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路
二十武门郑府庙里,雪哑哑的下,有两台石兽像搬在大门口,脖子颈处捆好一截红绳子,结着银铃铛,反着银光,丁寒山跪在雪上,盯着它看了三天,眼睛困的发痛。
郑寒是郑老爷的第二个儿子,很得宠,他从雪路走过去时,正瞧见雪地上的丁寒山,像一只冬雀,一动不动,他一下笑出来“怎么了?还没死啊。”
丁寒山抬起脸来看穿一身黑衣的男人,有些气笑“郑老头让我起来,我第一个揍死你。”
郑寒一踏他眼前的雪堆,哼出来“你别想起来了,引诱徐三小姐,按老爷的意思,要耗死你。”
“是吗?”丁寒山都哪道。
郑寒点头,吸着雕花的黑铁烟杆,瞧了眼一旁高大的白树,干枯的枝有一点叶。
“是你告的状?”丁寒山问他。
郑寒一瞥眼,双手一摊,脸上是无辜相“不是我,我不知道。”
他眼里白白的雪地变黑了,是丁寒山爬起来一脚踹翻郑寒,用冻的透白的光脚踩在他头侧的雪上,吱吱的响。
“郑寒,我撕烂你的嘴。”
郑寒嘴里进了雪,咳嗦起来,骂到“我他妈说了,不是我。”
丁寒山惯性的摸腰间,想摸出刀来,却空空荡荡,他的刀被郑老爷扣了,一想气又上来了,多踹了郑寒两脚。
丁寒山还想上手,就在这一阵,院子里有人进来,是两个打手,穿着红袍子,在白雪地里很扎眼,两人用绳子捆丁寒山,丁寒山实在没多少气力,躲不开就被按住了。
丁寒山被两人倒吊在一颗高白树上,低着头看慢慢爬起来的郑寒,悔恨没下手宰了他,他起了杀心,龇牙咧嘴。
郑寒扶着树,猛的起来,对着吊在树上的人踹了几脚,震的丁寒山想吐血,又生生咽了下去,眼睛里发黑,只看的见一地白芒茫。
两名打手向郑寒行礼,问“郑少年,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下去吧。”
郑寒说完,又向丁寒山露出一副笑来,说“丁寒山,你真够野。”
他又骂了一阵,可丁寒山耳朵里只听的见寒风吹起来的声音,晕的头发昏,闻的一股血沫子和水的味道。
……
郑老爷南洋浪荡二十年,到北朝时,全身上下只有一把没鞘的刀子,他紧紧握着,杀了很多人,才爬上一代宗师。
北朝二十年,扬名天下的二十年武门,第八家姓郑,就是郑老爷拼出来的,真名郑海桥,郑门出过大才,有扬名四海的大盗和杀手,可今年一件事让他头疼,就是丁寒山搞徐门的千金。
这里面有大多猫腻,太多不规矩,按郑老爷说,是丁寒山这个人有点太那个,坏透的人物,最后是除名,可又舍不得。
以前人们都说,丁寒山是大才,他也有那个能耐,每年比武,人命必从丁寒山身上出,也把他禁武了,以后天天闲逛,胡**友。
郑玉棠来见她的亲爹,他的名字还是干爹起的,她是郑海桥的私生女儿,昨夜刚从海外接回到郑家,一身白皮貂衣,脸皮冻的发白,手指像玉筷,紧紧向内拉红斗篷。
“你知道现在郑家最得势的是谁吗?”管家问她。
“不知道。”
“郑寒,他是郑老爷二儿子。”管家对说。
郑玉棠皱了眉,觉得这个人有可能难为他,这确实,郑寒就是这样的人,他谁也得罪。
“等会,你给老爷摆明态度,不管郑家闲事。”
郑玉棠点点头,不再多说。
两人走过一道雪路,进了内院的时候,正瞧见一颗老树上干枯枯的,上面拴着长绳子,吊着一个人,他摇摇晃晃,不肯安顿。
管家过去看了一眼,对他说“你怎么被吊起来了。”
丁寒山含糊出两字“郑寒。”
管家哦了一声,知道郑寒不好对付,就要转身离开,却被拦下来。
丁寒山向管家喊“你解我下来。”
“我不敢。”
“那你怕郑寒,不怕我是吧。”丁寒山正起怒来,咬牙说道。
管家有些犯难,恨下心来说“那你这样说,我更不解了。”
管家觉得有可能老爷这回要折腾死丁寒山,就真不管了,平日里他还真怕丁寒山,不敢这么顶嘴。
郑玉棠走过去时,就问“这个人是谁?”
“丁寒山。”
丁寒山瞥见一抹白影,纤细的身子里瞧不清模样,就低下头,不再理会。
郑玉棠迟疑了一阵,又问道“他怎么样?”
管家只顾往前走,说道“别理他。”
踏过石阶,缓缓把门推开来,寒风吹着一些雪钻进来,郑管家抖了抖衣服的雪粒子,先用脚磕掉鞋下的雪泥,下人跟着扶他进来,他对着一个干瘦男人拜了拜。
那男人戴着一顶红绣金的帽子,脸色透白,脸皮病的干瘦,浑浊的眼,却不露牙齿冷冷一笑,眼角下有一颗黑痣,小小的,不起眼,又那么起眼,他就是顶有名的郑海桥。
郑海桥眯着眼,半躺在木椅上,悠闲着问“你练过刀吗?”
郑玉棠摇头,她觉得这个人太古怪,心里有一股蹊跷,可说不出来。
郑海桥从椅子上把刀递给她,郑玉棠细细的看,是一把镶薄玉片的短刃,鞘上有宝石,她拿在手里沉甸甸,总抓不牢。
“以后跟着郑寒练刀吧。”郑海桥对他说。
郑玉棠点头,还想问什么,就被吩咐下去了。
“好了,走吧,我乏了。”
管家点头,先退下了,剩下郑玉棠一人环顾殿内,空空荡荡,落寞又寒凉,他想不明男人在这里怎么待的下去,也出了门。
郑玉棠一个人绕到院中的时候,又重看了一眼吊在树上的丁寒山,衣衫都掉出来,露出他细长的前胸,几道红疤痕冷的发紫。
“你别走。”
“怎么了?”郑玉棠停下来,问道。
“你是郑老头在外的私生女儿是吧?”丁寒山问她。
“嗯。”
丁寒山又说“你过来,我好好看你一眼。”
郑玉棠觉得古怪,却真往前移了移步子,好让丁寒山看清自己的眼,不料丁寒山猛的往前一扬,抓起郑玉棠身上的刀,弓起身子割开绳子,滚落在雪地上。
丁寒山在雪上里滚了两圈,爬起来邪邪的笑“多谢小姐。”
说罢,他一裹撕开的长衫,往红墙上一撑,身形翻了过去,一点不停顿。
丁寒山变化之快,让郑玉棠呆看了一会,忙着追出去,绕开院子就喊“丁寒山,还我刀。”
只见丁寒山蹲在另一颗高树上的枯枝上,对郑玉棠说“郑老头,拿走我一把刀,我向你要回来,有错吗?”
“有。”
丁寒山一愣,又问“哪里有错?”
郑玉棠正在气头上,踏的地上的雪乱扬,说“你向他要,现在这是我的刀。”
丁寒山笑出来“不还。”
郑玉棠只觉得不该理他,只能认倒霉,她懒的追,觉得追不上,骂了几句,扶着红墙往院子里走了。
丁寒山站在那颗高高的树上,看着满天的飞雪往瓦上飘,不追他,郑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想了想,便往府外跑去,在那些红瓦的楼台顶上,像一只鸟。
郑府外的雪路上,街市里有一家瓦子,丁寒山跑了进去,这里他来过太多回,认的很清,进了门,他就抱起一个正在关门的女人,把头埋在她的脖子上。
“谁啊?”
丁寒山贴着她的身子,挪起头来呻吟道“香河,冷死我了。”
那女子抬眼看他,抱怨道“你蹭的我身上都是水。”
丁寒山一听,扒开衣服,要往床上滚,被女人拦起来“等等,你有钱吗?”
丁寒山把从那里拿的刀扔在桌上,说“里面镶玉。”
女人脸昏昏红,一扫怨气,正要往他身上靠时被丁寒山躲开,问她“有吃的吗?”
女人一愣,搬开锅炉,拿出几个冷油饼,看丁寒山守着火炉,吃起来。
“你能这么饿吗?”女人问他。
“啊,我被郑老头罚跪三天,滴水不进。”
女人为他端来一杯热水,用手撑住下巴,坐下来看着丁寒山吃饼,寒风在窗外呼呼的吹,冷的人思绪迷离。
“为何要罚你?”
丁寒山挪开油饼,喝了一口热水,说“前几日,两家武门过招,我见一位女人长的标致,跟她说了几句。”
“你知道,我不能比武,就搭台子喝酒,醉了就说胡话,我当着一群人开她的笑话,后来我的兄弟对我说,那是他们徐家的千金。”
女人有些疑惑,问“然后?”
丁寒山嘿嘿一乐,说“那个女人,是徐门的三千金,她觉得我轻薄她,就告诉她爹了,最后郑老头罚我跪了三天。”
女人一撇嘴,说“活该。”
“其实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有人来问,你就说我不在。”丁寒山说罢,就抱起红绣被子,埋起头来,努力把自己暖和起来,女人把一柱红灯熄灭了。
第二日雪不下了,丁寒山穿好一身黑衣,吃过饭正要往外走,不料一个男人蹲在街角里招他过去,朦朦胧胧。
那人阴沉的脸,看不清模样,在暗影里面嘿嘿的乐,见到丁寒山就说“你跑了。”
“我要是没跑,能在这里吗?”丁寒山说。
那人又压低了声音“你再跑吧,别回来了。”
丁寒山疑惑,就问他“凭什么?”
“郑老头死了。”
丁寒山疑惑,有些感伤,就说“他病了这么多年,是病死的吗?”
那人嘿嘿直乐“郑府被人屠了一夜,没几个活人了,就是在外的几个舵主,赶着回来,继承郑海桥的位子。”
“什么?”丁寒山瞪大眼来,招来路上几人看了几眼,他又挥手,把人招呼走了。
“谁做的?”丁寒山问道。
“暗门。”那人说罢,一闪,身子不见了,像影子一般,一点声响不出,丁寒山知道他是谁,这是后话。
丁寒山愣在原地,眼睛眯起来,淡淡的说“郑海桥被杀,谁有这本事呢?”
影门是二十武门之外,四大刺杀家之一,有本事,可要是想屠一家武门,也必会费很大的力气,说不准元气大伤,被其他三家挤下去,这次暗门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呢?他不懂。
丁寒山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寒凉的天,阴阴沉沉,寒风凌冽的吹,早晨里的雾气还弥漫着,久不消退,让他觉得这是一场梦。
丁寒山慢悠悠的走,到街市里时,终于听到了人群里谈这件大事,在酒楼上,丁寒山默默听着。
“郑家建成三十年,能一夜之间屠尽,不可思议。”
“知道谁杀的吗?”
“谁?”
“是那叛逃郑家的丁寒山,当年,被人捡回去的那个孩子。”
“如今他已成人物,知道了郑家绝密三十年的大藏物。”
“为了一个藏物,丁寒山能杀光养了他二十年的郑家?”
“这就要看这个藏物的份量了。”
丁寒山一扔酒杯,踹开木椅,要往街上走,连头也昏沉起来,昨日的恶心感又涌上来,恨不得抽刀大干一场。
暗门把郑家屠尽,又栽赃到他丁寒山的头上,这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却知道,他咽不下这口气,又不知该做什么,一团乱麻。
店家把他拦下来说“你钱没付,不能走。”
“我没钱,下次还你。”店家有些急,就说“这不行啊,没规矩啊。”
丁寒山对他一笑说“知道我是谁吗?”
店家三十几岁,身高体壮,像一只牛,他脸上有一道疤,不大,却正在额头上,他怒起来说“不管你是谁,今日不付钱,也走不了。”
客人里有人指点他来,还有人叫嚎,说他行为不端,要去叫官府,靠窗的几位女子露出了看戏的心态,觉得这事有意思。
一道刀影闪下来,丁寒山踹开店家,亏他一转身子,把刀抢过来,他拿眼去扫来人,是从二楼跳下来的矮人,黑衣,遮着脸,看不清模样。
“丁寒山,久仰大名。”在两楼上男人喊道,在他身侧,丁寒山细细观察,一这伙大概十几人,全都在腰间配有一把刀。
丁寒山冷笑“你是谁?”
那个男人笑着说“徐门弟子,请教。”
丁寒山正因徐家千金罚跪三天,如今眼里发狠,紧握手里的刀,一撤椅子,坐下来说“我从来只搏命,不过招。”
有几个客人大惊,一听丁寒山的名字,正赶忙要往外跑,却被丁寒山截住了去路,他守在那里,嘿嘿一乐,像尊活阎王“今日,见了我脸的,都不能活。”
丁寒山笑起来,眼角媚起来,勾出一条线,有醉态的姿样,可很骇人,大多人听了他做的那些坏事,再好的脸也觉得渗人。
他说出这么一句,店家吓的往屋内钻去,人声鼎沸起来,商量着要跑走,人群散开了来,一会有几个人遛出房门去。
徐家弟子笑道“丁师兄,杀心太重了吧。”
“杀了一夜了,如今还不痛快吗?”
已经有大多数人,从店后门疯狂的奔逃出来,连头也不回,像一道道箭射出来,丁寒山只等了一会,就只剩徐家弟子站在二楼往下望。
“都跑了。”一名徐家的女弟子笑的说,不以为意的觉得好笑。
丁寒山站在那里孤零零的,他看着那个白脸的男人,淡淡的说“走不走啊?”
那人站在那里不动,丁寒山不理他们,孤自的走出门去,觉得自己以后再去酒楼去该带好钱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