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二姐身子轻盈的没入了一个门洞当中,我知道那是惯在家中开设赌局的吴罗锅家。他平时总驼着背,所以大家便都叫他吴罗锅,至于本来的名字倒是不再喊起了。他在兄弟当中排行最末,平素若遇到母亲和我,母亲便让我唤他吴老叔。他家中生有两个闺女,大的叫吴大妮,小的就唤吴二妮。大妮芳龄已有二十,二妮年岁比二姐仿佛还大着两岁,却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二姐到此定是找二妮玩耍,我随后跟进院落。
正堂的屋门敞开着,吴家婶子正坐在灶坑前往里添着枯干的玉米秸。大铁锅里烧着热水,大概是为屋子里那帮杂闹的赌棍伺候着。见到我,她那张菜黄色的脸上带着几分笑说:“呦,这不是海子嘛,是来找你姐姐的吧?”
我点头应了一声,她便伸手朝着屋内指指说:“她们都在最里头的屋子耍着呢。”
我推开虚掩的屋门,登时腾出一片浓重的烟雾,呛的我一阵猛咳。我伸手揉揉眼睛,打这烟熏火燎间仔细辨清了方向,毫无迟疑的冲向紧里的那扇板门前,便用力拍打着。屋子里有人唤道:“是谁呀?”我并没有吭声,门便被人从里头慢慢打开来,我便一头钻了进去。只听二妮“妈呀”一声惊叫,随后认清是我,就边锁门边埋怨道:“原来是海子,倒吓俺一跳!”
我倚着门大口的呼着气,好像刚穿过炮火纷飞的硝烟战场,此刻才寻到安全的地带。看到我如此狼狈,大妮停下手中的活计,咯咯咯的笑道:“是海子呀,你这是干啥来啦?”
我讪讪的回:“找俺二姐来了。”
“来找俺干啥?”坐在炕上的二姐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又没好气的丢下一句:“跟屁虫!”
我心里一时气恼转身就走,想着自己只不过是寻个玩处,何苦偏要受你的挤兑。大妮却喊住了我,她挪到炕沿下地飞快的套上一双黑布绣花的棉鞋,拉着我一道出去。来到院子当中,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桔瓣状的糖塞给我,然后悄声的说:“海子,明儿个便是正月十五,俺听说附近的乡上要闹灯火哩。你跟姐说,你想不想去瞧个热闹?”
“俺当然想去啦!就不知道远不远。”
“不远,就在三堂乡。”大妮笑着说。
“那一定非常热闹,对吗?”
大妮点了点头,脸上也是一副兴奋希翼的神情。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人山人海的三堂乡集市,平时母亲也偶尔带我赶过几次集市。记得那集上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我尤其喜欢去一家商店里看那些小人书,每次去了都是恋恋不舍,恨不得将它们全部买下。而母亲也是在被我央求的无可奈何之下,才肯买来一本送给我。
“可是……俺娘要是不准俺去该咋整啊?”我心里不仅有些担心,可又对那繁华热闹的灯会充满着憧憬和向往。
“不打紧,你三哥不是素来喜欢你吗?到时候只要你闹着叫他带着你去,还怕你娘不肯答应吗?”
我高兴的跳起来道:“对呀!俺这就去找三哥去!”
大妮却一把拉住我,白面团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她低声说:“记住啦,不许对旁人说是俺告诉你的主意。”
我悄悄的道:“俺记住啦大妮姐,到时候你也和俺们一起去吗?”
她没有吱声,脸却愈加的泛红,就像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这天夜里我又没有睡踏实,眼望着窗外朦胧的星光,脑海中现出一盏盏亮堂堂红彤彤的大灯笼,鲜艳亮丽却如同白日里大妮姐那张脸庞的颜色。
漫漫无尽的夜色终于褪去,一早吃过饭,我就迫不及待的趴在窗台上,双眼直勾勾的瞭望着院门。母亲瞧见便问:“大清早的你趴在窗台上净瞅些啥?”
我扯谎道:“咱家门口那棵老杨树上有只喜鹊在叫呢。”
“喜鹊叫,有客到。”母亲呢喃一声就接着拾掇琐碎的家事。
我怔怔的瞧了许久,心便焦了。想着昨日明明和三哥讲好的,他咋现在还不来呢?耳畔边传来了母亲在厨房剁菜的“咚呛咚呛”声,一阵紧似一阵,像敲打的边鼓不断冲击着我内心的烦躁。二姐坐在炕上抬着胳膊,双手腕子上撑着半截旧毛衣,大姐在飞速的缠绕个线球。唉,也不知道她们都在瞎忙活什么,难道还有比那闹灯会更值得让人翘盼的吗?