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上少年
仲春将尽,天雨愈宽,青山位于整个雍州的南部,往年这个时节的青山虽然不缺雨水,但远没有今年丰沛。
暮色里,小镇的街道上有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撑伞而行,他眉眼清秀,头发用一根紫色丝带束在脑后,身穿普通的白色道袍,腰间却系着一件与之不太匹配的精致玉珏。
街道上行人稀少,两旁的商贩都已经陆续收摊回家,但小镇上唯一的药铺仍然没有打烊,少年加快了脚步,向药铺走去。
阵阵马蹄声响起,在雨中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少年回头望去,几名头戴斗笠之人纵马驰来,那些人就像没有发现他一样,在这并不算多么宽敞的街道上肆意张扬,他连忙躲避,没有被撞到,但白色的道袍上被溅上了不少泥点,少年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许不快。
那群人的身形被宽大的黑色斗篷遮掩,看不出身份,但看他们来时的方向,是从掌管小镇事务多年的知县那里来的。
只是少年没功夫多想,他走进了药铺。
“陆丞,许久未见,又来买那些药材吗?”
少年点了点头,拿出了一贯铜钱交给掌柜。
掌柜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经营药铺多年,少年这些年来下山不是去听学塾里的讲学,就是来这里买药,便和他渐渐熟悉起来,而在小镇上教了十几年书的先生则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奉诏前往长安,所以小镇上真正和陆丞亲近的也就掌柜一人了。
陆丞笑容灿烂:“掌柜,近来身体还好吧。”
这个笑起来就一脸人畜无害的少年总能给小镇上的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还行,回去以后代我向陆道长问好。”
掌柜口中的陆道长自然不是陆丞,而是他的师父陆道人。小镇上其实已经鲜有人知道,青山上的那间道观是陆道人十几年前带着陆丞来到青山之后才有的,在这之前,青山之上并没有道观。
药铺的掌柜扎根小镇多年,对这些事情自然一清二楚,他看着陆丞,眼中多出些许怜悯,叹了口气,这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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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就来这取药,一晃已经十多年了。
陆丞拿到药,对着掌柜笑了笑,准备离开,掌柜像是想起些什么,突然开口道:“今天镇上突然来了几位殿前司的人,你见到他们最好绕着点,我多年前曾在雍州的别处见过他们一次,行事张狂无忌。”
陆丞想起刚才的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县令的官声不错,手下之人行事从来不会如此张扬,那些人多半不是县令的手下,难道正好是掌柜口中的殿前司?
他开口询问:“确定镇上来的是殿前司的人?”
“不错,他们所穿的绣衣和腰间的令牌我印象极深,绝对不会认错。”
陆丞皱眉,殿前司的大名他当然听过,只是听说他们直属于长安的那位圣人,怎么会到这偏远小镇来。
掌柜神色渐渐严肃,左右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偷听,便俯身小声对陆丞说道:“你久未下山,不知道倒也正常,州尊大人一旬前亲自下令,全面搜查雍州之内的前朝余孽,不知道殿前司的到来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陆丞心头一跳,神色不变:“前朝余孽?大盛立国已经十六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前朝余孽,为什么现在突然下这样的命令?”
“州尊大人行事,我又如何能知晓。”
陆丞摇了摇头:“反正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只希望小镇能够继续维持现在的这份平静。”
说完,他便和掌柜告辞,走出药铺。
陆丞头望向天空,天色更晚了,山路也会更加不好走,再不回去的话,师父会担心,他点燃了一盏随身携带的巡夜灯,向山上走去。
山雨渐歇,皓月仍隐于层层云雾之后,周围万籁俱寂,晚风中夹杂着些许凉意。
陆丞回到山上的道观时,师父不在观里,他对此并不意外,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头总是这样,一声不吭然后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并不担心,他知道他的师父不是一般人。
他们所生活的这间名为“道观”的道观极小,说是道观,除却居中的正殿还像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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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只有两间偏房和一前一后的小院。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了小桌上唯一的烛台,将取回的药材分出一份,放在一旁的锅里慢慢煎煮。
他能够感觉到,眉心已经开始有轻微的灼烧感,这是从记事起就一直伴随着他的老“毛病”了,往往是每日子时开始,眉心处有炽烈的灼烧之感,渐渐蔓延全身,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每个毛孔上宛如撕裂般的剧痛以及骨头深处的煎熬,让他几乎无法睡一个安稳觉。
从小镇上取回的药材其实只有普通的养神镇痛之用,虽然无法彻底解决他的问题,但聊胜于无,能够稍稍缓解他的痛苦。
眉心处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陆丞面无表情,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他曾经问过师父这是不是一种病,但当时头戴莲花冠的老人只是摇了摇头,说这是命。
桌上烛光摇曳,他取下了腰间的那枚玉珏,即使是在晦暗的烛光之下,那枚玉珏仍然通透无比,其上的光泽晶润而清澈,它上面有一个缺口,一面雕刻精致,上面绘制着一个繁杂的图案,另一面则雕刻着一个“承”字。
这枚玉珏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这样看了多少次,他知道他不是青山镇的人,他也知道他的父母已经死了,只是那时还太小,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这枚玉珏是观中的老人见到他时,便挂在身上的,上面的“承”便是他父母给他起的姓名,他不明白为什么老人非要他跟着他姓陆,不明白为什么老人给他改“承”字为“丞”,他问过老人很多次,老人却从来不告诉他。
但他多少能够猜出来一些。
蔓延而来的灼烧之感越来越强烈,身体上那种来自骨髓深处的疼痛渐渐再次浮现,但往往越是这种时候,陆丞就越冷静清醒,他低眉垂目,脑海中回想起掌柜的那番话语。
他其实心里有个秘密。
几年前,那个在小镇上教了多年书的中年儒生曾经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呆呆地盯着那枚玉珏看了好久,最后神色复杂地说道:“此前朝传国之印玺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