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寄人篱下
过了一会,喝奶中岳正听得有人进来,似乎一直在凝视自己,久久没有出声。
“是个男娃吧?”这人终于说话,是魏明的大哥,妇人的丈夫。
“怎么?你想收为儿子当他爹?”妇人语带讥讽。
“说什么呢?咱不是有燕儿了吗,还有什么不满意?”
“瞧你这点出息。若不是前年端午我回娘家,找郎中二舅讨了几付草药给你调理,你妈还以为我是生不出蛋的母鸡,动不动就指桑骂槐,暗暗讽刺我。”
“别听她疯话,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也不算啥,主要燕儿还是个闺女,你妈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给你魏家生个站着尿尿的,就整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那咱再努努力,生个带把的大胖小子。”魏老大嘿嘿讪笑。
“你这没眼力劲的榆木脑袋,有没有生?生儿生女?是我们能决定的?麻烦的是,你妈现在一心向着你弟,认为他千好万好,只怕我这外来人欺负他,天天盯着防着,把我倒是当贼一般。现在我们就算一年生一个都来不及了,二媳妇都自己找上了门来,还带来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万一鸠占鹊巢,把原本该属于燕儿的宠爱、家产都分给了外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不会这样吧?”魏老大有点受到了惊吓,声音都有些颤了。
“怎么不会?”妇人把岳正喝奶的嘴拔下,感觉吸力大得有些异常,“这烂粪箕现在就知道如狼似虎的抢着喝,燕儿醒来怕是要不够了。现在就这样,长大了还能有我们燕儿的容身之地?”
“这该如何是好?”魏老大开始焦虑,“刚才爹起床时,问起这里为什么这般吵闹,我告诉后他很是不高兴,不如要爸妈赶她们出门。”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这是公公的事吗?这是婆婆的事。打我进你家的门,第三年还没有生养,她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对老二就一口一个满崽,比别人养闺女还宠,只差上天给他摘星星摘月亮了。我若不平时刻意讨好一下,洗衣做饭,买糖送伞,表现给你妈看,家里早没了我立足之地,你怕是一辈子都蒙在鼓里。没有子嗣,到时候你虽是家中长子,恐怕也分不到多少家产。”
“这挨千刀的莫非是我命里的克星?”魏老大恶从胆边生,“哪天想法子把街尾那几条流浪狗引过来叼走他。”
“说什么呢,别连累了咱燕儿,没看出蔫儿吧唧的你这么坏。”
“开玩笑呢,这事多伤阴德,为了燕儿咱也不能做啊。就是这么便宜了短命鬼,让燕儿吃亏,还是不甘心呐?”
“放心,你妈可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让她的宝贝儿子给外人吃拿住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她会想法子撵走这对野人母子的。”
“意思是咱们啥都不用干,坐收渔人之利?”
“当然。瞧你弟看那小浪蹄子的眼神,简直就像看天上仙女一样。咱们去强行出头拆散他们,以后可不得遭人记恨,仇视一辈子。”
“燕儿妈,没想到你还是个女中诸葛,神机妙算。”
“我也是在你妈手下,多年媳妇熬成婆,有样学样。看我如何调摆你的新弟媳,就算她以后能成功嫁入魏门,看到我时也得浑身打颤,说啥做啥。”
岳正在襁褓中,听得这对夫妇说得如此恶毒阴狠,上辈子哪曾受过这等鸟气,火爆脾气一点就炸,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狗男女.......”
可是声带尚未打开,舌头也不灵巧,发音不出,只有哇哇啼哭之声。
“亡命崽,刚吃完又哭,当我是产奶的母牛呢......”妇人抱起岳正,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猛然鼻子抽动几下,扒开岳正的尿布,但见包住后面的部位黄白之物又多又臭,恶秽不堪,居然是腹泻。
“正儿,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又不听话了?”豆蔻和魏明买了东西回来,在门外听到哭声连忙招呼,手里除了四味甜食还有一个拨浪鼓,专门买来送给燕儿的。
“妹妹,你让孩子受了寒还是喝了凉水,他腹泻屙稀。”妇人赶紧说话,顺口解释了岳正啼哭的原因。
“啊!”豆蔻快步入屋,“应该是吃了凉的。”焦急担忧,羞愧又难堪。
“这么不小心,怎么做孩子的妈妈?”妇人取下尿布,递给豆蔻,满是责怪之意。
豆蔻赶紧放下手里礼物,接过沾满秽迹的尿布,满脸通红的站着,不知所措,毕竟此地生疏,事未亲临。
“什么事?”魏明随后跟入,一眼看见摊开的尿布,马上“哇”的一声干呕,差点吐了出来,赶紧退出屋去,远远躲开。未经人事,终是胃浅。
“还愣着干什么,拿去洗浴房啊,还有燕儿的几块尿布和换下的衣裤,一起洗了,我奶两个孩子很是辛苦,需要多睡一会。”
“姐姐受累了,烦你给孩子先垫一块干尿布。”豆蔻拿着尿布退出房间,去洗浴房找脏衣物洗刷。
“豆蔻,先吃早饭。”魏明提着早饭盒子远远站着,不敢靠得太近。
“我早上吃了饼,不饿,你们吃吧!”豆蔻见魏明对小儿秽物很是介意,不便相求,自行到了洗浴房东看西找,寻出木盆搓板,舀出缸里冰冷刺骨的清水,把一大堆孩子大人的换洗衣物搓揉清漂,分门别类的清洗。不知不觉间,双手已冻得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魏明提了一木桶进来,“井水冬暖夏凉,用来洗衣舒服一点。”
豆蔻在岳家元帅府虽然说使女丫鬟的身份,但巩氏和岳家都将她当妹妹和家人看待,行管家事务,并不操持具体琐事,这一顿衣服洗下来,早就手臂酸痛,险些落下泪来。
“魏二哥,你能不能收拾张床出来,我一夜奔波,很是困了,洗完要睡上一觉。”豆蔻软语相求,魏明现在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先睡我床上休息啊!”魏明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男女大防的念头。
“公子说的哪里话,豆蔻虽然有求于你,却也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不以礼相待,唯走而已。”豆蔻既委屈又心酸,眼泪不禁流下。
魏明吓了一跳,慌忙道歉:“豆蔻别哭,是我考虑不周,这就找我妈要被褥去。”
魏明匆匆去了,豆蔻才抹去眼泪,继续洗衣。
豆蔻晾好衣物回到魏家大哥房间时,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俱是五十多岁,男的虽然身形不高,穿一身黑布棉袄,但板板正正,给人一种压迫感。方脸圆头,五官与魏明哥俩神似,却多了沉稳,眼里波澜不惊,一看就知道是阅历丰厚的人。女的眉眼俊俏,乌发缀钗,披一件白色狐皮大衣,自带华贵气息,年轻时肯定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这是我爸和我妈。”魏明把二人介绍给豆蔻。
“小女子豆蔻,见过伯伯、伯娘。”豆蔻上前福了一福。
“哇......”岳正哭出声来,他感觉自己又饿了。
豆蔻忙的把他抱起,轻轻摇晃安慰。
“成何体统?”魏父见此不伦不类的情景,拂袖而去。
“伯娘,来得匆忙,不曾带得礼物,随意购置了点心,不成敬意。”豆蔻用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四盒糕点。
“明儿,是不是你又找赛蜜庄的姜掌柜赊账,给人做顺水人情?”魏母似笑非笑看着魏明,根本不相信豆蔻有这财力一样。
“妈,这真是豆蔻姑娘买的,别误会。”魏明澄清。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就会替人着想,免得别人难堪。”
豆蔻尴尬了,无论是修养还是心性,都不容许她为这等小事辩白。只是现在穷途末路,连一点小礼节都被人否认,以后在这个家里,很难抬起头来做人了。
“我说燕儿为什么这么喜欢玩拨浪鼓呢,原来是亲叔叔买的,心意相通。”魏明大嫂随口附和。
魏明还想说话,却见母亲盯着自己,制止之意明显,便把话吞了下去,只能事后再去询问。
豆蔻无话可说,把岳正送到妇人身边,“姐姐,烦请喂喂。”
妇人有意讨好魏明,并不推脱,接过婴儿,转身向里喂奶。
“豆蔻,你困了吧,隔壁房床铺好了,去睡一下。”魏明还是挺关心豆蔻的。
“事发突然,准备不及,用的是他奶奶从前的被褥,洗干净了一直收着舍不得用,姑娘不介意吧?”魏母脸上挂着笑意,眼神却像刀锋一样盯着,毫无暖意。
“不介意。”豆蔻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有什么事就和伯娘直接讲,我最随便了。”魏母依旧笑里藏刀,锐利得能剜出别人心底的想法。
“知道了。我去放置行李。”豆蔻拿了竹篮离开。
“妈,怎么拿爷爷过世前被褥给她睡?稻壳枕头稻草垫,补丁床单葛布盖,还黑漆漆的,我看见就觉得犯忌讳,心里不适。”魏明略带不满。
“我说你这孩子咋不懂事,一个大姑娘家带个娃娃,屎啊尿啊口水眼泪,不都得往床单上沾?给新的以后不但招待不了客人,就是洗也难洗干净,你来洗吗?”
魏明低下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