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滋味
宋檀该怎么形容自己所看见的呢,酉时已过半,天色变晚,远处的低矮山头像是被披上一层暗沉薄雾。
窗扇正关一半,宋檀依旧维持着一手触碰窗扇边、脑袋微探出半个的姿势。
她看不清赵堰面上此时应有的神色,但他所有的流畅有力动作,宋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空气中夹杂着木棍挥舞而过的持续风声。
恰一叶青色竹叶落于他的肩头之上。
她见过他在江水巷提刀跺猪骨头,为了那半两银钱与人讨价还价,她也见过他赤着膀子在水井边磨刀,刀片锋利锃亮,在日头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她却未能有一次曾见过他以棍代刀展示刀法。
但好像他又本该是如此。
刀,不能只是用来卖猪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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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战事提前,仅仅只是在五日后。
那日天气阴沉,明明时辰是正午,硬是见不得一丝强烈的日头光。
饶是前些日子带了小脾气在身上的宋檀,如同整个淮武郡里无数送自家壮郎出征的辛酸人一样,堵在被围起来的正道上,不放心地边滴泪边絮絮叨叨嘱咐。
今日赵堰穿上了褐色的兵服,两个肩膀还有胸膛处要相较于其他地方硬一些,是偏软的盔甲。
兵服不好穿,早间,还是宋檀漠着一张脸帮赵堰系的。
若说赵堰在出门前,宋檀表现得是多有不在意,就像是她们二人仅不过陌路人,而现在行军队伍真正将要出发,宋檀的眼眶就肿得有多高。
眼泪跟个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就往下掉,宋檀胸前的衣襟被打湿一大片,越发显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甚至可怜。
“你不要冲在最前头,刀剑无眼,打不过就跑,能不能别继续逞能了……”宋檀上气不接下气,哭着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剩下的一些话,根本听不清。
赵堰的心都要揪起了,纵然心底也不好受,是一片的苦涩,面上仍故作轻松看淡,他捏了下宋檀的脸,道:“哪儿就能这么爱哭呢?”
宋檀仰起头,周遭尽数哭喊声,她又稍稍地垂了下头,攥住赵堰胸前的衣裳,小声说:“我想要你能够回来。”
赵堰一听,立马岔出一只脚,露出脚上的新鞋子,带了满足又自豪地说:“诺,你给我做的鞋子都还穿着的,几月后,我保准再穿着它回来。”
宋檀眼神更加黯淡无光彩。
说是几月,边关大漠远,若是情况不乐观,两三年都有可能,怎又还几月。
况且这还是在事事平安的前提之下,若是,若是遇上个什么事儿,一捧黄土也不是不可能。
思索之间,宋檀想到大漠边上漫天黄沙跟随狂风大飘的场景,似是每一簇黄沙,都……
一下,宋檀的眼眶里又蓄满了好一些的泪,直打着转。
赵堰锢着人肩膀的手无措地收紧,“怎么,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
宋檀不喜被赵堰看见自己这般,手在眼睛处一摸,往旁看了去,“等你回来,我都要成老姑娘了。”
“谁说你老了?”赵堰较了真,说出的话跟个套似的,“在我这儿,永远都小。”
“哟,看来我们三个来得还真不是时候,人家小两口正好着呢,哪儿需要咱们送行啊。”
赵堰的话方落下之际,二人身后传来周浦和打趣的声音,紧接着是宣姿还有杨栾絮捂住嘴憋笑的细声。
“人家成亲连一年也没有,舍不得很正常,哪儿像你,整日只会想往外跑。”
宣姿知宋檀脸皮薄,听见周浦和打趣定然要别扭好久,她站出来帮着宋檀说话道。
宋檀趁着众人不注意,擦了下眼眶,顺着宣姿说的话将视线落于周浦和身上。
周浦和此番前来,预料到街上送行人肯定多,便带了把折扇来,这会儿是使劲地给自己扇风,还道:“以前我那不是做跑腿的生意吗,不往外跑咱吃什么呀,对不,那几月可都还把我给跑瘦了,就想着攒钱给你买座好一点的住宅。”
宣姿抿了抿唇,住宅嘛,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片刻之后,宣姿身旁传来一阵一阵的凉风,她侧过头去,见周浦和正殷勤地给她扇着风,她也就没有再多说话。
倒是杨栾絮注意到赵堰的这一身装扮,纠结地问道:“赵堰哥,说真的,你怕不怕的?”
再怎么说两人在江水巷做了好几年的生意邻居,杨栾絮打心底里将赵堰当做哥哥,兄长要上战场,她还是宁愿赵堰可以就在江水巷。
赵堰往宋檀的方向瞥了眼,也不知像是说给谁听,一声一个调,“这有什么怕的?说不准日头我回来,还真就一个将军了,总得要去搏一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