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屠杀与活着
天上yīn云密布,又起了风。
狂风肆虐,穿山过岭,带起凌厉的尖啸。
这片山区简直已不是人待的地方,即便人的身体尚未觉得冷,心里却已开始冷起来。
半面人的半张脸也就像是这天上的yīn云,看样子今天是不会放晴了。
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这一路上他已派出去五批斥候队伍,现在他们都已经安全回来了,可问题是,前方竟没有现任何异常?
他绝不相信这个结果,那个所谓的特使,他既然下令带人进入前面的山谷,那么一定是有所安排的,怎么会没有异常呢?可恨的是他手下这些佣兵,竟没有一个人,能帮现那些异常!
他的手上青筋暴露,已紧紧握住了剑柄,他的心中实在愤恨难平。
他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团长红胡子,他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问个明白,凭什么自己跟他出生入死二十年,换来的却是这么些个无用的废物?即便是有近五十个高阶职业者,也没有一个是跟他一条心、能帮他排忧解难的!
抬头看看天sè,再看看四周,yīn云压顶,狂风肆虐,他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已近中午,但不论是与不是,他都决定带人进入山谷。
他最后一次扫视了一遍他的这些所谓手下,大吼下令道:“全体都有,随我前进!”
该他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即便前面是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即便是死,也是他们自找的。
三百人的队伍已进入山谷很久,原先驻扎的地方却忽然出现了两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迪亚克西和山姆,他们两人对望一眼,各自选了个方向疾掠去。
崇山峻岭间,天sè更yīn沉,狂风怒吼,这天这地,岂不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一场屠杀,就要展开!
山谷,从入口处看似乎并不大,但里面却出人意料的绵长,蜿蜒幽深。
山谷的拐角处,四周山壁高耸,狂风吹过时被完全挡住,把这里围成了一个相对平静的空间。
此刻,三百人的队伍正在这里休息。
“这是什么鬼天气!”
“为了块破石头走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
听着外面尖啸的风声,所有人忍不住都要骂娘。
队伍再次前行,突破了这块相对平静的空间,外面的风似乎更大,天似乎也更黑了,让他们不得不瞪大了眼睛,才能看清前面的东西。
前面有什么东西?
前面原本没有东西,现在已有了,却不是东西,而是人!
人在远处,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狂风中,行进的人早已经下了马,倚马凝望,前方的确有人,不但有人,还有一张张巨大的攻城巨弩!
半面人当即变了颜sè,他刚来得及出一声怒吼,一支支巨大的弩箭刺破狂风,带着破空的利啸,已是迎面劲shè而至!
狭窄的谷道中,顿时人马大乱,惨叫声、怒吼声、哭喊声、马嘶声混杂在一起,一片人仰马翻。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坐骑早已被无数支巨弩撕成了碎片,但这也为他争取了刹那时间,让他能够有机会逃出生天。
不幸的是,后面也不是安全的。
混乱中,已说不清究竟是天空中还是地底下,忽然就响起了轰隆隆的巨响,震得整个山谷都地动山摇!
半面人抬头看向天空,yīn云密布的天上,似乎下起了雨,特别的雨,火雨!
迪亚克西隐藏在暗处,冷冷的看着眼前生的一切,他今天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开始,一个是结束。
这已不算是一场战役,仅仅是一场屠杀而已。
他调来了他们杀手自制的猎杀武器——巨弩车,幽暗的山谷中,巨弩车的袭击就像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会带走至少一个鲜活的生命。
然后就是骨刺佣兵团早已准备了很久的无数个火雨术,现在敌人驻扎的区域已完全成了一片火海。
迪亚克西站的太远,火海映不红他的脸,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下面又该是他的任务了,全歼敌人,清理那些漏网之鱼。
此时此地,由十一个杀手来完成这个任务,无疑是非常轻松的。
刚刚逃出生天的佣兵们,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忽然就被利刃从身后刺破了心脏,刺穿了喉咙。
他们死不瞑目,他们之中有很多高级魔法师,可在这幽暗的山谷,在这狂风肆虐之地,除了大型的魔法术,任何小型的魔法都已毫无用武之地。
他们之中还有很多高级武士,可他们身在明处,如何能逃过蓄意猎杀的杀手们的屠刀?
三百人的队伍,就这般死的一个不剩。
迪亚克西孤单的站在死人堆里,他一直都没找到这群死人的领袖,现在终于在死人堆里找到了他。
半面人,再也不是半面人,因为现在他的整个脸、整个身体,都已被烧焦了。
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雨,终于在此刻下了下来,浇在迪亚克西头上,脸上,脖子里。
迪亚克西仿佛没有感觉到冷,手中的锥刺终于放下,并没有刺进脚下的尸体。
回过头,他大步离去。
队伍撤离,迪亚克西就跟在队伍中。
他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三百条生命就这么逝去,几乎毫无挣扎之力的逝去了。
他尽管见惯了死人,尽管杀惯了活人,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一定要死,但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这么多毫无反抗之力的人,顷刻间就一起被屠杀、一起惨死,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冷冷的天空已不再下雨,而是飘起了雪,雨水冲不去的血迹,大雪会完全覆盖,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
有时候人的生命,岂非就是这般不值钱?
这本就不是一个杀手该想的事情,杀手该想的不是生死,只是任务。
脚会给人带来快乐,因为脚可以走路。
所以当你不快乐的时候,试着出去走走,甚至来回跑几趟疾的冲刺,大部分郁闷和烦躁的心情就会被驱散。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原意出去走走。
走出这片山区,队伍的气氛明显活跃了一些,很多人已开始窃窃私语,聊着刚才一战的舒畅和爽快。
胜利者本来就该是欢快的,即便他们为此失去了一些战友,付出了一些代价,胜利本身也是美好的。
因为胜利本来就是有代价的。
罗塔特现在心情也不错,他忽然打马赶上前去,单手猛地一拽缰绳,胯下的骏马“嘶律律”一声人立而起,接着就传来他浑厚的嗓音。
“兄弟们!跟我赶回家去,喝庆功酒!”他的心情不止是不错,甚至还有些激动。
他手下的百十号弟兄也激动起来,纷纷欢呼着打马跟了上去。
他们的确也应该激动一下了,因为他们等这一场胜利,等这一场扬眉吐气,已经等得太久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染白了大地,覆盖了山川,也掩盖下了那一场惨烈的屠杀。
山谷中,积雪下,一具尸体忽然动了,猛地坐了起来,他不但浑身染血,身体也被大火烧变了样。他就那么默默的坐着,任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头上,身上。
大雪纷飞,天地孤寂。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知道,所有人都死了。
他曾经带的是三千人的大团,这次带的是三百人的小团,可无论是怎样的团,在他的手中,已经有两个团灰飞烟灭了,那么他呢?他是不是也该早早死去?
他原本恼恨他的那些手下,有的不堪大用,有的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还有几个恃才傲物,根本不把他这个团长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忽然觉得,那些人即便再该死,也不该这么不声不响的躺在这里。如果不是他又活了过来,他们的下场,岂非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心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他的脸上也没有泪,他的心已冷了,泪水凝成了冰,再也流不出来。
他也没有怒吼,没有嘶喊,可愤怒已快要炸裂了他的整个胸膛!
究竟是谁?是谁让他们白白送了xìng命?
山谷中的布置呢?他们在上午之前匆匆忙忙赶到这个山谷,难道就是急着来投胎来了?
脚踏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尽管不久又会被风雪覆盖,但这脚印,终究存在过。
他没有去动那些尸体,只是蹒跚着往山谷外走去,他要活着,只要他活着,他们的死,就不再是无声无息的!
有时候,活着是比死了更需要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