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星浅
大衍东陆历990年
昏暗的房间中,晕散的烛光衬映着少年专注的面容,墙上扯得摇曳的烛影随着他规律绵长的呼吸仿佛找到了自己该有的节奏。
他右手小心的拨动着形似罗盘的仪器,口中不断默念着复杂但连贯的词汇,同时左手大拇指在其他四指上不停的掐算着。
他时而蹙着眉头思考,时而又不自觉的扬起嘴角,直至长呼出一口淤闷在胸口的浊气,略显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泛着不自然的通红,他停止了手头的工作。
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少年的身体中逸散而去,四面紧闭的房间中烛影犹如受到了穿堂风的轻抚,把他的影子在墙上撞得散乱。
此刻他轻车熟路的双手捏指做诀,毕恭毕敬地对着面前的罗盘拜了拜。
“老师,弟子有所结果了。”
少年轻声地呼唤着房间另一头伏案撰写着什么的一名中年男子,被唤到的男子只是抽空抬头给了他一个眼神权当是回应便继续埋头专注自己手头的工作。
半响,男子口中才慢慢悠悠的飘出对少年的回应:
“有结果就直接呈上去给司里吧。”
“老师您不过目核对一下?”
“莫要浪费时间,你自己最后借力又衍算了一次,信不过自己你还信不过祂不成?”
少年点头示意自己收到了老师的吩咐,轻手轻脚地走向房间门口准备离开。
此时中年男人仿佛想到了什么需要补充的东西,叫住了他:
“星浅,为师知道你算衍一途颇有天赋,你也随为师在司内学习数年有余,于借力这个阶段你已然是炉火纯青。可为师问你,与我们司内而言祂的恩泽所为何物?”
男子放下手中的工作,手指在桌面上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
李星浅对上了男子投向自己的目光,他在这位老师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少有的正式和严肃。
李星浅不由得愣了愣神,刚刚结束工作的他,显然过载的脑袋还没有从工作状态中完全抽离出来。
他强逼自己在深呼吸间便调整好了状态,郑重的回复自己的老师:
“于我算衍司而言,祂的恩泽终为外物,工作所用,自然是工具。虽算衍一途始于祂的恩泽,....”
话说到一半就被男子抬手示意打断了
“没错,从你入司学习的第一天起,这话我便让你记着,平时你也没少被我念叨,我估摸着你说梦话应该都能背得出来。”
“师父你偷听我说梦话?!”
李星浅故作吃惊,瞪圆了双眼盯着男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确实也如男子所说一般,这话他听了不止一遍两遍了,但他实在是不喜欢他师父认真严肃拿着向他训话的模样,便贫了一嘴打破了凝重压抑的氛围。
话音刚落,李星浅就迅速地双手作揖低头摆出言语有失向师父请罪状,实则是为了用宽大的袖袍遮掩自己贫嘴后的嬉皮笑脸。
“呵,还能和我贫嘴,那你说说我此番老调重弹,所为何事?”
男子见李星浅打岔,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徒弟的脾性,数年间朝夕相处他早已了然与胸,自己徒弟老是不着边际的打岔让自己如鲠在喉的感觉并不好受,其也深知继续顺着往下说就要被自己这没正形的徒弟绕进去,言语中颇有责怪的意味。
“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李星浅见好就收,他也并非不知轻重的人,这样的以下犯上他深知该在何时点到为止。
他所修行的算衍一途在东陆分为:通读、相卦、解辞、借力、通神、登仙、倒行、逆施、...共九个境界阶段,前三个阶段多是对算衍的基础了解和通常的实际运用,从借力阶段开始他们便可以向自己信仰的神祇借用小部分力量施展术法或进行预测溯源方面的推衍;而到达了通神境界更是可以称心如意地使用神祇的恩泽使用种种玄妙手段。
至于登仙乃至之后的境界,李星浅也只是略有耳闻,但知之甚少,他甚至没有听闻过最后一个境界的确切名称。
此刻男子突然开口向李星浅发问:
“星浅,乾卦初九卦辞为何?”
“乾,初九:潜龙勿用。”
这入门通读阶段就烂熟于心的卦辞,师父一问,李星浅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回答。
李星浅也并非真是愚钝之人,师父询问他这句卦辞他深知并不是对他的考校而是敲打。
“弟子明白了,师父提点得是,工具便只是工具,外力终究是外力,弟子会注意分寸的。”
“星浅啊,星浅,你出身于当朝太一的李家,自幼便对祂的恩泽有所接触,而且你于算衍一途的天赋也确是极佳的。”
说到这,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李星浅的目光中透露着复杂的意味,
“可越是沉迷与这份恩泽带来的便利,你也就会陷得越深,你也知道此道并非一帆风顺,但凡失控或出了岔子可是没有回头路的。这也是司中你诸多同僚为何明明有能力却宁愿止步借力阶段的原因,为师希望你使用这份恩泽的时候莫要图一时之利,应当更为谨慎得当才是。”
“弟子谢过师父教诲。”
李星浅的身份放在整个大衍国还是颇具分量的,他乃是大衍国当朝太一的次子。
大衍和其他陆上国家不同,不设皇位,当朝的重大事务决断者任“太一”一职。
历任太一都是由对大衍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家族中推举一人,再由大衍各地方的子民统一选举而出,这个职位上的人可以说是承民之愿背国之力的,放在别的国家,李星浅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皇子。
此番他师父郑重地对他这般敲打,还有作为算衍司八位掌司之一乾掌司对他期许和警醒。
大衍信仰的神祇名为伏羲,其统管算衍一途在次方世界中的力量,算衍一途的运用从民事日常到国家决策都给大衍带来了诸多便利,但大衍建国之初就奉行“以人为本”的理念,对于神祇的恩泽始终都是功利于器而不是迷信。
别过自己的师父,李星浅在司内七转八折到了处理统合司内各部呈交解卦的天枢部呈交了自己的解卦。
大衍近些年广开国门,常常从西陆人还有海外的虫民手里换些新奇的技术回来,而负责分析研究这些技术的实际运用的工作是由算衍司中乾字部负责。
李星浅刚刚在推衍研究的便是外边引回来的名为引擎的物件的性能,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对这能持续提供大量动能的物件兴趣颇深。
呈上了自己的解卦,李星浅等待同僚核对时在原地神游。
明日他家姐休沐,难得他也做完了手头的公事,他在认真的思考明天要不要点卯完就翘班去和家姐寻些美味吃食,最近一段时日他没日没夜的在司内研究推衍这引擎的运行原理和性能,就没好好吃过几餐饭。
同僚适时出声询问把他拉回了现实,神游九霄口齿生津的李星浅口水好悬没滴在地板上。
“辅以轮机置于海船之上,东陆至西陆的海程所用时日至少缩短一半?”
同僚显然是对这呈交上来的报告不可置信。
“借力复衍过,就结果而言应该是没有偏差,得看实际尝试结果是否也理想。”
李星浅谨慎的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毕竟经手了乾字部的技术和物件多半是要复利于国的,李星浅对待公事丝毫不带平日里的随意。
同僚听后不由得点头称奇:
“此物果然不同凡响,李家的小子你做得还是挺有模有样的,有时候真想不通你这般人物来司内吃公晌图个啥。”
李星浅听得出同僚在拿他打趣,登时来了兴趣,眉头一挑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
“那你这公务劳累的身子休沐时去逛花楼图个啥?”
同僚平时也没少和李星浅打趣贫嘴,话头一挑就打了个转儿:
“你之所图是算衍学问,你我同僚任职于此,那你觉得我之所图是为何?”
“你我同僚,那你之所图定然也是学问,这么说来咱可都是文人雅士。”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按捺住了那奇怪的胜负欲就此歇过。
离了算衍司,李星浅大大伸了个懒腰,时至傍晚大衍的都城中仍是车水马龙灯火阑珊,街道旁的饭馆酒肆中逸散出来的饭菜香勾得往来行人食指大动,纵是没打算去吃食消遣的,也不由得加快了归家的脚步。
时东陆大衍历990年,各陆各族间难得迎来了一个休养生息、和谐交流的时间段,大衍广罗天下新兴技术的同时积极于商贸往来,国内也是一派歌舞升平。
大衍中也由此涌入了许多其他陆或者蓬莱海外而来讨营生的异邦人,李星浅唤来蹲在街边和同族人耍着牌九的虫民脚夫,指出李宅的方位便上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