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庞贝之夏

一.庞贝之夏

庞贝,一座古老而又神秘的港口城市,位于教皇国南方的沿海地带,依山傍水,躺在一座死火山的怀抱里,直迎蔚然的地中海。

搭游轮从西边的港口上岸,踏上码头,本地人在身边走过,有的渔夫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伴着夕阳走上归家之路,神情自然闲适。

作为一个旅游城市,庞贝的旧城区还完完全全是中世纪的风景。

最高不过三十米的滨海民居,一级级向上蔓延的石板路,从中走过时,日光从建筑物间照射过来,留下大块小块的光斑。

从一条条的巷道中走出,由港口到最近的圆形广场大概要一个小时。当然,如果你是打算搭乘有轨电车,那自然更快。电车在港口的北部,从那里上车,到著名的圣尼古拉修道院大概只需二十分钟。

修道院兴修于十八世纪,采用的是很传统的建筑风格。

它坐落于一个圆形广场的中央,当太阳坠下时,一分一秒地从它的尖顶上移过,日影会像日晷的指针一样化为一条很长的线,细数着广场石砖上铭刻的人名与遗言。

“…人类戏剧的全局,尽在圣经之中;它是群书之冠…”

“嘿,卡洛琳,你在想什么?”

女侍者被人从后面戳了戳肩膀,一个圆脸的姑娘穿着工作服凑了上来。

“啊?”

卡洛琳·科斯塔回过神来,把手里的一瓶本地白葡萄酒放进酒柜,“格蕾丝?你还没走吗?”

现在已经是五点四十分了,卡洛琳看了一眼挂钟。

位于修道院的周边,咖啡馆斯芬克斯的钢化玻璃门敞开着,夕阳低低地流进来,挂钟还在阴影中,它下面的一张圆桌却浸泡在暖色里。

店里兼职的女孩子在十分钟前一起回家了,客人也只剩下了一两个,咖啡馆里一些变得很清冷。

“啊,因为有些事想找卢锡安先生商量一下。”圆脸女孩腼腆地笑了笑,“但是卢锡安先生现在似乎有点忙。”

忙……

卡洛琳侧过头看了一眼老板办公室的红木门,那家伙似乎中午开始就和几个陌生人钻了进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过。

“这家伙啊,从两点就进去了,总不会是被谋杀了吧。”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不要啊,那样我就没人发工资了。”女孩附和了一句,然后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嗯?啊…”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吧,女生一个人回家可不会太安全。”女侍者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清理起柜台,“有事的话明天也可以再说。”

“最近…”

卡洛琳平静地瞥了她一眼,圆脸女孩叹了口气。

“最近家里比较困难…我想知道卢锡安先生允不允许我晚上过来工作。”

“晚上五点就差不多下班了。”

“但,卡洛琳,你一个人做清点工作也会有些累吧?”

她眨了眨眼。

“不,完全没有。”

“你是钢铁巨人吗?”

现在已经是五点五十了,卡洛琳把柜台清理好,然后转身去整理今天听过的唱片。

“别想了,”她试图打消她的念头,“晚上太不安全了,不过白天倒是问题不大。”

“嗯,是吗?”

“是的,不过上午这里大多都是他聘请的男生,你能适应吗?”她转过身问,“再说,你还是个大学生,上午一般都有课的吧?”

“我可以找教授商量一下,

”圆脸女孩小声说。

“再说吧,你的想法我会转达给被谋杀的卢锡安先生的。”

“谢谢!”

“你先回去吧,”卡洛琳平静地说,“现在已经太晚了。”

“嗯。”圆脸女孩说,用手撩起脑后棕色的短发,“我先去换衣服。”

……

黄昏时刻,办公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

漫长的交流结束后,亚设·卢锡安走过去把百叶窗拉下,潜伏的昏暗霎时间就把三人完全淹没,室内的种种设计似乎是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请放心,女士,事情的大概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他也是我的学生,你觉得我会置之不理吗?”

办公室的中央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士,用手帕擦拭着湿润的眼眶。

“相信他也不会希望您太过哀伤,”他走去拍拍她的手背,“也请相信我,我会尽力为您带来一个的答案。”

“谢谢你,教授,”女士啜泣着说,她伸出手由卢锡安拉起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泪水从她眼眶中流出,用手帕擦不干。

一旁站着一位年纪也还浅的大学生,按了按鼻梁,侧过头去,保持着沉默。

“会有结果吗?”

“会的,会有结果的。”

卢锡安打开办公室的门,引着两人从楼梯上走下。

此时的咖啡馆几乎称得上是空旷,只有一位齐肩短发,祖母绿眼睛的女侍者穿着工作服在清理酒柜。

那位女士在随他走出咖啡馆时还忍不住哭声,一旁那位腼腆的男士接过她的手,带着她前去取车。

他站在门口,披着大衣,腋下的枪带露了出来。手扶着圆形的门把手,卢锡安看着他们远离广场。

此时远方的红日已经沉落到了对面那排低矮的建筑之间,只留下一线金色的辉光,紧紧贴附在房屋的屋顶上。

满天红霞下,修道院的尖顶已经开始模糊,化为一片黑影,从广场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边。

“怎么了?”

“嗯?”

“发生什么了?”卡洛琳从后面走过来,“你们在里面待了很久。”

“没什么大事,我还要确定一下。如果没错的话,我会再告诉你的。”

“莫名其妙。”

六点三十,她松了松领结,想起一个小时前前换好衣服离开的格蕾丝。

“奥赫斯先生。”

“请叫我卢锡安,卡洛琳小姐。”

“老板,有点过了吧。”

“只是习惯罢了,”卢锡安说,“多少体谅一下吧。”

“好吧,卢锡安老板,我要和你说件事。”

“说。”

“格蕾丝明天上午有时要和你商量。”

“啊?”卢锡安侧过头,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怎么了?”

“她想延长工时。”

“她最近很缺钱吗?”

“不知道,你自己问她吧。”

“我明天可是一天都没空,”他叹了口气,“你替我跟她谈谈好了,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到时再和我电话反馈吧。”

卡洛琳走回去,继续清点酒柜,并检查一天的营收。卢锡安看了一会觉得无趣,出去把停在路边的车开了回来。

大概七点三十,工作才差不多完成,卢锡安在车外靠路灯的地方抽烟,等到女孩过来时,取出车里的烟灰缸再把烟蒂摁灭。

归家路上,他顺口问了几个问题,大都是有关她的学业和生活的,比如说函授进展,比如说她的房东。

“记得戒烟,”他说。

“这次我坚持了五天。”

“如果你再坚持五天,那就是十天。”

“太难了。”

“再坚持一下。”

“我会的。”

庞贝旧城可供行驶的车道很少,但一路向东进入新城区,道路就开阔不少。

但即使是新城,也未必有多“新”。说到底,新城是五十多年前逐步发育出来的。在那段黄金时代之后,庞贝就和其他城市一样,陷入了停滞期。

风景,自然不如旧城。

卢锡安打开了车灯,马路两旁的建筑外围被涂满了花花绿绿的涂鸦,其中有一副是一个衣着暴露的女性,仰躺在一座老旧的居民楼上,脚边是几只被踢翻的垃圾桶。

街头的流浪汉已经出来了。

“左转。”

“我在看路。”

卢锡安把车开近一栋居民楼,并在楼前停下。

“先别急着走。”他伸手取出一个雪茄盒,“我这里还有点东西要给你。”

在昏暗中,-卡洛琳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发着光。

“戒烟了,老板。”

“在想什么呢?”

他叹息着,打开雪茄盒,给她看了看。

“朔望日各一支,午夜服用,和往常一样,明天就要用,懂?”

里面是八只的药剂,躺在雪茄盒里,看不清具体的形态,但是双手接过时,她隐隐闻到了一股药味。

“又是管制品。”

“喂,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开玩笑。”

“哪种语气?”

“就是这种说正经话的语气啊,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卢锡安叹了口气,“平常也是,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奇怪的措辞。

“我是在说正经话。”

“好吧好吧,正经话小姐,记住了吗?”

“记住了,管制品先生。”

卢锡安下车刚为她打开车门,还没换下工作服的女侍者就从他的臂弯下窜了出来。

侍者对他轻快地挥了挥手,

“明天见。”

“明天只能晚上见了。”

卢锡安关上门,看着卡洛琳走上楼梯,听见她关门的声音,才慢慢地踱回自己的驾驶位,点了根烟。

他把枪从枪带中取出,这是私人订制的左轮手枪,只是枪身上刻着郁金香花纹。随着手腕的转动,枪管在黑暗中闪过微弱的反光。

他一个人坐在车内,随意地把弹巢打开,然后将子弹一粒粒剥下。

子弹安躺在他手里,仿佛六个小小黄铜色的的虫茧。

香烟上的火光闪烁了一会,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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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的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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