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番外
现在的顾平生并不是完全没有情感。
最早还没有封闭自己神性的时候,他会因为老祭司的一句话而无意识地怆然泪下,现在也会因为刑野脑子里那些不正经的想法而感到微末的不自在。
他能感受到别人的情感,理该比以前更加敏感,但因为自身的情感遭到了封闭,所以无法准确地宣泄出来。
除了拥有“钥匙”的刑野,旁人也找不到突破口去进入到顾平生的内心。
所以神的心脏坚不可摧,不因外物而动容。
刑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包括他自己,所以他给自己下达了心理暗示——今生绝对不会做出违逆顾平生意愿伤害对方的事情。
拥有“钥匙”的他不可以,那么其他人更加不可能,所以刑野个人觉得顾平生现在的状态就挺好,全世界无人能与顾平生为敌。
只是顾平生现下沉思的时间有些长。
刑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对方默不作声的模样,突然开口道:“如果你想为了陶军解封自己的人性,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的语气难免有点酸酸的。
顾平生愣了一下,回眸看向他:“我没有这样想。”
刑野诧异地说:“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委屈了陶军?”
委屈了小会长么……
顾平生将这一句话在口中反复咀嚼,拧着眉头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而后轻轻摇头:“我不确定。”
看着顾平生确实有几分茫然的面孔,刑野也是跟着轻皱了一下眉头。
“那孩子是我所在意的人,我明确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我仔细地感受过他的情绪。”
“从见面开始到发现我的异样,他的心中有欢喜、有感动、有怀疑也会有疑惑。”
顾平生说:“但就是没有怨怼。”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夹带着私人情绪,没有为自己和陶军的原本关系而有所偏颇。
就是用这理性的目光去看待,才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顾平生不仅茫然。
怨是一个人正常会产生的情绪。往简单点说,出去吃个饭,厨师不小心给多放了半少盐,都会让人在菜入口被齁住的时候心里下意识生怨。
而顾平生去往伊甸园的时候,也是近乎沐浴着无数仇恨的目光和情绪。如果仇恨能够化身为实质性的利箭,在当时肯定已经把他给扎成了碎末。
就算不提这极端的例子,在除掉了伊甸园接受玩家们感激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心声响起。
他们埋怨顾平生怎么不早一点出现,或者恶意揣测他是不是和伊甸园联手策划了其他不可告人的阴谋。
满腔负面情绪,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张张感激涕零且充满了崇敬的脸。
曾经的顾平生不会被这些恶意所左右,现在更是对此无感。
但他的学生陶军并没有遵循人性的常理,反而给了他一份不一样的答案。
顾平生询问刑野:“正常而言,如果我突然离开,你会为此感到生气么?”
刑野挑了一下眉头,没有丝毫掩饰地告诉他:“我还没有那么大度,小顾老师,如果你再一次不告而别,别指望我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
“你不如换位思考,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你会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顾平生想了下:“我会觉得你遇到了危险,然后想办法来找你。”
“但是你找遍了无数世界都找不到。”刑野懒洋洋地假设道,“然后就在你最着急的时候,我没事人一样出现了,给不出任何的解释,就是单纯闲得发慌玩消失,想想你的心情会怎么样?”
顾平生平静地盯着他:“你和我说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但不得不说刑野的假设很有用,顾平生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就会忍不住皱眉。
哪怕刑野之后告诉他自己是逼不得已,他也无法完全平复掉那种不愉快的心情。
在此之前,他两似乎经常在做这种不告而别的戏码:牺牲自己保全对方,隐忍着消失不见。
他是,刑野也是。
顾平生抬头看向刑野,和人对上了眼,低声说道:“抱歉。”
刑野笑眯眯地看了他许久,突然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只说一句抱歉的话可没有什么诚意。”
顾平生便凑过去,在人的唇上轻吻了一记。
彼此靠近的一瞬间,连刑野都忍不住前倾了身体。
两人的目光对接在一起,似乎能看到对方颤动的瞳孔,在灼热的呼吸中,入迷地将彼此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眼中。
顾平生动了动指尖,刑野更是又往前进了一步,两人带着同一种默契,五指相贴交握在一起,加深了这个吻。
放开之后,微有些气喘的顾平生诚实地评价道:“我喜欢这种感觉,很奇妙。”
温雅内敛的人说出这话更显得语出惊人。
听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语气,不自在干咳的人换成了刑野。
简单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两人再度谈起陶军的问题。
刑野还是少年的时候就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基本没怎么和学校的同龄人深交,要论起带孩子的经验,他还不如当过老师的顾平生。
顾平生仔仔细细地搜索过自己的记忆,发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以前的话,不管顾平生再怎么忙,只要他还在学校里,都会腾出半个小时的空闲和陶军一起用餐。
后来迫于形势,连一起吃饭都成了奢望,大多数时候顾平生都在外面奔波,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闲。
再加上他要处理校内校外的事务,陶军也要管理一整个学生会,师生两人私底下的交集就更不多了。
顾平生的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如果他会为陶军心中没有丝毫怨怼而感到惊讶,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了解这个孩子。
为此,刑野给出了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就是你回溯时间,亲眼看看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或者使用精神力连接他的意识海,感受他的喜怒哀乐,这样你就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顾平生觉得这是一个简单有效的方法,但他注意到刑野说出这话的时候情绪基本没有什么起伏:“你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个办法。”
“因为这样会显得很没有温情。”
温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同样是送礼物,精心准备的礼物就是会比大街上随手买的小物件更能让人感受到温情。
诚然刑野更希望顾平生只对他一个人用心,但他不得不承认陶军是个敏锐的孩子,如果让对方察觉到顾平生用非常方式了解自己,那多的麻烦就来了。
他对陶军的了解不深,这种不确定因素闹起别扭来是什么样子,想象不出,也难招架。
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难得的,顾平生在刑野稍一提点之后就领悟到了关键点。
简单有效的方法他会采纳,但要是因此让陶军伤心和失望,那就违背顾平生一开始的本意了。
“第二个办法是什么?”顾平生问。
刑野:“既然走不了捷径,那就老老实实去咨询吧。”
顾平生疑惑地抬了下头:“咨询?”
刑野:“就是找到陶军平日里交往较深的人,然后挨个去问他的近况,反正我们现在的时间很充裕,慢慢了解也没有什么不好。”
顾平生凝神思考,奇怪的是,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反映,虽然他觉得这种办法和第一种没有什么不同,但似乎更容易被人所接受。
刑野耸肩:“因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私底下的了解叫做调查,会让人感觉到冒犯。”
顾平生若有所思,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但是,如果我想了解小会长的近况,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问他?”
刑野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会如实告诉你?”
顾平生回想了一下陶军刚才见到他之后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刑野说,“你们一大一小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末了,他懒洋洋地点评道:“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顾平生敏锐地察觉到,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刑野的心态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提起陶军的时候,刑野心中只有醋意,那么现在多少会产生几分真切的在意。
因为刑野在陶军的手里吃了瘪么?顾平生狐疑地看了人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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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军的人际关系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单是学生会的成员就有三十多人。
顾平生隐约记得,以前的学生会似乎只有十来个人,短短几年就扩充到了原来的三倍,可想而知光昼中学的体量比以前大了许多。
他找上学生会的人,已经是大家事情都忙完的晚上,提起大家所崇拜的陶军,众人立马来了劲儿,脸上掩盖不住兴奋和崇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会长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沉稳很靠谱,什么难题交到会长的手上都不是问题,会长一定能轻松地解决掉!”
另一位学生严肃脸说道:“这不是你总是麻烦会长的理由,自己的职务应该自己解决。”
最先说话的学生脸上也显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注意到大家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连忙辩解道:“我也有好好地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只是一部分解决不了的事才会去麻烦会长。”
“是会长太能干了,总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说到这里,大家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赞同。
顾平生看着他们满脸对陶军的信服,问道:“没有小会长解决不了的事情么?”
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学生会的人也在偷偷地观察顾平生的反应。
老实说,顾校长突然找上门来了解陶军的近况,他们都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毕竟大家都知道顾平生和陶军的关系不一般,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这样亲近的关系,顾校长却需要从旁人口中探听陶军的事情,学生会的众人东猜西揣,瞬间觉得是不是陶军做了什么错事被顾校长给发现了,也就一股脑地给他们爱戴的会长说好话。
但任凭他们怎么猜,都想不到陶军会有犯错的可能,原因无他,就是对方太完美了,不管是作为平时相处的同学还是学生会长。
“会长没有什么架子,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而且会长特别体贴,学校里有哪个同学过生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外校的人都认识。”
“上一次在学校食堂遇到了会长,他还记得我对牛奶过敏,特别嘱咐食堂阿姨为我换了豆浆。”
“会长平时几乎没有别的业余爱好,除了在工作就是在训练,不过闲下来的时间倒是会看一些轻松的儿童读物。”
表面沉稳的学生会长居然会喜欢儿童读物,感到惊讶的同时,不少成员都觉得自家会长不再那么的高不可攀,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亲近感。
告别学生会的成员之前,有人拿着书追上了顾平生,同样是眼睛闪亮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在自己的书里写上那么一两句鼓励的话。
“我一直都很崇拜校长先生,希望以后也能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顾平生大致翻看了一下书本上的笔记。
字迹清晰,书写工整,记得十分详细,看得出对方是个特别用功的学生。
心有所感,好似有什么暖流穿过胸腔,叫欲/望寡淡的顾平生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情不自禁地弯了下眉宇。
接过学生递来的笔,他抬手,同样认真地写下了一句夸赞的话。
在此一刻,他真情实意地希望这名学生能够借由自己的努力达成所愿。
看到有人成功地求到了顾平生的签名,其他还在观望中的学生会成员瞬间就如同滴水进了滚烫的油锅一样沸腾起来,纷纷找寻纸和笔。
崇拜学生会长陶军和崇拜顾平生顾校长冲突吗?
当然不冲突!
“我也要校长先生的签名!”“我也是,我也要!”
可当他们再一眨眼,顾平生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着急寻找,没有在周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只能遗憾作罢,并对唯一获得了亲笔签名的成员表示羡慕嫉妒恨。
这边离开了的顾平生两人也谈起了学生会成员对陶军的评价。
身为学生会的一员,维护他们的会长也无可厚非,刑野毫不意外他们在这些成员的嘴巴里听到的都是赞扬。
而且照那些学生现场的反应来看,他们夸陶军的那些话也不一定就是假话。
只是有一点存疑。
刑野问顾平生:“陶军喜欢儿童读物?”
顾平生没有迟疑地说道:“不怎么喜欢,比起儿童读物,陶军更喜欢看报纸或是电视新闻。”
刑野抽搐了一下嘴角,他觉得这不太像小孩子会喜欢的爱好。
顾平生接着说道:“不过,以前他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我有给他读故事书安慰他的习惯,那个时候他的反应是高兴的。”
比起喜欢,在陶军心里读故事书更像是一种安慰人的方法。顾平生两人稍作思考,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顾平生:“或许他是为了安抚小希。”
刑野不置可否。
小树苗有隐藏自己的本事,也不怎么喜欢在别人面前现身,或许是它小小的身体藏在了故事书的夹层中,才让别人觉得认真诵读的陶军喜欢看儿童读物。
话说回来,顾希是小树苗现在的名字。它是希望的种子,在大家的期盼中生长,所以两人才给取了这么一个名。
顾平生也曾提议过用刑野的姓当成小树苗的姓,但是后者却笑着说他的姓太坏,别脏了小树苗。
如此看来,陶军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陶军,但是人就会有私心,刑野提议或许他们可以再找其他人问问。
顾平生便找到了镜女张小芳。
他和陶军相处的时间都很少,回想起来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这个风姿卓绝的少女了。
不过对方过得还不错,这段时间勤奋地练习自己的口语,讲起话来要流利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磕磕巴巴,在看见顾平生的一瞬间含笑问候。
“晚好,顾老师。”
比起顾校长的称呼,镜女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叫他顾老师,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最初见面的时候,顾平生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村热心教师。
顾平生也点了点头:“我想找你咨询一些和小会长有关的事情。”
镜女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疑惑,不过没有多问:“您问。”
镜女和陶军一样,也是道家村的一员,虽说镜女实际年龄比陶军要大上不少,但两人到底算得上老乡,来往也比较密切。
鬼怪的年龄没有实际的定数,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活了多少年,平时见面还是以平辈相称,隔阂比较少,讨论的事情也比较多。
和学生会的成员比起来,镜女对陶军的评价就要中肯很多,不过大多也都是正面的。
“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平时的话,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很少有懒惰的时候。”
“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玉米糕,不怎么挑食,鱼肉鸡蛋汤都会吃,食堂阿姨给添什么都会吃下去,累的时候会多泡咖啡。”
“但人类的食物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用处,他的级别比我要高,不知道对他是不是也一样,喝咖啡或许只是一种单纯的习惯。”
“还有就是,他的编织手艺进步了很多。”镜女狡黠地看着顾平生,“或许顾老师在不久之后会收获到一份惊喜也说不定哦。”
编织是镜女的爱好,对方的手艺连学校的生活课老师都要甘拜下风。
顾平生知道陶军曾经找到过镜女学习编织的技艺,不过他不知道陶军学习编织是为了给自己准备惊喜。
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性情能力,陶军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孝顺聪明又懂事,放在现实世界,妥妥是别人家的孩子。
于是顾平生的心间又似有一阵暖流淌过,滚烫的温度比之他刚才看到学生认真写下的笔记时还要温暖。
他没注意自己的嘴角扬起了微末的弧度,叫旁边看见这一抹弧度的镜女情不自禁地露出艳羡的神情。
“顾老师和陶军的情谊,确实让人有些羡慕。”
顾平生听到了镜女心中对家人的思念。
他问道:“你想知道吗?你母亲和妹妹的下落。”
镜女顿时愣了一下。
镜女虽然出自道家村,但是她所出生的年月比村长赵德荣都要早上几年。在她出事之后,家里人也颇为神伤,奶奶和爸爸相继离开了人世。
再后来妹妹有了出息,带着体弱多病的老母去外面看病,为了来往方便,跟着举家搬离了道家村。他们一家在道家村里算比较独的一户,道家村交通不便,音讯更难传达,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联络,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那段时间,镜女被困在镜子里不得解脱,回想起尚在人世的妹妹和母亲,心中更多的也是愤懑和怨念,恨她们为什么要抛下自己。
可是时过境迁,连道家村也不复存在,顾平生捡到了她,用温水洗去梳妆镜上残留不去的泪渍,也洗去了她心中的怨恨,那些压抑在镜女心中的负面情绪跟着化为了云烟。
如今提起自己以前的亲人,镜女已经能够做到相对平静,而不是心怀仇怨。
她认真地想了想,对顾平生问道:“顾老师知道她们的下落吗?”
顾平生回答是。
镜女又是迟疑了一会儿,恳求且认真地看着他:“那么,恳请顾老师告诉我,她们是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