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李先生

六.李先生

“老板,您要点什么?”

“有羊角面包吗?”

卢锡安坐在斯芬克斯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用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他的对面,卡洛琳已经开始低头解决早饭了。

“有的。”

“那就两份羊角面包,一个苹果,一份浓缩咖啡,再来一份煎鸡蛋”

厨师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五点,其他侍者还没来,咖啡馆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厨子总是最早来的,卡洛琳稍晚一点,卢锡安最迟,连早点还没吃上。

“卢锡安。”

卡洛琳今天穿着白色的圆领T恤和浅蓝色的长裤,运动鞋,看上去很轻便舒适。

她吃完最后一口熏肉,用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鲜榨橙汁。

“嗯?”

“报纸给我看看。”

厨师把早点端上来,卢锡安把报纸放下,系好餐巾,开始对付食物。

卡洛琳把他的报纸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

报纸的名字叫做“艺术先锋报”,她特意看了一下那些被卢锡安圈起来的人名。

威廉·帕散,一幅画作拍卖价高达两百万。她抬头看了一眼某人。

玛蒂尔达,奥兰堡,吉约曼,布朗热,亚当斯,费登,冯特……都是一些艺术圈的人,她转过来,发现这是半个月前的新闻了。

没意思,她把报纸又放了回去,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怎么了?”卢锡安一边对付他的煎蛋,一边问道。

“什么?”

“你今天早上状态不太好,”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你身上又有烟味。”

卡洛琳轻轻用脑袋蹭了蹭自己的小臂,过了几分钟都没说话。就在卢锡安要吃完早点时,她突然开口说了。

“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昨天?”

“今天凌晨好了吧,”卡洛琳纠正了一遍,“今天凌晨做了一个梦。”

卢锡安把早点解决了之后解下餐巾,看着她,点头让她继续。

“你别这样,我有点不适应,”卡洛琳把脑袋从桌子上拔起来,瞪了卢锡安一眼,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我昨…今天梦到了,我在…一个…很诡异的森林里,而且我…不像是我。就是我好像不是…现在这个…总之就是,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好吧,我放弃了,反正跟你说不清。”

她说了半天没有讲清楚,最后只好放弃似的叹了口气,然后又瞪了一眼卢锡安。

“跟你说不清。”

卢锡安笑了笑,但也没有说什么。

其他侍者也到了,他一一和他打了招呼。侍者们也向卡洛琳打了招呼,可惜某位大姑娘已经倒在桌上,只能简单地应他们几句。

“等一会。”

他把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取下来穿上,然后进了办公室。

卡洛琳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一直趴着桌上一脸冷淡地等着。

半晌之后,卢锡安突然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你进来一下。”

卡洛琳有点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登上楼梯,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发现有一个陌生人坐在皮沙发上喝着咖啡。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卢锡安坐在办公椅上,向陌生人伸了伸手,介绍道:“来,卡洛琳,认识一下。这位是托马斯·李神甫,NANO教皇国分部目前的二把手,在会里可谓是年少有为。”

“卢锡安先生过誉了,”李先生是一位二三十岁的白种人,

向她问好:“这位就是卡洛琳小姐?你的美丽让我明白我的想象力有多么贫乏。你还记得马克吗?他是我的弟弟,上次见面时你可是把他迷到了。”

“您好,李先生。”

卡洛琳很局促地和他握了握手。

卢锡安示意她站到自己身边。

办公室里多是红木家具,角落里立着空调和落地镜,空间不算太大。墙壁上还挂着许多昆虫标本、壁灯和油画,卡洛琳从一旁走过时,不得不小心一点,避免碰到卢锡安桌子上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比如一个小小的中国陶俑。

“小心。”

李先生接住了这个小物件,然后把它放回桌上。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递出了一份文件给卢锡安。

“先生,这是我们这边收集的一些资料,请您过目。”

“资料有些少。”卢锡安粗略翻看过了。

“是的,在庞贝的性力教势力本来就比较弱,”李先生说,“在此之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异样。”

“但庞贝本身是很敏感的。”

“是的。”

卢锡安又取出了其中一张资料。

“这么说,这个鲁本就是他们的一个头领了。”

“据我们看来是这样的。”

卢锡安翻看资料并不是一字一句地匀速地看,在看这份资料时,他前面看得就比较慢,中间就越来越快,以至于跳过了好几页,只是在最后几页稍作停留。

他看过了一遍以后又快速翻了第二遍、第三遍,只是这次只重点翻看了几页。

接下来卢锡安又问了几个问题,把资料一合,随手递给卡洛琳。

“你也看看。”

卡洛琳简单翻了一下资料,发现自己很多都看不懂,上面尽是“映像”“振音”“奥兰堡”“门徒”“性力教”“黑天”“庞贝的回音”“难近母”之类的莫名奇妙的名词。

她只好挑一些自己理解得了看了。

下面是一个络腮胡高瘦男人的相片

“马克·鲁本,三十岁,男性,生于庞贝旧城区港口区附近水手聚集地。”

这个地方她记得,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贫民窟,多有违规建筑。

“十八岁进入维也纳艺术学院深造,十九岁因为过当防卫退学入狱,二十六岁刑满出狱,回到庞贝在钻石餐馆中做服务员,夜晚则以街头艺术家的身份进行艺术创作。”

下面的几份材料都是这位马克·鲁本的艺术作品。

一共十三张,按时间顺序排列,前几张是油画,后几张都是墙上的涂鸦。卡洛琳一张一张地翻看,这些作品多是带有性暗示的成分在内。

其中有一张她觉得挺熟悉,上面画了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拍摄者把街边的垃圾桶和路灯也拍进去了。整个照片看起来格外地有冲击力,但是具体好在哪里,卡洛琳说不上来。

这个是……

卡洛琳突然回过神来。

“那么,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少不了你们的帮助。”

对话好像快结束了,抬头时,她看见卢锡安起身和李先生握手。

李先生把放在沙发扶手帽子取下来,和她也挥了挥手道别。然后走向一旁的落地镜,推开镜面离开了。

镜面被推开了

卡洛琳看着这个托马斯·李伸手把镜面整个向右翻过,就像打开一扇门一样,弯腰进入了幽暗的甬道。

镜面又原路翻转回来。

现在她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了。

“这么沉迷?”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卢锡安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点小把戏而已,你没见过吗?没必要吓成这样。”

“嚯,小把戏。”她面无表情地说。

卢锡安摊了摊手。

“真的是小把戏,以后你会见识到更多的、类似这样的小把戏,”他说道,“这类‘开门’方法以后我会教你该怎么使用和破解。”

卡洛琳没说话,她又想起了那个潮湿、阴暗且狭窄的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裸露的小臂。

老板突然问了一句,“感觉很糟糕吗?”

他整个人笔直的坐在办公椅上,转过来椅子看着卡洛琳。

“很糟糕,非常糟糕,像一只叉子塞进了你的脑子里搅动”

“像搅动面条一样。”卢锡安一直觉得教皇国的面条是世界上第二奇怪的食物,只屈居于中国人的各色食物之下。

卡洛琳翻了个白眼。

“不用担心。”

“怎么说?”

“那个梦是正常现象,事实上,我还担心你做不了这个梦,”看到卡洛琳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你之前不是做过类似的梦吗?”

“那不一样。”

卡洛琳回想起她做过的那些模糊不清的梦,然后说:“那些更无序也更混乱,就好像一个没分类的垃圾桶一样,但这次不一样。我能感觉得到。”

她又问:“我以为我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这说明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卢锡安这么说,“‘六时’需要你见证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

卡洛琳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你先出去逛逛吧,给我一点空间。”老板说,不忘了给自己倒一杯杜松子酒,“记得下午我们还有事要办,还有,记得戒烟。”

“这个资料?”

“留给我看看吧。”

卢锡安看着女孩眉头紧锁地走出房门,为自己点了一根香烟。

百叶窗打开,空调在暧昧的光线中,“呼呼”地吹出白色的冷气,与指尖的青烟不动声色地融为一体。

半晌,他伸手翻开了那份留下来的资料。

“来自高卢的维希大剧院吗?还有……庞贝郊外的宣圣会教堂?”

………

雷霆轰鸣,雨幕席卷了整个翡冷翠。

站在大厦的门前,卡耐基仰视着雨水从雷电交加的阴云中倾泻,坠入这座迷城,在街边汇流成一条条河流,向低地流淌。

水已经漫到第三级阶梯处了。

路面上的车辆试图向更高处移动,防止雨水进一步上涨,漫过车的底盘。只是前方交通拥堵,一辆辆车只能挤在这条倾斜的公路上动弹不得。

午间时分,司机们的鸣笛声、雨声、行人的喊叫声在这个习惯了干热夏季的城市汇流,在沉闷湿润的空气里久久凝滞。

“嗯,我知道了。李,你给我看紧一点。”

男人站在大厦下,把手里的电话挂断后抛给了身后的下属。

他皮肤本该是惨淡的白色,但是皮肤上却又布满黑色刺青,配上两米五的身高,就像一个发了疯的巨人症患者,动作和站姿总让人觉得很不协调。

“哦,怎么了?”

“卢锡安杀了我的一个人做尸泡,不,好吧,也不算是我的人。”卡耐基扭过头,他撑开伞迈步走入雨中,“这可真是出人意外。”

“谁?”

“水蜘蛛。”

卡耐基身边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透过光泽的肌肤和柔顺的黑色长发还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韵致。

不,优雅的女士无论何时都优雅,她现在也应该足够迷人。

这位女士简单地穿着一件T恤,左手撑一把黑伞,衔着一枚女士香烟,与卡耐基在雨中并肩漫步。此时她微微侧目,用慵懒沙哑的嗓音,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哦,你那个脑子不好使的朋友?”

暴雨猛烈地冲击伞面,强风夹杂着水汽,吹动着行人的衣角和落叶。地面上的雨水贴着斜坡向他们身后流去。

“不是,”卡耐基一边说,一边倾斜伞面,“是第七席的侄孙。”

“哦?你没自己除掉他。”

“现在除掉了。”

“这可不是一回事。”

“他母亲是五十年前那个老种猪在我这里埋下的一颗钉子,倒也算是个人物。不过,前年到他继任了……”

“唔,是吗?我那里也有四个修女是第七席塞进来的”女士耸了耸肩,转而问,“庞贝那边最近怎么样?”

“性力教的触须已经伸入庞贝了,不过,影响不大,我回去之后他们这些小虫子活不了多久了”卡耐基说,“而且,卢锡安已经打算插手了。”

“他?这可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说是为了教那个女孩。”他说这句话时雨声已经逐渐变小了,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出去。

“就是青眼的科斯塔的女儿?”女人深吸了口烟,她吐出的大团青烟很快就被风雨打散了,“没想到,他居然用心教了,那个姑娘很重要。”

“倒也未必,也没那么重要,”卡耐基笑的时候总是喜欢掀起自己的上唇瓣,露出鲜红的牙龈,“再说,你也不要对他寄太大希望。”

“是吗?”女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些事还是一会再聊,现在还是让我们解决好手头上这些事。”

“当然。”

遥远的天际,云层已经有了一处缺口,金辉撒下,装点了前方的高楼。

12:46雨过天晴

12:46光复会第四席玛蒂尔达与光复会第五席卡耐基着手清理翡冷翠内的爱琴海性力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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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的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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