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无钱寸步难行
“烂粪箕又屙痢,”岳正正喝奶时,屁股突然被妇人重重一拍,“弄到燕儿被子上看我不卷你好事。”
她已知魏母立场,不再掩饰对婴儿的嫌弃,闻到一股恶臭后即时发作,把他推开,不再顾及魏明的面子。
岳正此时感官还不灵敏,并没感觉到自己腹泻和其它不适,但不让喝奶,屁股又被拍得很痛,不由气得哇哇大叫:“什么鸟人敢打洒家屁股,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耐烦了.......”
只是岳正发音不出,说的话全是一个声调,如同破啼大哭,婴儿的本能反应。
豆蔻听得哭声,心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抱起来轻声安慰。
“娃娃闹肚子,肯定是腹中难受,你也不去求医,怎么做人家的妈妈?”妇人把岳正哭闹的原因归结到着凉生病。
“魏二哥,这附近可有郎中?”豆蔻匆匆替岳正换了一块尿布。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回春堂,钱大夫医术了得,我带你去。”魏明不大喜欢呆在有压迫感的环境里,找个机会抽身离开,何况是陪豆蔻在一起。
豆蔻三人出了积薪堂,在巷中走了里许路,到了回春堂。
回春堂黑木金字,隶书写就,气派不凡。下面还有一行小楷白字,太医安师道全传人。
医馆内有隔壁商铺两空门面那么大,后门居中而开,两壁各有一长排药柜,装满各种中草药材和炮制好的中成药,百步之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味。
一边是两个年轻伙计在抓药称重、切焙煎煮,忙里忙外。一边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细眼黑髯,桶帽青袍,坐诊给人看病。
五六个病患和陪护家人都规规矩矩排队等着,有感冒发烧的,有脱臼骨折的,有肿胀生疮的,看来医术高明,名声在外,内科外科疑难杂症都能治疗。
豆蔻三人排在求医人群最后,临街而立。好在岳正正在引导内息,存储丹田,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不哭不闹,也就不急。
“你可知道上面写的太医安道全是何等人物?”魏明指着牌匾上的小字问。
“不知道,他是谁?”豆蔻听他问得郑重,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太医,就是御医,给皇帝和太子、公主还有皇后娘娘治病的医生,听说能治未病,药到病除。”
“正是。这位安道全安神医原是建康府人,医术闻满天下。有一日得知梁山好汉头领及时雨宋江宋公明背生毒疮,危在旦夕,居然背井离乡,千里投奔,主动入伙,成为一百单八将之一,专职救死扶伤,号称地灵星,征强辽讨方腊的大战中,医人无数。前朝皇帝听得他的神乎其技,下旨召入太医院,赐内苑行走,专给皇亲国戚医病,同僚无不拜服。这位钱大夫当时就在太医院做事,跟安神医学了一身本事。靖康之难后随流民南下,凭医术在临安城站稳脚跟,娶妻生子,买房设诊,人人都叫他妙手回春钱大夫。”
“那正儿的病有治了。”豆蔻听魏明说得口若悬河,如数家珍的样子,微笑回话。
“听说过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聚众起义,劫富济贫,后来接受招安,为国效力的事没?”魏明意犹未尽。
“听过几耳。不过元帅对这群人没有好感,不喜欢他们杀人放火,谋财害命,造反称王,大逆不道的种种行径,让府里人少说少问,免得影响子孙后代对是非曲直的判断。”
“可惜了,早生几十年我都想上梁山,乱世出英雄。”魏明一脸向往。
豆蔻也一脸向往,她看见回春堂隔壁居然是一家叫锦绣坊的布料店,里面有枕套被巾,花花绿绿,五彩缤纷。
如果花心思挑选一套,一定能将客房老气发黑的床铺妆点得清新雅致,保持几许在岳府闺房的风采。
“魏二哥,你排队站好,我看看就来。”豆蔻抱着岳正进入锦绣坊,看着各种花色枕巾被套,用手不停东捏西摸,感受着亲肤柔软程度,眼里露出喜爱留恋之意。
“少奶奶,这是从雷州新进的一批棉织,舒适暖和又好看,要不买一套回去享受?”锦绣坊胖胖的掌柜看见豆蔻爱不释手的模样,知道生意上门了,开始推销。
“多少钱一套?”豆蔻还残存一丝清醒。
“两条枕巾,一条床单,一张被套,共四件,收你二两三钱银子,开门生意,不赚你钱,如何?。”
豆蔻陷入犹豫中。
“人比人得哭,货比货要扔。雷州货真材实料,做工精细,印染出色,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还剩下二两三钱银子的?”豆蔻笑着打趣。
她身上真的只有二两三钱银子了,打发了岳府门口三个爪牙,买了四色糕点,真心花了不少。豆蔻跟在巩氏身边久了,并不如何在意钱财,手非常松,在此情景下,还没学会节俭。
“少奶奶说笑了,就你这面相谈吐,绝不是一般的小户人家,哪会缺这点钱。”胖掌柜赔笑。
“可惜是真的缺钱,二两银子卖我如何,剩下三钱给我孩子看病?”豆蔻对这一套四件真心难以割舍。
胖掌柜盯着豆蔻看了一会,发现她不象在说假话,抽出一条枕巾,说:“真没利润,车马费都赚不回来。二两银子,一条枕巾一张床单一件被套,要就拿去。”
豆蔻啼笑皆非,若不是自己现在囊中羞涩,哪会如此斤斤计较,被胖掌柜的讨价还价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同意。
胖掌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用彩绳替豆蔻把一套三件床单被罩扎好,“少奶奶你可真会讲价,从没这么便宜卖给别人过。”一付割肉心疼的口气。
“才不信你。”豆蔻抱着岳正回到回春堂,她知道胖掌柜在说假话,只是放不下脸针锋相对。
回春堂里前面只剩了三名患者,钱大夫正好诊疗完一个老人,一眼看见豆蔻怀里的婴儿,问:“给娃娃看病?”
“是的,大夫,孩子受凉腹泻。”豆蔻赶忙回答。
“瞎胡闹,才多大,就让他受凉?怎么为人父母的?”豆蔻惭愧低头,无话可答。
“带娃娃过来,我先把把脉。”
“谢谢钱大夫。”豆蔻大喜,把床单塞到魏明手里,走到前面。
钱大夫凝视了闭目沉睡的岳正一会,探出一根手指,用背面试了试他额头的体温,又搭在握成拳的手腕上号脉。
婴儿手小,寸口部位较短,乃是“一指定三关”的手法,即用食指或拇指同时按压寸、关、尺三部。
钱大夫号脉良久,倏然睁眼,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脉搏迟缓,浮沉相当,时虚时实,原是受了凉寒之象,何以会虚实交替,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能治吗,钱大夫?”豆蔻有点紧张。
“这不是能不能治的问题,而是他体内有股隐隐流动之气,不停压制、对抗寒凉风邪,大有可能不药而愈。只是奇怪,他一个初生婴儿,这股霸道气息从何而来?如果不用药,就怕这股气息被寒凉所灭,以邪欺正,伤身毁命,毕竟不够充沛。”
岳正一听乐了,这大夫居然还识得自己“降龙伏虎神功”的厉害,不由夸赞:“好小子,有两下子。”可惜发音不出,又是哼哼唧唧之声。
“那如何是好?”豆蔻听到岳正发出声音,以为他在难受。
“我师太医安道全曾在禁宫内苑秘练过十八颗‘元阳丹’,专治婴幼期小皇子们受的凉寒之气,药到病除,灵验无双。分别时赠予了我一颗,若给令郎服下,非但治病立竿见影,还能保住胎里带来的那道先天元气,日后强身健体,百病不生。”
如此玄乎的话已近江湖骗术,但豆蔻已经深信不疑,任何对岳正有益的事物,都想为他争取到手:“请大夫赐药。”
“此药与令郎有缘,原是无价之物,现只收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豆蔻喃喃自语,手紧紧握住床单被罩和剩下的三钱银子,不由呆了。
“不错。”钱大夫捻了捻短须,“这孩子骨骼清奇,体质奇特,本愿无偿赠予。只是家师心血,不敢自专,代天收取纹银一两。”
豆蔻看向魏明,眼神里尽是求助之意,就像溺水之人在等一根浮木。
魏明脸上一红,看向医生:“钱大夫,我是前面积薪堂魏家的老二。”
“我知道。”钱大夫点点头。
“这药赊我,一两银子下月初还您,这个月家父给的工钱被我糟完了。”魏明面露喜色,既然对方知道积薪堂,欠一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
“魏二哥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欠药费颇不吉利,钱某不敢惹令尊令堂不快,还望见谅。”
岳正听得钱大夫不肯赊账,气的破口大骂:“撮那鸟郎中,快把你师父安道全那小子叫来见我。吃你一颗元阳丹还敢收银子,当年在梁山上试制元阳丹时,需要的药引鬼头蜂蜂蛹,还是他求洒家上崖壁取的……”
原来安道全虽然医术了得,却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虽被赚上梁山为寇,也当了头领,但生性胆小怕事,被自己、武松、李逵等粗鲁霸气之人呼来喝去,从来不敢打半句反口,让他干啥就干啥,只怕挨打生冲突。
“大夫稍等。”豆蔻听得岳正又哇啦哇啦的在叫,以为他病痛而哭,一咬牙,抱起婴儿回到锦绣坊。
“老板,麻烦退了,还我银子,下次再买可好?”豆蔻把床单被套放在柜台上,怯生生的说,头一次觉得自己胆气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