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琴师3
宫人来此传达了帝王的旨意,帝王命令琴师在生辰宴上弹一曲专门为他谱写的生辰曲。
琴师答应了,但是要求见帝王一面。
没人知道琴师见帝王后说了什么,苏禾只知道自那之后,宫人们再也没有苛待过琴师,一日三餐甚是丰富。
“姑娘你慢点吃,当心噎着。”看到苏禾吃得狼吞虎咽,琴师关心地说。
“唉,好不容易吃上点肉,当然是吃个痛快了。”苏离边吃边说,“你也快吃啊,你都饿那么久了,瘦了好多。话说,你见帝王时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宫人们待你那么好了?你不会就是问帝王要了食物吧?”
琴师听了笑了笑:“是啊,在下生病时姑娘不顾危险替我拿来汤药和食物,要不是姑娘,在下早就死了……在下囊空如洗,无以为报。也只能让姑娘吃饱些了。”
“唉……救人不是人之常情嘛。”苏禾感到有些许不好意思,“再说你也免费让我听了那么久的琴啊。”
“这些都不值一提。”琴师喝了口茶,“这么久了,姑娘都没告诉在下是哪个宫的宫女,你就这么跑来照顾我,你家主子不会怪罪吗?”
苏禾摇了摇头,骗道:“我只是宫里卑微的一个奴婢罢了,我没有主子。”
“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宫里也只称呼我为婢女而已。”苏禾避开琴师略带失望的眼神,“你叫我什么都成。”苏禾并不想告诉琴师她的名字,毕竟人妖殊途,他的生命在她眼中不过是转瞬即逝,他终究会忘记她……所以,当做萍水相逢不好吗?
琴师没有再追问,但苏禾心里明白,琴师知道她在骗他。
帝王的生辰越来越近,这段时间琴师一直呆在房间里尝试谱曲,但试了很多曲谱,都不太满意。
苏禾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琴师的院子里,白天和他一起吃饭,晚上就说回自己住处睡觉,实则藏身于院内的大树上歇息。
帝王生辰的前一晚,琴师房内的烛火久久未熄,苏禾因为担心,下树变成了人身,敲响房门。
“大人,你睡了没有?”
琴师打开了房门:“没有,这么晚了姑娘为何还来这?”
“我路过这,看见大人的屋子还亮着烛灯,便想过来看看。”
琴师侧身让苏禾进屋:“在下还在想帝王生辰宴上的曲子。”
苏离进屋就看见屋子中央的桌案上铺满了涂涂画画的纸张,还有一些纸张掉到了地上。
“你都写了这么多了……”苏禾为他拾起地上的曲谱,“这里面没有一首是你满意的吗?”
琴师摇了摇头:“总觉得每首曲都缺点什么。”
“缺什么?”苏禾将他的谱子都整理好放回案上,“你可是莲国最伟大的琴师,还有你谱不出来的曲子吗?”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琴师坐回了桌案。
苏禾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你也不像那些追名逐利的人,为什么要来皇宫呢?”
“在下从小长于乡野之中,看惯了百姓为赋税所困。丰年倒也还好,能撑过去,荒年的时候百姓种的稻米上缴之后所剩无几,只有饿死的份。”
这是琴师头一回讲起他自己的事情,苏禾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我阿爹阿娘生了五个孩子,直到实在养不起了,他们把我卖到了酒楼,掌柜仅用小一袋米就买下了我。我一直不明白那么穷为何他们还要生那么多的孩子……”琴师低下了头,“后来我才想明白,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希望,哪怕荒年的时候卖出去也能换些粮食来活下去,我也亲眼看见有人煮食亲人的遗骸……所以荒年时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绝不是古书上空洞的字眼,是真实存在的惨象……他们未将我换给人家吃了,也许是他们对我最后一点爱了。”
借着烛光,苏禾发现琴师置于案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她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琴师眨了眨眼,并未推开苏禾的手,反而微微用力,回握住:“最初,我在酒楼里是给客人们端茶送水,后来酒楼里的琴师发现我有弹琴的天赋,他开始教我弹琴,学成之后,我就代替他在酒楼里弹琴。渐渐地我有了一些名声,后被帝王所知道。我本来不愿来漳荷,可无奈听人说百姓为了找我,不惜放弃耕作,我怕今年又是一个荒年,只得匆匆赶到皇城觐见帝王。”
琴师叹了口气:“想来真是荒唐,为了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要放弃国之根本。”
苏禾轻轻拍了拍琴师的手,以示安慰。
“我在帝王身边那些时日,看他夜夜笙歌,看他酒池肉林,宴会上从各地搜刮的粮食物品琳琅满目。从百姓那搜刮来的粮食酿成的美酒可以泼洒在宫女身上嬉戏,玉碗里精致的糕点吃腻了可以叫宫人拿出去喂狗……”琴师说到这握紧了拳头,“真是……真是昏庸无道啊!百姓还在忍饥挨饿,他们供养的帝王却视而不见,暴殄天物,这何其讽刺!”
“大人……”苏禾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人这块,她觉得她已经做到极致了。
“我太激动了……吓到姑娘了。”琴师轻轻放开苏禾的手,拿起了桌上的笔和纸张,“想到这些,我的谱的曲子里满含愤怒,实在不适宜作为帝王的生辰贺曲。”
琴师将纸张往上一抛,纸张仿若三九天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姑娘,我谱不出这首曲子。”
这是苏禾第一次看到他表露出沮丧,难过的情绪。
他在一日三餐未果腹时,在生病不得不喝难以下咽的汤药时,甚至被帝王如垃圾般抛弃时都未流露过这种神情。
苏禾原本以为他如神灵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颜色……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而已,有喜有悲,有怒有憎,有坚强也有软弱……
想到这,苏禾移了移案上的烛灯,使它对准了一旁的白色屏风。
“小时候,每当我难过时,我娘总会和我玩这个游戏。”苏禾将两只手交织在烛灯后,不一会屏风上出现了一只黑色的蝴蝶,她抖动手指,蝴蝶就扇动翅膀,化出蝴蝶翩翩欲飞的样子,“我娘常说,这只蝴蝶飞到哪里,它就会把快乐带到哪里。”
说罢,苏禾开始移动手,在屏风上看,就像“黑蝴蝶”飞起来了一般,“蝴蝶”越过桌案,停在了琴师的眉宇间,把他的眼睛遮了起来。
“不快乐的时候,人的眉毛是皱起的,如果有蝴蝶帮你抚平眉宇,那烦恼和忧伤自会散去。”苏禾笑嘻嘻地问琴师,“大人,你现在还难过嘛?”
琴师透过指缝怔怔看向苏禾,突然伸出手将她抱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