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关山月(上)
只见那个人影伴随着四散的烟尘被砸入了一地废墟中,悄无声息。良久才看到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剥开烟尘,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一个黑色长发,肤色白净,眯眯眼的东大陆男子从尘雾中走出。他一只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一只手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虽然他的衣衫破烂,但仍脊背挺直,仗剑直立。
这个男子现在的模样颇为狼狈,全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但纵使尘灰满身,他的嘴角仍留有一丝柔和;纵使血污浸衣,他的眼角也始终保持着一分笑意。
尤利躲到了一旁,小心观察着街面上的变动。
“不要再挣扎了!关山月,交出那个女婴,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声厉喝响起,只见三个身着白色长衫,背负长剑的人从这个关山月飞来的方向飘然而至。领头的一人怒目圆睁,冲着关山月喝到。
“没想到……就算逃到了西大陆……你们这帮烦人的家伙还是咬了上来……
“哈哈哈哈,回去?我回去做什么?继续被关在那个牢笼里,做一辈子你们封印四凶的活容器吗?”
关山月一甩衣袖,潇洒地笑道:“别做梦了!休想!”
“你这是在胡闹!”
“胡闹?”关山月微微仰起头,看向了遥远的天际,“不,我没有胡闹,我只是在遵循……我的大义。”
……
十七年前,东大陆,天机府。
蝉声空鸣,阳光洒落,清新的林间。小小的关山月甩着自己的小短腿,正在卖力地追捕着一只花蝴蝶。
“呜哇。”
关山月一个不小心绊在了一截树根上,摔了个狗吃屎。
“呜呜……哇!!!”
三岁的关山月明显还是一个娇弱的小孩子,手被擦破了一层皮,疼得小关山月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哎呦,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关山月的哭声,一个身穿粗布蓝衣的方脸青年急忙上前来扶起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关山月,一边检查着关山月的伤势一边温言安慰着他。
“不哭不哭,来,哥哥给你做个鬼脸了。唔啦——”
“嘿嘿哈哈……”关山月终于破涕为笑,开心地鼓起掌来。
这个外表粗犷,内心柔软的男人,就是关山月亦师亦友,亦兄亦长的前辈——白方。
他是在宗门里关山月第一个认识的人,从小到大一直看着关山月成长,看着这个瘦弱的小个子怎么样一步步成长为一个清朗的少年。
与其他进入天机府的弟子不同,关山月在三岁时就被主动召入宗门,和同门那些十来岁才来参加入门考核的同门师兄弟们一直格格不入。只有白方,愿意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扮演着一个兄长的角色。
后来关山月也曾问过白方,为何愿意一直照顾这样的自己,白方的回答是:
“我就觉得······可能上辈子我是你爹吧,毕竟父子之间那种感应······你懂的。”
然后就被关山月给揍了一顿。
温馨而愉快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时光在飞逝,白方早就到了要为宗门出任务的年纪,而关山月却一直因为宗门里的种种阻挠,被迫留守在宗门内。
随着白方出任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两个人的见面时间也一次比一次短。
很多时候,都是关山月一个人独自坐在树下,望着月亮,久久无言。
而到了关山月十三岁时,
宗门终于交给了他一个任务——用自己的肉体作为封印四凶的容器,为了宗门与天下的苍生,当一个活着的人肉封印,一辈子镇守在宗门中。
一切都是为了大义。
这是宗门从小教导给关山月理念。
一切,为了大义。
所以他点头,同意了这个,也许早就被一些有心人安排好了的任务。
刻骨剜肉,蚀皮破肤。这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想象不到的痛苦。整整五年时间,关山月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身体内外的每一块血肉,都被强行铭上了繁复的阵法。
这五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常人一刻也忍受不了的痛苦。
这五年来,他在孤独一人的情况下,咬牙承受了一切。
关山月只是天真的认为,这是他必须践行的大义,如果他踏上这条路的话,也许就可以和他的前辈站在一起。
天机府,是东大陆首屈一指的大宗门,为天下公认的名门正派。
它的大义一定是正确的。
我们一定是代表正义的。
那时的关山月如此想到。
可五年闭关,再次出关之时,一切都显得那么不一样。关山月有些感慨的听闻白方已经成家,并且就在近日拥有了一个自己女儿。
故人重逢,把酒话桑麻,可觥筹交错之间,旧日的回忆,却似乎已依稀淡薄了。
孤独感袭来,可关山月却不知是为何,只道是自己和白方许久不见,已淡了情谊。
可事实怎会是如此?
轰隆!
雷霆撕开黑夜,关山月尤记得,那是一个树影婆娑的雨夜。
白方满身伤痕地冲进了他的卧房,然后翻倒在了地上,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长剑,而另一只手中抱着他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他仰头倒在了地上,雨水从他的鼻翼两侧滑落,沾湿了地板。一时间,关山月甚至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
“救救她,关山月。”平日里那张滑稽的方脸在那时却透着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决绝,他轻轻松手,将手中的女婴放在了关山月的脚边,低声呢喃,“我现在……也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白方似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关山月不要出声。
然后他开口,男人低沉的声音诉说着近年来他看到的黑暗:“天机府,呵呵,他人只晓得天机府的光明,却少有人认识到它背后的阴影。
“众人只识它中正,都夸它不争。可天机府不是没有野心,而是这个野心太大,没人能识其全貌。
“这些年来,天机府一直在支持清剿四凶,说的理由是匡扶正道,为民除害,可暗地里,他们一直觊觎着四凶的力量,他们从许久之前就在培养能够真正容纳四凶力量的容器……”
说到这里,他疲惫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关山月,你,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可……”
“大义。他们用他们的大义来绑架你。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们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他们一直在搜集这股力量,一旦这个力量能够被完全的掌控,他们就会发动一场针对东大陆所有宗门的战争。而现在,因为你这一例的成功,他们已经开始有些小动作了。”
白方有些痛苦地用自己的剑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也是一个混蛋,所以这话可能不该由我来说。可是——
“关山月,记住,不要为其他人,污蔑了自己的大义!”
轰隆!
惊雷照亮了黑夜。
屋外的树林,有几个黑影正在快速靠近。
“他们追来了。”
白方露出了一个凄惨的微笑:“呵呵,那个是我刚出生的女儿,我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白染裳,希望你可以帮我照顾好她。”
他慢慢挺直了腰背,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
白方最后拍了拍关山月的肩膀,笑道:“这是我作为一个兄长,对你最后的恳求。
“替我照顾好她。”
说完,他就踏入了这个伤感的雨夜。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