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有路可退
这世界,对女性的偏见太多。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证明她们做错,只要别人说,她错了。那她便是罪不可赦。才情、努力、吃过的苦、走过的路、流过的汗,都可以被选择性地一笔带过。这时候,连美貌,都成为恶意揣度的谈资。
没有什么以美貌杀人,却多的是因美貌诛心。
要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造谣。再扯上一些感情牵绊,想象的过往,那就是有声有色的堕落故事。男人多交几个女朋友,人们称之风流。女人遇人不淑,就说她愚蠢、风骚。
“你在想什么?”见她半天不说话,卓裕问。
“我在想,希望世上少一点所谓的旁观者清的圣人,多一些明晰理智的头脑吧。”姜宛繁叹气道。
卓裕笑看着她,“原本我很担心你难过。”
“我是难过呀。”姜宛繁眨眼,“都碰到这种事儿了,还能不难过啊?”
“不一样。”卓裕抬手,将她腮边的碎头发温柔捋至耳后,“你现在顶多是,有分寸的难过。”
姜宛繁再眨眼,“那我真正难过是什么样的?”
卓裕想了想,说:“我出车祸,瞒着你那次。你找来医院,就站在门边望着我,说你不要假人,你要一个活生生的灵魂。你当时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全是心碎。”
姜宛繁“嗯”了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对刚才的事都不再提。
到家,先后洗澡,姜宛繁身心放松出来时,卓裕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麻将,长腿一条屈着,裤管上扯,露出细实的脚踝。
不用抬头,闻香识人,卓裕专注麻将,平声说:“看一下微信,周正给你发了律师电话。”
秦宇明,秦大律,卓裕曾经的合伙人,在兆林时,帮他把关了不少项目合同。两人多年至交,如今也是他俱乐部的法律顾问。
“有什么事你跟他说,我跟他打好招呼了。”卓裕胡牌,手机响起喜庆的音乐。
姜宛繁看着他许久。
他好像,一直懂她的所有。每每遇到困难,总是陪伴左右。
“卓裕。”她忍不住叫他。
“嗯”
“谢谢你噢。”
卓裕垂手,手机搁在腹上,笑道,“其实没有我,你也能度过任何坎儿。但我还是想陪你一起,让你心里有底。”
你累了,我便是你的有路可退。
你往前冲,我就是你的如虎添翼。
姜宛繁没发任何声明。
待秦律师那边收集证据、流程完成后,她直接把律师函发了出去。对那些造谣的账号本主提起法律诉讼。
【卧槽,姐姐好刚!!】
【看清楚,这不是不痛不痒的律师函,是真的起诉书,不多久就能收到法院传票哦。】
【先观望。不过话说,晏修诚那边也一直没回应啊。】
【我们晏老师不争不抢,君子淡如水。】
【楼上,你忘了加狗头吧?】
如果说,这只是反击的第一步,那么后边的事,足以称为反转了。
一个小百万粉丝,挺有名的文物修复兼科普博主发了一段长文,逐一反驳了那些关于姜宛繁大学期间的谣言,最后灵魂发问:“……一个这么优秀上进的女孩,不过是参加了一场比赛,就要被如此抹黑,究竟动了谁的蛋糕?”
继这之后,陆续有大学同学发声,斥责谣言诛心。
风向也渐渐转变:
【不是,她戏怎么这么多?】
【楼上什么傻逼发言,我现在骂你是□□,你要敢回我,你就是戏多。】
【动了谁的蛋糕?[无辜][狗头]】
【晏修诚真的和这么漂亮的女生谈过,早卖深情人设了。】
【肯定是没追上呗。】
到此,关于晏修诚的质疑也越来越多。
中午12点整,他终于发声明——
我与小姜大学同窗,关系友好,相处和平,祝彼此的未来更好,比赛取得好成绩。
【是我多想吗,这番发言略有点绿茶。】
【没多想】
【没多想2】
这条声明下,最热评的一条,两个字:
-就这???
卓裕看到还挺不解,“这一条怎么点赞的这么多?”
姜宛繁瞄了眼,无语,“……这是小书的冲浪小号。”
卓裕震惊,“她还有空上网呢?”
“那是。斗地主,麻将,□□超市玩得那叫一个溜。”姜宛繁如实评价,“网瘾少女。”
盛梨书的小号不算秘密,她粉丝都知道。
里面就是一些吃吃喝喝的日常,不露脸,纯粹分享好事务,好心情,特别亲切。这一出出不可控的后续,晏修诚是万万没想到的。
风向已不再偏袒于他,他也当不了不沾污泥的局外人。甚至出现一些爆料,外人不明真假,但他清楚,当中所说未必捏造。
正应了卓裕那句话,既然搭了戏台,怎能没有对戏的人。
赛委会那头,孟媛女士亲自过来,她是又气又心疼。
“这两天我与海澜去了苏州,这事他们处理得太草率。昨晚开会到2点,姜姜,还是希望你不要受影响,沉心静气走到最后。”
任何公平都是相对的。
一点点私心与私交,就能使天秤倾斜。
孟媛告诉她,那位黄姓负责人与晏修诚关系交好,利益往来不得而知,但联合一致倒是真的。
孟女士离开后,卓裕说:“没事,不参加也罢,你看你,熬得眼睛都红了。”
“想什么呢?”姜宛繁神色震惊,“我怎么可能不参加!”
—
第二轮的“山川明水”主题,姜宛繁完成了一幅《归江南》。不同的是,她这次采用蚕丝绣法,绣布是蚕丝结成的薄片,这种质地像绒毯,柔和、厚重,恰好打出了海纳百川的底。
姜宛繁以针为笔,图案倒没多复杂,勾绣出丹寨一貌。最后以马尾梗线勾勒轮廓,闻一知十,栩栩如生。
这一幅《归江南》,在评审时意见最统一,给出了当之无愧的最高分。
评定后,大赛官博展示出优秀作品。特意将第一和第二并列展出。
这条微博热度之所以最高,除了之前那场风波余味未消,还有被更权威的官博号转发,受到更多的关注。
这两天,吕旅的心情特别好,没事就哼歌,哼得店里的老师傅捂耳朵,“不要再哼了,换一首行吗?”
吕旅笑嘻嘻地说:“您心情不好吗?心情不好就打开评论看一看。”
姜宛繁和晏修诚的作品展示里,大众的偏向十分直白:
对!第一名就是比第二名好看!
姜宛繁不怎么上网,一天天的,绣的脖子都快断了,只想躺着不动。吕旅十分贴心,给她截图各种评论。姜宛繁想起来了,就回个字:“哦。”
吕旅跟卓裕说:“也太淡定了吧!”
结果卓裕比姜宛繁还淡定,“你师傅的水平一直稳定发挥,她自信,有底气。”
ok,果然是夫妻。
两轮淘汰后,最终15人进入决赛。
决赛是网络直播的方式,自己拟定主题,现场完成创作。在有限时间内,更考验技艺。
孟媛跟姜宛繁通了个气,告诉她,“这才是重头戏,文创、国博馆、文管局,届时都会有相关负责人莅临,当嘉宾是一方面,主要是考察选拔。你年轻,技术好,好好发挥,前途无量,也算不辜负我对祈老师的承诺。”
这边相谈甚欢,卓裕安静坐在不远处,一直打量姜宛繁。
她礼貌,笑意温柔,但神色并没有太大起伏与波澜。
决赛日期在十日后。
除了两次配合宣传工作,姜宛繁对接踵而来的采访、邀约一概拒绝。纵如此,仍有一些媒体孜孜不倦地守在简胭门口。
姜宛繁被堵得无奈了,那天走了出去,给每人发了一瓶椰奶,“天气这么冷,回去办公吧。我没什么好采访的,就算回答问题,说太专业了你们也听不懂。比赛那天,你们直接看我绣吧。”
次日,姜宛繁拉着卓裕,打包回了霖雀。
向简丹见着人后,蹙眉半晌,“脸色这么不好。”
姜宛繁敷衍道:“我今天没化妆。”
“就是累的。”向简丹嘟囔,“早知道比赛这么熬人,就别参加了。”
卓裕怕姜宛繁又跟妈置气,暗暗紧了下她的手,“妈妈是心疼你。”
姜宛繁朝他眨眨眼,“你只能哄一个,哄我还是哄我妈?”
“先哄你。”卓裕笑。
姜宛繁确实是累着了,在高压状态下不自知,做什么都一头干劲,不敢松懈。换了环境,身体先给出反应,疲软地要休息。
刚吃过晚饭,还不到七点,她就去卧室睡着了。
人侧躺着,蜷得像一颗卷心叶片,黑发散在枕头上像睡莲。姜宛繁呼吸平稳,眉间却不平整,卓裕端详许久,轻轻帮她掖了掖被子。
在家里,所有人都不提比赛的事,也不指手画脚。姜宛繁每天吃了睡,睡醒了就和卓裕去爬爬山,山间清溪里钓钓鱼,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天,两人空手而归,反倒傻乐一路。进门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有客人。
“阿姐。”
姜宛繁诧异,“小水来啦。”
那个没了半截身子,去年,霖雀特大暴雨灾害里,姜宛繁救过的那个男孩儿。
“你长高啦!”姜宛繁笑着给他拿零食。
小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三奶奶也来了。”
正说着,祁霜扶着位老人走进来。
三奶奶没有名字,旧社会时,卖给地主家当童养媳,没两年落寞了,又被卖到另一家,因为一些不好的遭遇,切了子宫。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十几年前靠拾荒捡破烂为生,后来政府收置,有低保,日子过得清贫可好歹是有了容身之所。
姜宛繁连忙迎向前,扶着三奶奶另只手。
她们说的是家乡话,纯正,地道,加之老人家吐字有些含糊不清,所以卓裕听不懂。但他看到姜宛繁的神色,有惊异,有怔然。
镇上的绣品几乎都卖给了出高价的老板,还签订了长期协议。具体合同条款不得而知,自她劝说无果后,便不再过问这些事。
不是不想关心,而是近乡情怯,以及一丢丢的寒心。
三奶奶比划着手,一遍遍地告诉她,“囡囡,你可不可以帮我卖绣品?”
小水也说:“姐姐,还有我的。”
祁霜告诉她,“三奶奶的手艺你晓得的,不比我差。她又喜欢绣大件,有时候一两年才能完工。那老板就是看中了三奶奶绣的那条喜帐,出了很高的价格。但三奶奶没同意。”
姜宛繁低了低头,“为什么啊。”
“她说,她只信任你。不管别人怎么选,她就要给你。”
无关价格高低,是一种托付。
送走客人,回到房间后,姜宛繁抱着卓裕哭了好久。
卓裕什么都没问,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像哄婴儿般耐心,等她顺过气了,才温声道:“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你别自我怀疑,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老天爷看着你,护着你,它也会保佑你的。”
姜宛繁红着眼睛,“嗯,所以你出现了。”
全家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姜宛繁的情绪变好了,每天精神奕奕地翻资料,看绣图,来灵感的时候,随时拿笔画下来。
她跟祁霜聊天,把三奶奶和小水儿叫来家里吃饭。有时候也会问问她们的意见,意见相悖时,她会问小水,“你觉得哪一张好看?”
左手的磨盘太阳纹背扇,右手的盘瑶头帕。
小水摇头,“都不好看。”
姜宛繁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就喜欢你的诚实和善良。”
小水儿还以为受到夸奖,高兴地又说:“不仅这两个不好看,前面几个也不太好看。”
姜宛繁:“……”
卓裕忍笑,将她拨到身后,“还跟小孩儿计较呢。”
小水儿后知后觉,小声问卓裕,“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错。”卓裕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只不过,对待女孩子要委婉,下次试试,好吗?”
小水现学现用,拄着拐杖,蹬蹬两下又去找姜宛繁,憨笑着说:“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参加比赛?”
姜宛繁灵感暂时短路,兴致缺缺地“嗯”了声,“都被你否定了,我现在要睡觉。”
小水皮肤黑,衬得眼睛更亮,像雨后的葡萄林。
姜宛繁瞄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意见?”
小水问:“姐姐,你知道木偶戏吧?”
卓裕看着这一大一小聊得不亦乐乎,就是又用的家乡话。
午饭后,小水礼貌地跟他拜拜。
十的男生,眉清目秀。不忍往下看那没了半截腿的身体,空荡荡的,每走一步就像摇晃的秋千。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命运不公。
卓裕原本想开车送他,但一想到,或许他已经习惯,自己的好心,反倒会惹他多思。
“刚才聊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卓裕作罢,走去姜宛繁那。
“小水好有想法。”姜宛繁神色生动道:“被他启发,我知道决赛时要绣什么了。”
……
这边,小水回到家。残破的院子里,两个男的正在和他妈妈说着话。
这俩人他知道,是来霖雀镇收绣品的,之前也卖给过他们几样小物件。
这边经常有招呼,你的作品排第一个打分。”
晏修诚依旧不说话。
经纪人语气变了变,嘴角不屑地上扬,皮笑肉不笑道:“意大利总部那边早就说过,除非拿第一名,不然设计方面的国际合作,你想都不要想。还有,那件事,公司在营销号上砸了不少钱,结果是什么样,不用我再提醒了吧?这次再不赢,达不到当初对赌协议的条件,违约金也够你吃的了。”
晏修诚的手指紧紧蜷缩,关节用力到泛红,哪怕是笑,下颌骨也不自觉地颤抖,“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