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童年

说起沈致远，得从认识沈致远的前两年说起，或者，应该从叶小诗的童年说起。

小时候，奶奶说叶小诗后脑勺的头发有个漩涡，是个叛逆不听话的发相，她的确不听奶奶的话，还常常故意惹她生气。

叶小诗的奶奶是个受封建思想影响至深的农村妇女，她一生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叶小诗的父亲是她最小的儿子。叶小诗的大伯、姑姑都不在老家，都在外省大城市体制内工作，各自成家定居，他们必须严格遵守计划生育的政策，只能生一个小孩，“不幸”的是，他们生的都是女儿。

大伯、姑姑离得太远，家里只有叶小诗的父母跟叶小诗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叶小诗母亲——她的小儿媳妇身上，希望这个小儿媳妇能给自己添个孙子，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叶小诗仍然是个女孩，这位老人深受打击，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对叶小诗和她的母亲态度也十分冷淡，在重男轻女方面，叶小诗的父亲跟奶奶思想高度统一，态度如出一辙，十分嫌弃叶小诗，甚至从来没有抱过她。

因此，即使叶小诗是奶奶身边唯一的孙女，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却并没有得到什么重视，在上学前班之前，叶小诗基本就是散养的，叶小诗虽然家在农村，但是东部沿海地带还是相对富裕，当地有工厂有企业，叶小诗的母亲在当地的工厂做纺织工人，父亲虽然游手好闲但也承包了几十亩地，平原地区的机械化水平比较高，但是就算田里不忙，他也忙着喝酒并不管叶小诗，叶小诗平时就在爷爷奶奶屋里吃饭，大部分时间跟同村的男孩子们一起上树捉鸟下河摸鱼，风风火火也自由快乐。

叶小诗的爷爷倒很喜欢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孙女，常常到了吃饭的时候发现她还没玩回来就满村子找她回家吃饭，叶小诗常常还没玩够就被爷爷叫回家，她不想回家，于是常常撒娇耍赖要爷爷背她回去，爷爷一边无奈的叹气，一边背起她往回走：“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不饿吗？今天有没有闯祸？”，叶小诗手里攥着烤熟的麦粒，是刚刚跟小伙伴一起从田里偷的小麦穗烤熟的，这种半熟未熟的小麦粒烤着吃最香，放在火里烧一烧，用手搓掉外皮，一粒粒清香又有嚼劲的小麦粒就出来了，叶小诗一边吃一边笃定的摇头：“没有没有。”

叶小诗的爷爷对叶小诗是无条件的宠爱，爷爷是位退休国企工人，年轻的时候在n市工作了很多年，退休后回了老家，在家里很有权威，家里没人敢不听他的话，包括叶小诗的奶奶，是以虽然奶奶和父亲毫不掩饰的讨厌叶小诗，但是叶小诗并不自卑，反而因为有爷爷的宠爱非常骄傲，大概因为总是跟男孩子们玩，个性活泼调皮又大胆，她不喜欢经常骂她的奶奶和酗酒的父亲，经常故意惹他们生气，于是他们就更加不喜欢叶小诗，他们觉得这个孩子从小被她爷爷宠坏了，叛逆不听话，总是闯祸，还伶牙俐齿，总跟他们顶嘴，十分气人，逮到机会就要训斥一番或者打她几巴掌解解气。

叶小诗也习惯了，并不在意，就算挨打也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娇气的大哭，反而瞅到机会就机灵的逃跑，那时候村里人经常见到的一副景象就是叶小诗在前面跑，边跑边回头朝着奶奶做鬼脸，喊着：你追不上我，追不上我。叶小诗的奶奶拿着烧火棍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吼：你看我追上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叶小诗的奶奶长的高高壮壮，据说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都是跟男人一样干活赚工分。

叶小诗的童年就这样一天天的的过着，大部分时候算是无忧无虑，除了跟小伙伴们玩，她还很喜欢看书，她有许多包装精美的画册，白雪公主，睡美人，阿拉丁神灯等故事，还有各种漫画古诗词，都是城里大伯姑姑寄回来的，母亲不上班的时候，她会缠着母亲给她读那些故事，但是母亲除了上班还要干农活，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叶小诗就对文字产生了好奇，那些连环画她都自己看过，她只能根据图片自己去想象这个故事，但是总跟母亲念的不一样，母亲念的更有意思，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和爷爷有空就教她识字，母亲是教她读连环画，背古诗词，爷爷呢，并不是什么专用的识字书，而是手边常看的随意的各种书，三国演义，红楼梦，镜花缘，儒林外史甚至金庸的武侠小说，都是他们识字的读本。

叶小诗渐渐的对全是字的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她发现，那些厚厚的书里面的字，才能满足她的识字乐趣，那些书中虽然没有插图，一行还是会有一小半字可能不认识，但她渐渐地发现跳着读大概也可以读懂，脑海里有时候会随着文字的描述浮现出一些场景，那种感觉很奇妙。

常常是整整一个下午，爷爷泡一杯茶坐在摇椅上带着老花镜看自己的书，叶小诗坐在小板凳上，靠在爷爷腿上看自己的书，夏天的时候，头顶的风扇吱呀呀的转着，窗外的蝉不停的鸣叫，偶尔窗外一阵大风吹过，叶小诗和爷爷赶紧同时捂住自己手里的书。冬天的时候，他们就转移到火炉旁，一边烤火一边看书，有时候奶奶还会在火炉里放几个红薯，红薯的香气混着书香让叶小诗觉得平静愉快。叶小诗喜欢这样的宁静，一直到叶小诗长大离开家乡以后，每当她觉得烦躁混乱的时候，她都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泡一杯茶，安静的看一会书，心里就会平静很多，只是多年以后，她的身边再也没有躺在摇椅上跟她一起喝茶看书的爷爷和给她烤红薯奶奶了。

那时候家里还有一台彩电，是姑姑买给爷爷的，那时候村里大部分还是黑白电视机，但是相比于看电视，叶小诗还是喜欢看书。

这在叶小诗的奶奶看来，只能理解为她在靠着爷爷发呆，奶奶一生不识字，那时候叶小诗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奇怪，玩起来像个小野马，怎么都喊不回来，安静起来又很安静，不吵不闹。她常常在吃晚饭的时候跟叶小诗的母亲说叶小诗今天又闯了什么祸或者说：“今天没出去作，又在那跟着他爷爷抱着书傻坐了一下午。”母亲问她：“今天看了什么书？”叶小诗就绘声绘色的给母亲描述看到故事，有时候是三国演义的一段，有时候是镜花缘的一个小故事，她总是有很多问题不明白，母亲让她讲书，她也会顺便问母亲一些问题，有的问题，母亲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如镜花缘里有个杞人忧天的故事，叶小诗就问母亲，杞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们长的一样吗？这个在书里确实没说。

偶尔她理解的不对，母亲就纠正她一下，或者就着这个故事，给她讲一些做人的道理。奶奶总是疑惑的问母亲：“她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笑笑不说话。叶小诗故意骄傲的说：“书里说的。”奶奶不信：“胡说八道，小孩子会看什么书。”叶小诗冲奶奶做个鬼脸：“哼，我就是会看。”

在叶小诗的印象里，只要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不在，她跟母亲讲书，跟奶奶斗嘴，还是比较快乐的。

但是如果有父亲在，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