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木盆也在地面滚了两圈,翻在了泥地里。
“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你们仙门的弟子,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无论是收徒、还是像这样的行动中,我永远都是被淘汰的那一个。你们成群结队也不想要带上你们瞧不起的人,现在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说什么,大家都一样。是啊,这样来消除别人的怒火,说着虚伪的话,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我卡壳了一下。
“这其中有很多缘由……”我想要解释,但发觉其实事情就是如他所说,仙门没办法收太多弟子,于是将人排出了一二三的名次,资质、天赋,这些东西究竟需要用什么来衡量,我不知道,有些时候连仙门的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用一套稍微好用些的标准,来将人排列分开,“但无论怎么样,那也不是你伤害自己的理……”
“我受不了了。”安白莬的眼眶都是红的,像他这样争强好胜的人,也会落下眼泪,实际上他也并不坚强,只是大部分的时间,都用那样地躯壳将自己包装起来,以不落于人后,因为被人瞧不起的方式有太多了,他不想再被人瞧不上,“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是不是这一切我都不用再遭受?既然天底下所有人都在奉行这样的标准,我也只要——只要证明自己——”
他的视线看向了闾丘乾,“我知道你受了多少的痛,我也知道你一直、一直被那些目光困扰,我知道你害怕、胆怯、恐惧些什么,但剑王。”
他落下了泪,“你在我心里是最英勇的。”
他入魔了。
我连忙想要去将他带回客栈,但来不及了,他已经先发现了我的动作,扭头消失在我眼前,我才发现在这一处,早就布置下了利于逃跑的法术,我的注意力被别的吸引了,我应该早发现的。这时我才想明白,为什么安白莬要找我挑战。
他明知道自己会落败得难堪,但还要来为闾丘乾出口气,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伤势,单是靠他一个人,是很难愈合的,入魔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会不会像闾丘乾那样惨,也只是看时间问题。
在这样的角落久留,还是怕被人发现,早早埋下了法术,也是想万一自己被人找到,可以有一丝希望从这里逃出去。他已经不想再回到过去。
他只想从魔气中活下去。
魔也好、仙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从这样的痛苦中,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